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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拜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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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一切尘埃落定,陆贺此时正感叹险些犯下大错,届时别说立功,甚至可能落个挟私报复的罪名,牵累家人。他想寻到起先那名素色衣裙的女孩,谁知女孩一溜烟便没了人影。
新月在人群里左右顾盼着,寻了好一会,才看到倚在木栅栏边的萧景明,便步履匆匆行至他身边。
萧景明饶有兴致地侧过头瞧她,像是在等着她来:“你还真是无所畏惧。”
新月只长长叹了声,心下慌乱未止。
萧景明漫声道:“你说,方才若是陆将军认定你这小丫头也是北狄细作,你就不怕同他们一起成为刀下亡魂?”
分明是轻慢语气,又好似挟着一丝担忧。
她原也是连鱼儿也不敢杀的平凡女子,也怕蟑螂,怕鬼。
岂可能不惧怕死。
但就是不知为何,她更怕他们死。
更何况如今来了这乱世,自己的命途如何,史书中本就未曾见过,自己原也不属于这里。这命,本就不重要。
但此时的一切定要在正确的轨迹中进行下去。
新月屏息思虑着,许久才道出一句:“无论如何,也不能任凭他们被杀。”
寒风料峭而来,他玄色的衣袍被朔风扬起,发丝几分凌乱,神情却是微妙,淡淡笑了声:“还真像是你做得出的事。”
新月看着他,又转念思量,若是自己现在离开了,这小孩可怎么办,等到将来他当了皇帝,想要嘱咐的话可是三天三夜都道不完。
他可是素负盛名的昭武帝,何须我来担忧。
她自嘲地笑了笑,眼波温蕴。
“今后如何打算?”萧景明问。
“今后…”
新月缓缓倚靠栅栏,抬眸望着万里天际。
都道人死会成为星宿,这般密密洒满的星夜便是他们以生命换得吧。
新月眉目轻敛垂下头去,袖中双拳攥紧了几分:“我朋友前几日死在了城南郊外的废庙中,我想去安葬了她。”
她道得那般庄静,周身却微微颤栗。
“在哪儿?我带你去。”
“……”
新月不可置信地睖睁着双眸。
萧景明:“愣着做什么,即刻就去。”
*
夜半子时,月色通明。
旷荡的平原,正适合安葬。身后是宁静流淌着的汊流,好似可以带着灵魂汇入世间的大好山川江河。
新月膝弯跪在泥地里,用银刻刀在木碑上用隶书端正刻上:殁于公元四二五年冬月初六,小花之墓。
良久,远远有悉数马蹄声沓沓而来,一簇人马行至跟前,为首之人身姿笔挺,身衣青袍,是司徒珩。
司徒珩立时勒停了马,悬着的心也随之落下。
二人听闻,转过身来,齐齐朝众人行了礼。
周子栩没好气地破口道:“你这小子,又这般四处乱转,我又寻了你一夜!上回差点儿被砍都没长记性是吧!”
“周将军,着实是有要紧事需处理,实在抱歉。”
萧景明瞧了眼身后的女孩儿,桀骜浅笑。
“公子,速速随奴走罢,老爷夫人已候您许久了。”
此人斗笠蓑衣,兀立于车马前,夜幕之下连面容都看不清,只觉嗓音雄浑而低沉,令人闻之心怯。
他要回韶京去了。
萧景明眉间一拧,望向司徒珩,正欲开口。
还未等他道出话来,司徒珩却已然颔首答允,只澹然道:“去吧。”
萧景明转过身,垂着脑袋看她:“我可要走了,你且随着先生,莫要乱跑啊。”
新月轻轻点了头,急忙匆促抚去刻刀上的木屑,递还他手中,低声道:“嗯…山路险峭,一路珍重。”
见她几许忧虑,他扬起似是而非的笑意:“日后我还会来找你的。”
新月怔怔看他,只见少年面容在夜色中漆黑混沌,逆着月光的银色剪影却那般抢眼。
她慰悦一笑:“好。”
少顷,她注目看着他踏马扬鞭离去,衣袂飘飘的背影冉冉隐没于丛林之后。
“喂,小姑娘,听见这声响没,百步开外徒兵们也正挖掘坟坑呢,方才我可是听闻此地有山灵,地底有龙脉,是可救赎亡者超生的,你也莫要太伤心了。”
周子栩真的不会安慰人。陈相宜鄙屑地白了他一眼,哪有同小孩儿说这些的道理。
可新月偏偏都懂。
“花,你听到了吗?你离那么多的忠烈英灵这样近,如今你也是英雄了。”
寥寥几字,却是触痛了众将士铁一般的心。
片刻沉静。
她又敬小慎微问道:“将军,战死的忠烈们,他们有名字么?将来会有人来祭奠他们么?”
谁在乎?连他们的家人都不在乎,参了军便是卖了命,妻子便就当守了寡,爹娘就当是殁了儿。
在这世间,人民相食,朝不保夕,凡人谁不是万事皆为了自身,谁人又会去为陌生人忧心。
她自人间炼狱奔逃而来,却仍能眷爱众生。
周子栩看不透她,漫声道:“自然是……”
“会。”司徒珩迈步至她身前:“会有千千万万人记得他们。”
周子栩:???
新月蹙紧的额头微微展开,慰藉释怀笑着。
司徒珩俯下身来半蹲下,凝眸看她,低磁的声音询问:“小孩儿,愿意跟我走么?做我的徒弟。”
一字一句恍若揉碎在星云里,令新月实在始料不及。
他是她最最敬慕之人,自童年时起便是。
自己何德何能?
她睁大了泪眼怔怔看他,将这番话在心中确认了千万遍,一下便又酸涩了眼眶,哽咽在喉,道不出话来,只不住得连连点头。
司徒珩会意一笑,抬手轻轻捎去她眼角泪珠,缓缓站起,握起她冰凉的,绵软的小手。
“走吧。”
*
司徒府不大,没有那般雕梁画栋之景,却是别样的雅致。
府中小桥流水,甬路相衔,山石点缀。空气湿润而清澈。透过窗向外看去,一片湖光潋滟,后方可见藏书阁的琉璃瓦顶,伴着月光。
这夜,新月有了属于自己的厢房,许久未有过的温馨适意。
她太久未曾睡得如此安稳了。
*
拜师礼那日,锦娘为新月换上了鹅黄色的新衣裙,据说是由蚕丝织制而成。锦娘还说,拜师礼,首先当正容体,齐颜色,新月便穿着新衣裙恭立于厅堂门前,乖乖等着。
司徒珩替新月整拂衣襟,又轻轻抚起她被风吹散的碎发,领着她入了厅。
府中人本就不多,此刻便齐齐聚于厅堂之中,新月认得司徒珩的父亲司徒韫、母亲秦氏,他们正襟危坐于一旁。秦氏虽已年过半百,却仍是风姿绰约,肤白如玉,见新月进来,她即刻便笑脸盈盈。
用秦氏的话说:打第一眼见月儿起,便认定了她是我孙儿。那圆溜溜的鹅蛋小脸,眼珠子黑漆漆的,可真叫人怜爱。
新月端端正正地叩首,献茶,担心自己端的不够高,她将胳膊伸得笔直:“师父在上,新月日后定谨遵师父教诲,悬梁刺股,砥志研学,静以修身,俭以养德。”
声音微微颤抖。
待司徒珩饮下茶水,新月真真正正成为了司徒家的徒儿。
一声师父,一世师父,从此山高路远,同去同归。
秦氏此前便听闻新月是四海飘零的孩子,九死一生,如今却这般乖巧懂事,不由心生怜爱:“新月,你师父虽教过许多学生,但真正收进门的徒弟,只有你一人。”
说着,便扶着新月站起身。“瞧瞧,这都瘦成骨架子了,哎哟哟,这是吃了多少苦啊!今后就权当自个儿家里,明白吗?”
“新月不苦,得夫人垂爱,新月已是万分幸运了。”
她凝望司徒珩,目光诚挚:“师父的恩情,新月定当永世不忘。”
她好像自此便又寻回了生命的意义,这副身体今后也不会再流浪了吧。
此生,她有家了。
*
而后,司徒珩道新月还不到进学府的年纪,他不在府中时,便就由周子栩领着她至后院先习武。
他道:“子栩,她年纪尚小,背上刀伤未愈,你先带她从基本功练起,切勿伤身。”
新月心下喟叹,拜了司徒珩为师,今又随着周子栩习武。周子栩乃追随司徒珩多年的护军将领,他大抵自己都未曾想过,他将是未来的北昭名将吧。
当真是恍如梦寐,虚无缥缈之感。
既如此,自己可更当力学笃行了,那可万不能让师父将自己看做小孩儿啊。
她认真道着,嗓音却是低软:“师父,我已识了不少字,可读懂好些书籍了,刀伤也已好了许多,您无需担心。”
闻言,司徒珩面上有淡淡笑意,宛若天边轻云:“年纪不大,说话行事倒像是大人模样,切莫急于求成,先随子栩练习。待我回来。”
新月轻轻点头。
“双脚略宽于肩,含胸拔背。”周子栩上下审视着新月的站姿,满意道:“很好,一个时辰后休息。”
一个时辰…
果然是入门先站三年桩,新月长叹一声,而后暗自鼓劲,身定,心静,坚持就是胜利。
也不知萧景明现在何处,在做什么,何时才能再见他。
*
那时。
她恍然瞧见假山后方,有个小小身影战战巍巍地探出身子,悄悄看着自己。新月向她浅淡一笑:“我可瞧见你了。”
女孩自假山后跌跌跄跄走出,小跑而来递给她几朵嫩黄色的花儿,这可是先前在湖边寻到的开的最好的几朵。
新月心头一窒。
她同小花一般大,一般的娇俏可爱。
“小花……”
新月接过花儿来,情不自禁紧紧抱住眼前女孩儿稚小的身躯,蜷缩成一团,久久未言语。
她叫早杏,是锦娘的女儿。
这偌大的府邸终日萧然宁静,无人同她讲话。今日第一回在府中遇见与自己同龄的孩子,不知有多欢喜。
早杏莞笑:“你喜欢吗?湖边还有好些花,我去给你采来。”
“喜欢…自然喜欢。
剩下的那几朵,便留给土壤吧。”
“嗯!”
*
庭州大胜的捷报很快传遍天下,北狄的平定也是西北边境安定和谐的开端。
此战,陆贺自是功不可没,倚仗着卫伯颜,仕途开始直上青云,卫伯颜在朝地位也开始越发举足轻重。
韶京王城内,看似难得的风平浪静。可在这城中,各派势力却早已开始暗流涌动,经此一战,可谓箭在弦上,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