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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相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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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这般安逸地过了半月,庭州城内逐渐恢复了昔日的烟火气,冬月的天一日比一日寒。
新月在院中站桩都冻得直打寒战,每隔一个时辰都要问遍:“周将军,我可以开始跑步了吗?”
“这才多久,可不许偷懒啊!”
而后周子栩就又道起:“当年在北玄军队练兵场的时候,无论寒来暑往,刮风下雨,全军上下可是一刻都不曾懈怠。
……
那可谓是无不摧破,所向披靡。”
周子栩侃侃而谈着,早杏便坐在一旁屋檐下的石墩上,歪着个小脑袋,听得格外认真。
新月曾听闻,北玄军是精锐中的精锐,当年司徒韫亲选的精锐千馀骑,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剑,原来,周子栩和陈相宜都曾是北玄兵出身,可真叫人敬佩。
新月好奇:“那个时候我师父在做什么?”
“你别看大人平日里那般温柔,那时大人不过十七八岁,别说北玄军,上上下下五十万步兵,楼船,全听大人一人指挥。我们昼夜练兵时,大人也从来未曾歇息,都是亲自来营中战前战后的阅兵。”周子栩道:“若不是我们大人这般殚精竭虑,我看这天下早就四分五裂了。”
新月虽大概知晓这些事,可听周子栩如此道来,敬畏之心更是多了几分:“周将军,我不偷懒了,多练一时便早一时能像你一样替师父分忧。不过,好在如今师父暂不用如此辛苦了,能过几年平静的日子,倒也是好事。”
周子栩暗自嗟叹:“哎,你们小孩儿不懂,大人是一日也未曾停下过操劳,如今也三十五岁了吧,都未曾动过娶妻的念想。”
“……”
新月一时缄言,她知他为了天下,守候了一生,也寂寥了一生。若史书记载是真,别说三十多岁,便是此生师父都不会娶妻了。
*
还未到申时,天色便忽然阴沉下来,起了大风。秦夫人见变了天,披着裘衣便与贴身丫头柳枝来了后院。
秦夫人款步走向院中几人:“快别练了,一会下起雨来又该淋得一身湿。张家夫人差人送了点桂花糕,还热乎着,月儿,来我屋里尝尝?”
新月摸了摸肚子,抿嘴一笑:“还真是饿了。”
“这傻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能这么拼?今就练到这儿,早杏不如也一块来吧。”
早杏长这么大,都还未到过夫人房中,她眸间惶恐看着新月,新月朝她微微点头,早杏便掂着碎步一蹦一跳跟到新月身边。
秦夫人的房内总是充斥着淡淡的檀木香,清新舒适,刚走进门,好像连日来练就的一身酸疼都缓和了些许。
秦夫人抚着手炉,漫不经心道着:“你可知那陆贺最近封了镇国大将军,唯有你师父,日理万机奔波,到头来功名利禄不争不抢,在这小地方继续做他的郡官。和他父亲一模一样。”
“我也是糊涂了。”秦夫人轻笑着:“素来自言自语惯了,对你也说这些。”
新月捧着糕点,若有所思:“师父与他们不同,师父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却从不为自己。”
“瞧瞧你这徒弟,说的话都与你一模一样。”
闻言,新月转过身,嘴里还咬着块桂花糕,才瞧见司徒珩已伫立在房门旁,雨声潺潺,他身上的裘袍淋了雨,发尾也湿淋淋的。
司徒珩一时错愕,他从未与新月说过这般话。
“月儿。”
他唤了声,又领着她至藏书阁读书去了。
*
此后,秦夫人见不得新月练功练得辛苦时,便将她叫到自己房中,秦夫人喜欢听曲,新月便变着曲唱给她听,新月唱着许多她从未听过的曲儿,有时她便也跟着哼唱起来。
秦夫人喜欢钻研补养,新月便将曾听过的中医调理一一同她讲,还教她做什么“瑜伽”,听着玄乎其玄的,熟络胫骨倒还真有用处。
在秦夫人身边,总令新月常常忆起儿时在爸妈怀中的那种治愈,每每想到,便就自己埋着头偷偷地哭。
现代世界一切她挂念的,只放在心底,谁人也不知。
秦夫人知新月不容易,觉她是想家人了,也总忍不住抹眼泪。
*
藏书阁里薜萝满墙,案上香炉燃着,篆香缭绕。
“师父的裘衣淋了雨,我帮你挂起来吧。”新月替司徒珩将裘衣取下,指尖触到了他的脖颈。
这小孩,手怎么像雪花般的冰凉。
司徒珩握起新月冻红的手,靠近烛火旁:“今日练了多久?”
新月与他四目相对,他眼眸中映着烛火摇曳,忽明忽暗,称得他清俊骨相更加绝美,像是仙人一般。
若不是如今躲在这小小身体中,此情此景,当真是要把她的心给化了。
“五个时辰……六刻钟,不对,五刻钟。”
见新月意乱心慌模样,司徒珩噙着笑意:“不必紧张,日后若是天寒便多歇息,或是回屋内读书。子栩要是不允,便说是我说的。”
新月摇摇头:“当年北玄军无论寒暑,不分昼夜练兵,才有了那样的成就,我吃这点苦不算什么。”
“你还小,比不得他们。若是染了风寒,师父可是要责罚的。”
新月思索片刻:“嗯……那明日我多添件衣衫。”
还真是奈何不了这个倔强的小孩。
第一次来藏书阁时,司徒珩便给了她四书五经,可她偏偏要读那《六韬》《三略》,为表决心,还将书中篇幅最长的那章一字不落地背了出来。
教她习字时,最开始不习惯书写,司徒珩握着她小小的手,于纸端一笔一划地练。而后,她竟一夜间独自练了足足六千六百字,仅仅三日,再一笔而下便已是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
在这阁中,最令新月欢欣的事便是在司徒珩撰写时,安静坐在他身旁。有时司徒珩会停下笔,讲授给她听。
她曾读过许多司徒珩的著作,此时听着他写下的字句,有些她看到过,更多的未曾看过。若曾经读着他的文字是在认识他,此刻便像是走进他的世界,是有血有肉的真真正正存在于眼前的人。
更有,如此便能够一直堂堂正正地端详着他的美貌,可真是件赏心悦目的事。
司徒珩抬起笔头轻点了新月的前额:“又走神了?”
新月从思绪中缓过神来:“啊,刚刚又晃了神了。”回想着适才正学到的知识,又复诵着:“方才讲到,天将以人重责,则欲怀天下,一切为国,用为民也。人之不能希浅,肆其私;不以图之家,舍其情。以身徇国之义,以成生之直……”
司徒珩面露讶异神色,猜度着,小孩儿适才在发呆时,莫不是已在斟酌我将会写下的文?否则,为何她总能想到我之所想。
新月才意识到自己说的多了,恼自己不该花痴地出神,还多嘴背了几句他还未写下的句子,蹙着眉垂下眸去,神情如同做错事的孩子:“师父…我…”
司徒珩宠溺地点着头,而后落笔写下新月所言。
新月却是一惊,她不过只是复述,现如今真是百口莫辩了,还偏偏是这几句名言警句,哎。今后定当留神,定当留神。
到了子时,新月实在困倦了,见师父还沉浸于书卷中,思量着,今日师父也是未到五更便起了的,又操劳了整整一日。自自己进府以来,他几乎每日都是如此,这般下去身体如何吃得消?
又不是年轻小伙子了。
新月盘腿坐在案前,托着腮,稚嫩的脸庞满含期待:“师父,要不要与我打个赌?”
司徒珩停下笔触,唇边浮起笑影:“你又打什么小算盘?”
“若是今年冬天庭州下了雪,你就当是给自己休沐了,好好休息几日吧。可好?”
庭州气候宜人,地属南方,已是多年未曾降过雪了。
见他未回应,新月又道:“若是我输了,任凭你处置。”
司徒珩自然知她用意,可在他看来,庭州会下雪那可是极少有的事,他不紧不慢道:“若是输了,就把锦娘给你熬的那些羊奶都喝了吧。等到了除夕,便吩咐锦娘多备些羊奶。”
新月最不喜喝羊奶了,那气味,光是闻见都不好受。
“师父!”
新月粉扑扑的小脸鼓作一团:“我才不会输呢,到时锦娘若是让我喝羊奶,我便都给你送去。”
瞧着她这般逗趣模样,司徒珩展颜笑着,眼角微弯:“竟都子时了,今日确是晚了些,收拾下便回房歇息吧。”
“你呢?”
“我也休息。”
听罢,新月心满意足:“好。”
今年冬天,庭州定会下雪的,还会是一场百年未遇的缠绵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