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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初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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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天里风吹寒,不觉间已到了小寒时节。这些天周子栩和陈相宜外出宦游,府中上下原就不过寥寥几人,如今便更冷清了。
晨光熹微,锦娘正帮着庖厨游伯备着今日的糯米饭,新月也来后厨帮忙生着柴火,早杏在边上将锦娘切好的鸭板丁摆的整整齐齐。
锦娘娓娓道着:“在府里干了半辈子,成日都安安静静的,自月姑娘来了之后啊,这一下便热闹起来。”她瞧了瞧一旁的早杏:“如今连我们杏儿也爱说话了。”
新月嫣然一笑:“锦娘、游伯待我好,这不是厚着脸皮来同你们说说话,顺便寻些好吃的。”
“阿娘,月姐姐教我读书了。”早杏背诵着:“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后厨里烟雾缭绕,弥漫着食物的香气,你一言我一语,一顿热腾腾的早膳便备好了。
司徒珩平日里天未亮便出门,到了天黑才回来,新月进府之后,也鲜少见他在府中用膳。
“月儿,今是小寒,可不要受了凉了。”秦夫人道。
“嗯,月儿知道。”说罢,便独自练功去了。
天色将晚,万家灯火阑珊。
新月跑得累了,便至藏书阁歇息。
*
睡梦中,司徒珩坐于案前,她正在一旁理着书卷,突然几支利箭穿破房门乱射而来,其中一支直直扎进司徒珩的左肩,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
只听“砰——”一声,房门被七八个身着墨色衣冠、黑纱蒙面的士兵破开,他们像妖魔一般提着刀剑,直径朝司徒珩而去。新月想拦住他们,可她的双腿似有千斤重,无法迈动,她想呼喊求救,喉咙像被拉扯着,出不了声音。
她什么也做不了。
利箭上染了毒,他重重跌靠在墙边,士兵将他团团围住,一刀一剑生生落在他的身上,殷红色的血喷涌而出,顺着他的身体,大片大片地滑落下来。
心脏如同被狠狠撕裂一般,艰难地唤了一句:“师父……”
从梦中惊醒,新月趴在书案上,抬起头,脑袋沉甸甸的。司徒珩还是安静地坐在一旁,他的青色裘衣披在她的身上。
梦境实在太过真实,仿若曾亲身经历过一般,就连心痛的感受都是那样真真切切。
司徒珩见她额上冒着细汗,道:“做噩梦了?”他伸出手欲拂去她额上的汗水,指腹却感受到她的额头滚烫。“怎么这样烫。”
新月只觉昏昏沉沉,噩梦带来的恐惧挥之不去,口中呢喃着:“不要伤我师父……”
司徒珩心头一怔,将她抱起,向门外走去,小小的身躯如同羽毛一般的轻。
新月这才感到浑身无力,抬眼看见师父锁紧的眉头,无力地说道:“师父,我没事……”合上眼,又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
等醒来时,天已蒙蒙亮了。
大夫把着新月的脉,说着:“姑娘这是寒邪入体,表寒未解,大人不必担心,只需七日内注意保暖、好好休养,寒邪未传导到别的经络,温病便得痊愈。”
司徒珩点点头。
大夫听着脉,又惊奇道:“倒是奇怪,在下从医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这般的脉象。姑娘体内就如同…就如同有股异于常人的正阳之气,昨夜到现在几个时辰,寒邪就已被驱了三分,真真是稀罕。”
异于常人的正阳之气?
莫非是在现代时打的那些疫苗,穿越之后抗体竟还在。
新月于心中嘀咕,这个时代没有有效的抗生素,对有些病症也不够了解,遇上感冒发热必然是很紧张。
呼,好在打过疫苗。
秦夫人听罢,亦惊叹道:“竟还有这般说法?定是菩萨保佑我们月儿。”她摸了摸新月微红的脸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新月沙着嗓音道:“是月儿不好,让夫人担心了。”
“傻孩子。”秦夫人心中嗟叹,总是懂事得叫人心疼,同她的儿子如出一辙,又道:“倒是阿珩,这一夜都未合眼。”
新月看向一旁,司徒珩坐在椅上,刘海微微紊乱,落满朝霞的金光。她心中愧疚:“师父……我不听话,你责罚我吧。”
昨日夜里,他守在新月的床边,听着睡梦中的她唤了一夜的“师父”,心都被揪作一团,如何还能责罚她?不过是玩笑话罢了。
“乖乖把药喝了,快些好起来,便不责罚你了。”司徒珩道。
新月乖觉应了声“嗯”。
应得倒轻巧,谁知这药……只浅饮一口,苦到发涩的味道就从喉咙蔓延,简直是啮檗吞针,难以下咽。
古代的感冒药竟是这样苦,分明曾在现代喝的药都是甜的…
新月吐吐舌头,小脸皱作一团,然后两眼一闭将药咽了下去:“好,好苦……”
司徒珩一时失笑,有意说道:“锦娘,千万让她把整碗药喝完,切不可有剩。”
锦娘也笑了:“是,大人。”
“师父…我的体质可是异于常人,可否,少喝一点儿?”喉咙里药的苦涩还未消散,新月眉间拧了鼓绳,一面鼓起嘴来,模样实在逗趣。
司徒珩即刻道:“不可以。”说着便转身扬长而去。
这药真真是苦涩至极,欲哭无泪。
*
想当初考古队全员发着烧还坚持下遗址挖地,如今成了孩童,免疫力更强,不到两日症状便好了八分。
只是司徒珩吩咐了,痊愈之前须待在厢房里,哪儿也不许去,否则她早就带着早杏满院子跑了。
哎,古代人的生活有时还真是索然无味。
“咚咚——”门外传来轻叩。
新月打开门,少年一袭雪色棉袍站在她眼前,乌黑的长发一泻而下,肃肃如松下风。
一个多月未见,他竟好像又长高了些。
“萧景明!”见到他来,新月欣喜不言而喻,眼里像装着星光:“我还以为你都把我忘了。”
“自然不会忘,还日日夜夜挂念着。”萧景明不羁一笑。
闻言,她眉眼带笑:“这段时日你去哪儿了?”
萧景明拂了拂尘,坐至塌上:“府上有些事,出了趟城。不过我家过几日搬来庭州,今后便能常常来了。”
她心中欢喜,太好了,日子终于可以不无聊了,她眸中亮亮地:“真的?”
“那是自然。”
她稍加思索,又问:“还有几日才搬来庭州,你怎么今日便到了。”
萧景明轻佻道着,言语间隐隐挟着关切:“先生来信说你病了,我便先来看看你,不过看你这般精神,病症应是好些了?”说罢,扬着眉目笑了笑。
她内心动容:“不过是犯了点伤寒,已好得差不多了,你若是早一日来就能见到我病恹恹的模样了。”
萧景明沉了沉声线:“我昨日便出发,马儿都跑断了腿,还是晚了么。”
闻言,她心头如沐暖阳,嘴里却打趣着:“真是心疼你的马儿,先前就中了箭,你还总这般折腾它。”她轻笑着:“好在这次没有追兵了。”
“若再有追兵,没有你在,我可是要成为刀下亡魂……”
“呸,你不许说这话,你是要长命百岁,不对,长命万岁的。”
许久未见,二人像是有道不尽的话,新月诉说着一个月来的府中趣闻,还自豪道着自己超凡的体质。萧景明则娓娓而谈着庭州城中有哪些好玩的,好吃的。
早就听闻此时的庭州是“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来庭州这么久,新月唯就跟着锦娘上过两趟集市,不到一个时辰便打道回府了,从未尽兴瞧过这座城。如今更是听得新月兴致盎然,想立时就到城中游玩去。
萧景明道:“等你病好全了,我便带你去。”
而后,萧景明白日里便来到府上陪着新月,待司徒珩回了府,再随着他研读。
萧景明在的这两日,府中每每用膳时都充满着欢笑声,好不热闹。新月则是每时每刻都在盼着这病快些好全,她可太期待了。
*
夜里,东风又起,树枝漱漱作响,暮雀啾啾。
新月睁开眼,窗外竟有雪花扑簌簌落下,点缀了罹冬的枯枝,洋洋洒洒如银碎般抖落。
她从床上坐起,盖上厚厚的皮裘,脚下似生了风般起身奔出门去。
师父此时会不会还在藏书阁中,她想要立时与他说,真的下雪了。
跑过长廊,一个转弯,迎头撞上高挺的身躯,淡淡的皂角香气扑鼻而来。
她一个踉跄,扬起头来,看着眼前人,漂亮的脸庞便写着满满当当的欣喜:“师父,下雪了,好大的雪。”
“嗯。”司徒珩扶着她,轻声应着。
方才,他亦想要来她的厢房看看,这个被关于屋中的小孩可是歇下了,她可知晓,她赌赢了,这场大雪如期而至。
就同她总能给予他的惊喜一般,唤起了这世间的万般美好。
行至半路竟撞了满怀。
司徒珩替她把皮裘裹好,道:“回房去罢,外边凉。”
“月儿已经都好了。”她莞尔一笑,伸出手来,感受雪花落在手心的,微微的,温柔的凉意。
司徒珩心中轻叹一声,便默默站到一旁,替她挡着风。
新月看着他日夜为国事劳累而疲惫的面容,忧心道:“师父,我赌赢了,你答应我的可是应兑现了?”
她一直深刻记着,这年是百年一遇的瑞雪丰年,她还知晓,一切变故即将在大雪过后接踵而至。
这赌局,不过是见不得他劳乏的借口罢。
“嗯,愿赌服输。”
他说着,眼里心里便是百般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