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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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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成便是那抄满蝇头小楷的夹带!韩佑安眼睛越眯越拢,几欲将那齐榛的侧脸灼出个洞来,打小由先生在家教自己读书写字,却不意味学堂那套省事伎俩就会懵懵懂懂,怪不得人人都是副胸有成竹的架势,原是有备而来!
早知道老子也弄个夹带!韩佑安恨恨咬牙,万分懊恼自己过于守规矩。
书册依次上交,雕版印刷的试卷解封一一分发到手,论题赫然入目,明君以务学为急,圣学以正心为要。心者万事之宗,正心者揆事宰物之权。愿擢名儒明于治国平天下之本者,虚怀访问,深发独智。如何破题?韩佑安皱眉一口咬住羊毫笔头,搜肠挂肚想那应对之语,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后面呢?后面是什么来着?
四座同窗皆挥毫疾书,才思如泉涌,韩佑安摒息蘸墨,提着笔偏偏落不下一个字,背心渐渐燥热出汗,羊毫笔尖一滴墨汁滴落宣纸,眨眼化成一坨突兀黑斑惨不忍睹。
完了完了!韩佑安手忙脚乱收拾宣纸狼藉,余光突然瞥视到齐榛的细微动作,只见他正缩着脑袋小心翼翼从那砚台里抽出东西,直讲背着手在案台边踱步,倒也没注意到座下学生有何不妥。
果然是夹带!韩佑安猛得眯起眼睛,没那么顺当了事!老子考不出来,怎么也得拉上个垫背!
“啪嗒”一声,砚台掉地碎裂,直讲循声望过来不多想便往这边移步,齐榛慌乱遮掩手中砚台,韩佑安得意洋洋露出笑脸,嘿嘿嘿嘿……
原是砚台落地,直讲弄清原委不多话给韩佑安配上一个砚台,四周重归平静。按兵不动片刻,邻座那鬼鬼祟祟的一双手又开始移向砚台,韩佑安伸长脖颈仰天干咳,雾眼朦胧中再次吸引来全部注意力。
混小子成心捣乱呢?齐榛恶狠狠瞪视一旁狡黠咧笑的韩佑安,犹豫碰触砚台的手指终究缩回。
垫背傍身不心慌,韩佑安理直气壮上交白卷,对视上齐榛窜动火苗的凶狠眼睛不禁缩了缩脑袋,还是、还是避一避吧!找清一去!
贴住墙根缩头缩脑前行,扒着广业堂的窗子扫视一周终于寻到了好友身影,韩佑安咧开嘴角挥手,看着好友在自己的视线里渐渐走近深切体味如沐春风的笑意。
“佑安!”田中清一幽黑的双眼专注的望向韩佑安,柔和的嗓音一如他柔和的性子。
“清一,今日再说些日本的趣事如何?”韩佑安兴致颇为高涨,几乎每见一面都央着好友说趣事,衣食住行风土人情无一不勾起自己强烈的好奇心。
“好。”田中清一含笑应允,边揣思合适的话题边信步往前行进,秋日的阳光斜斜照射地面,槐荫下两个拖长的影子紧紧靠在一起。
含笑抬眼欲开口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二人不约而同回头,却见齐榛领着三五个平日便是沆瀣一气的同窗围了上来,一脸来者不善的架势。
“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今日便给你尝些教训!”齐榛恶狠狠摆出副厉色嘴脸,仗着老爷子是当朝太师竟欲行欺人之事,平日看那韩姓小子便已是不顺眼,凭借捐资入监,想来出身无甚来头,即便是打上一顿料想他也不敢作声。
尝教训?韩佑安乍舌,瞅着面色不善的几人不禁慌了神,嘴角抽动着硬挤出笑容讨饶:“齐、齐公子,我也交了白卷不是……”
“给我打!”白卷二字入耳即刻怒火上头,齐榛唬着脸挥手示意,三五个狗腿子应声扑向面色惨白的韩佑安。
完了完了要打死人了!韩佑安抱起脑袋五官缩作一团蹲地,吃痛的拳头迟迟不见落上身,嗷嗷的惨叫倒是在耳边响起,忍不住心下好奇,他颤抖着小心肝战战兢兢睁开眼睛瞧究竟,却见平日一副温吞贵公子相的田中清一蹙紧了剑眉眼含戾气,宽松直垂下的修长手脚毫不迟疑擒起寻衅之人一个接一个痛摔到地。
韩佑安一脸呆滞张大嘴巴,抱着脑袋蹲坐在地上傻愣愣看向眼前一幕。
“佑安,你不是要我说些日本的趣事么?听好了……”田中清一沉稳的气息中听不出一丝紊乱,以速御迟将其中一人过肩压制,“我现在所耍的便是日本的柔术,搏击与角力相融,动中机宜以虚击实……”
地上压制那人方露出老实讨饶之意,身后突然又扑来一人,韩佑安小心二字还未喊出声,便见那人扑了个空反被抛摔出去,电闪风行般一气呵成,错综变化竟非言语所能形容。
“方才所示为寝技,接着我再耍几招挡身技给你瞧瞧。”原就是只懂吃喝享乐的纨绔子弟,拳脚功夫也只似那软脚蟹般不中用,田中清一轻轻松松便制住了几人,不管不顾身后的嚎声抬眼看向呆立良久的齐榛,按了按指骨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你、你敢!我爹乃是当朝太师……”齐榛强装镇定摆起高官子弟架子,袍衫下的双腿却早已抖成了筛子。
“太师个屁!”韩佑安狐假虎威一脚踹上齐榛屁股,牵起田中清一的手急急逃离是非之地。
一路不停跑到满脸通红汗流浃背才驻足歇气,韩佑安弯腰撑住膝盖急促呼吸,眉心的汗水沿着鼻尖滴落。
“清一,谢谢你帮我出了一口恶气!”韩佑安平复下胸膛起伏向好友道谢,渐渐理顺的思绪却让他的眉头不自觉蹙起,“得罪了齐榛,只怕不会轻易了事。”
“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别怕!”田中清一不自觉伸手抚上眼前那张娇俏的脸庞,移向柔唇的手指终是不动声色远离。
好友宽慰稍加平静,心下却仍旧惴惴不得安宁,韩佑安紧锁着眉头沉默归家,难得的翘首盼望起祝裕儒来。
脚跟刚着地便见小家伙急切迎上前,祝裕儒舒展开眉头甚是窝心,薄唇抿笑着脉脉直视那双慌乱躲避的眼睛。
“你、你回来啦!”韩佑安没话找话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心下暗暗思量该如何起话题。
“想我了?”祝裕儒宠溺的捏上小家伙粉脸逗趣,惊讶于他今日不一样的顺从,转性了?
“想个……”屁字生生咽回肚中,韩佑安憋起小嘴违心讨人欢心,“想你了……”
祝裕儒无可奈何摇头,想人想到这般憋屈,怕是有事相求吧?终究不忍看小家伙欲言又止,他清了清嗓子直接挑开话题:“说吧,何事?”
咦?看出来了?韩佑安忍不住一阵心虚,嘟囔着嘴巴闷声问话:“齐太师……今日朝参可有见到齐太师?”
“齐太师?”祝裕儒莫名其妙复述,为何会问起齐太师?疑惑归疑惑,他还是如实告知小家伙情况,“齐太师年事已高,早已辞官赋闲在家,自然不用再朝参。”
“辞官了?”韩佑安阴霾的小脸瞬间转晴,“那你的官爵压得过太师么?”
胡扯什么呢?祝裕儒哭笑不得却又发不出脾气,仍是耐着性子一一和小家伙解释:“太师之衔乃是一虚职,并无实际管辖范围,本就是朝廷对功臣的加爵,正如皇上赐封我为资政大夫一个道理。”
原来如此!韩佑安释然点头,含着笑意拍拍屁股回屋,已经辞官又无实权,这便好!嘿嘿嘿嘿……
心头纠结之事开解,韩佑安踏进学堂重又回复昂头挺胸,国子监设监丞一职掌管校规监管教学,打架滋事如若揭发,绳愆厅便会动用刑具惩治,两三天来未再次挑衅,想来齐榛也是颇为顾忌。二人并无正面接触,只是他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嘴脸,真真教人说不出口的莫名不适。
收拾书册起身,一路上总被人指指点点,窃笑的表情里还带上抹轻视,韩佑安不适皱眉,隐约觉着似乎发生了些不好的事。
脸上沾鸟粪了?看什么看!韩佑安恶狠狠瞪上擦身而过的讪笑监生,扭过头却见齐榛一脸厌恶神色瞥视自己。
“下贱!”齐榛别过脸啐了一口,眉眼间满是瞧不起。
他娘的谁下贱呢?韩佑安怒从心起张口欲接话骂咧,后背突然传来一阵异样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揭了下来,莫名其妙转身,却对上田中清一那双担忧的眼睛。
“佑安……”田中清一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递过手中的纸。
韩佑安也不由自主皱眉,接过纸张凑近眼前细瞧,原本白皙的小脸刹时涨到通红,男妓!男妓?
“你他娘的龟孙子!”韩佑安气到失了分寸,不顾来往监生好奇注视对着齐榛便是破口大骂,太、太损人了不是!
“装什么清高?你不是那左都御史祝大人家的妾室么?男人做妾室,不就如那男妓一般伺候人?”齐榛口吐恶毒之言甚是顺溜,完全不顾廉耻二字。
头皮轰得炸开,热血似一瞬间涌上脑门,韩佑安捏着纸页的右手抑制不住的颤抖,怀中抱着的书册尽数洒落一地。
路人奚落挤兑的神情扎堆印入眼帘,闭上眼怎么都挥之不去,韩佑安颤抖着嘴唇满是委屈,深埋下脑袋失了抬眼面对众人的勇气。
双脚如钉钉般不能移步,只得傻愣愣站在风口浪尖任人轻视。韩佑安深深陷入屈辱无法自拔,却被田中清一一把拖过往静处走去。
“佑安……”双手温柔扶住眼前轻颤不已的细瘦肩膀,田中清一一如既往柔声说话。
“清一……”韩佑安拖着哭腔抬起头开口,本就水灵的眼睛滚动着晶莹的泪珠更是招人疼惜,“我从未情愿做人小妾,也未曾伺候过男人……你信我……”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田中清一沉重凝视眼前几欲坠落深渊的可怜人儿,一字一句清晰的吐露出心意,“佑安,三日后有船驶往日本,跟我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