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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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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好人,也不会为你解毒。”易辛凌空而起,再次坐回假山之上。
夜风阴冷,观音奴站在湖边,身形单薄。她如一朵小白花,在寒风中摇摇曳曳。
易辛看了一眼,就不再看,“你回去吧。”
在尹宅疗伤的日子,是易辛难得的舒心日子。
他坐在尹岳的摇椅上,慢悠悠地摇晃着自己的身体。
空气中弥漫着的金桂香气,若有似无,萦绕在他身侧。他闭目细闻,这香气又变得浓郁。
他记得,这株金桂是他第一次来尹宅时,尹岳带他栽的。那年,他六岁。
“阿恒,你别打它呀。”
观音奴正站在树下朝阿恒喊道。
阿恒将拍打金桂枝条的木棍往地上一扔,仍跨坐在树干上。只是这下,他改成双手摇晃枝条。
“阿恒,你别摇它呀。”
阿恒苦了脸,“姐姐,你不让我打,也不让我摇,那我什么时候能集齐师父交待的金桂花呀。”
“等风吹过,它自然会落下。”
观音奴撑着布袋,在树下接落花,飘落的桂花半隐在她的发间,若隐若现。
她抬首,眉角眼梢都是快活,“阿恒,你打落在地的桂花沾了土气,还能入药吗?”
阿恒倒是听话,麻溜地下了树,往布袋子里看了一眼。
嘿,这点桂花哪够呀,师父又得罚他抄医典。
阿恒愁眉苦脸,观音奴倒玩得开心。
她跟着风的方向,追逐花落下的终点。
一阵大风刮过,漫天花雨。她欢呼雀跃,一面接花,一面喊阿恒帮忙。
一朵桂花随着风飘落,轻轻地点在她眼角,成了一颗泪痣。
易辛的目光随着泪痣忽远忽近,渐渐失了神。
“阿辛,阁主在你房里等你。”尹岳在易辛身旁坐下。
“阁主来了?”
易辛此人连疑惑语气都很淡,不知是在问,还是在陈述。他起身,再看一眼观音奴的笑颜,便回了房。
风停了。布袋子里也有了小半袋花。观音奴将袋子递给阿恒,见他快步向尹岳跑去,自己也跟上。
等阿恒和尹岳说完话,她才问到:“尹先生,易辛呢?我刚还在这儿看见他呢。”
“明姑娘,我们阁主来了,要见他。”
观音奴点点头,随即朝尹岳灿烂笑道:“尹先生,您叫我观音奴吧,这是我的小名。您的金桂树养得真好,这一树金桂花芬香馥郁。”
“哦,这棵树呀,是阿辛六岁时,我带他种的。”尹岳起了兴致,“自从种了这棵树,他每年来,都要来看看这棵树,比对我还要上心。”
“他这么小您就认识他了呀?那他小时候也是这么冷冰冰的吗?”
“他啊,那时候伤得很重,但还是木着一张脸,随便怎么折腾,愣是一声也没喊。”
观音奴眼前瞬间浮现出一张冷毅却坚定的面庞,抿着唇,站在那株桂花树下。
“明姑娘,你想回家吗?”
尹岳看着她,露出和善的笑容,“阿辛从来不与暗阁之外的人有交集,你也不是他的任务。他带你来此,我也很意外。”
“阿辛说你失了忆。但记忆总有恢复的一天,你是七星教的人,总该回七星教去。你若是想回去,我说不定可以帮你。”
她自然想回家,可她回不去。
观音奴压低声音,“尹先生,那您能帮我把毒解了吗?易辛往我身上打了三根针,他说有毒,可他不愿意帮我解毒。”
尹岳颔首,示意观音奴将手放在边桌上。他的手搭在她的脉搏上,细探一番,心中纳罕:她是中了他的暴雨梨花针不假,功力也被毒性压制。只她体内似有两股精纯之气相撞,占上风的精气已力有不逮,恐落下风。
他收回手,安慰她道:“你的情状,我已知晓。待我回去研究一番,再与你解毒。”
“对了,明姑娘,方才说的回去?”
观音奴摇摇头,“我不去,我要留在易辛身边。”
尹岳闻言点头,也不再劝,转头对阿恒道:“再过两日便是中秋,你照例去瑞祥楼整治一桌席面来。今年不止我们两个人,看来能过个热闹的中秋。”
中秋那晚的宴席上果然有五个人。多出来的蓝衣少年带着和易辛一样的冷气,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发一言,也甚少动筷。
观音奴看看少年,再看看易辛,默默吃下一筷子樱桃脯。
这道前朝的甜点,在大宁朝时已然失传。她尝一口,果然如书中所说,清甜绵密,是道佳肴。
她举起筷子还要再夹,就见易辛也夹起一筷樱桃脯,放入口中细细品味。
他爱吃甜?
观音奴留心观察,果真见他连吃几筷。
“观音奴,吃完饭去逛灯会。”
她惊讶回头,见易辛神色不似作伪,连连点头,生怕他会反悔。
观音奴多吃几口菜蔬,招呼阿恒道:“阿恒快吃,等会儿我们一起去灯会。”这几日来,易辛疗伤,她与阿恒朝夕相处,早已成为好朋友。
“阿恒不去。”
“嗯?”
“我陪你去。”
易辛神色难得温柔,观音奴一愣,眨眨眼,却见他已站起身。
从前,太子哥哥哄她时,为她讲过前朝风俗。
中秋佳节赏灯赏月,自古相同。但前朝百姓富足,民风开放。每逢盛会,不仅可见文人雅客对酒当歌,年轻女子也会在酒楼聚会。兴致来了,两伙人能隔空想和,对着一句词中用字相互争论。
朱雀大街两侧悬挂着各式灯笼。白兔灯、鲤鱼灯、小猪灯栩栩如生,宝塔灯、莲花灯、琉璃灯美轮美奂。但观音奴最喜欢走马灯,她站在灯下看光影变幻,头顶是男男女女的争执声——酒楼里的客人正在品评灯笼,誓要选出今日最佳灯笼。
街上人流涌动,街两边的小贩卖力揽客。走马灯下是个甜食摊,摊主见两人驻足许久,开口招呼,“姑娘,来包蜜饯吧,甜甜嘴。”
观音奴看一眼摊子上整齐摆放的各色糕点和各种蜜饯,正在踌躇,一转眼,见到摊主身边的糖葫芦架。
她知道这是糖葫芦,可她没有吃过。宫外的东西不干净,太子哥哥出宫巡游后曾给她带回一串,正巧被母妃瞧见了。她刚剥开包裹着糖葫芦的米纸,糖葫芦就被母妃收了去。
“糖葫芦好吃吗?”她问身侧的易辛。
易辛没回答,只是掏出钱来,冲摊主道:“来串糖葫芦。”
糖葫芦真甜。裹着糖衣的山楂早去掉了核,她咬一口,甜腻腻的还有些酸。她顿时有些雀跃,如一只出了笼的金丝雀,蹦蹦跳跳地在前头走着。
易辛在她身后跟着。前头的金丝雀却突然往回走。
她举着这串糖葫芦,向他走来,语笑嫣然,“易辛你吃,可甜啦。”
观音奴身后是面目模糊的行人,灯光伴着月光映照着她的脸。她喜眉笑眼,满脸生花。她本就生得好看。一张圆脸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眼角眉梢都带着稚气,偏她生就一张樱桃小嘴,嘴唇丰盈,唇色粉嫩,嘟起时万般风情。
易辛的目光从她的眼到她的嘴,最后他鬼使神差地吃下她递到嘴边的糖葫芦。
“很甜吧?”
是很甜。
“都给你。”
观音奴将糖葫芦塞进他的手里,兴致勃勃地继续逛着。
街角有杂耍艺人在表演。那汉子举着火把,对着火焰,喷一口酒,火势更胜。他便借这火点燃铁圈。他身侧孩童冲围观行人一抱拳,小跑两步,猛一跃,跳过了火圈,稳稳落在地上。行人立时一片喝彩。
观音奴站在外围看得起劲,却瞥见街角高楼上有一少年,看身形正是方才在宴席上的蓝衣少年。
她回首,正欲与易辛说,忽觉袖子被人拉住。
她转头,见阿玲正朝她笑,“姐姐好巧啊,你也来逛灯会呀。”
“是你呀,你娘呢?”
阿玲的娘亲不在左右,她指指身后那条小巷,“在那呢。爹爹在首饰铺里做工,今天过节,店里人手不够,阿娘也去帮忙。”
“姐姐你跟我来。”
观音奴被阿玲拉着,随着她穿过拥挤的人群,走进那条小巷,在朱家首饰铺前停住。
“姐姐你等我。”
铺子里客人很多,多是女子结伴来挑选首饰。阿玲小小的身躯在女子的裙角旁钻来钻去,不一会儿,就回到观音奴身旁。
阿玲举着一条红绳,对她道:“姐姐送你,我刚学会的。”
这条红绳由两股编就,中央还编了个如意结。观音奴将红绳接到手里细看,这红绳虽编得粗糙,还没有珠宝点缀,但一想到这是阿玲这孩子编来送给她的,她便有些动容。
“真好看,谢谢你。”
“阿玲!快进来!”
阿玲的娘亲在铺子里喊她,她答应一声,还对观音奴嘱咐道:“姐姐,阿娘说等会儿会有贵人出巡,有好多好威严的侍卫,你不要乱跑啦,记得跟紧哥哥。”
瞧着眼前小娃一本正经的模样,观音奴也郑重点头,“我知道啦。”
看阿玲回了铺子,观音奴拿起红绳比划,打算将它戴在左手手腕上,可她单手打结,试了几次,都散掉。忽的手中红绳被抽走,易辛拿着红绳帮她系在左手手腕上,笨拙地为她打了个蝴蝶结。
他离她很近。她都能看见他垂下的眼眸上颤动的睫毛,繁华的街景顿时没了声响,观音奴只听见易辛的呼吸声,还有他说:“等会儿就站在我身边,别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