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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前尘旧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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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茶在临安城一事成名,她觉得此地再留下去恐怕身份不保。
因为,在那户做官人家,她其实还是隐藏了一些事情。
比如,她其实正如清尘所骂的那样,是一只妖精。
比如,她其实几日前就发现清尘在城中鬼鬼祟祟,不知在做些什么勾当。
她是影妖,如影随形是她的能力。她可以将自己的身体隐藏在他人的影子里,然后悄无声息地跟踪。如此,她才跟上了清尘,并知道了他与那面镜子的计划。
清尘虽然已经送官,但花茶总觉得再留下去恐有隐患。虽舍不得临安处处的好风景,也还是准备离开。
云游至扬州,恰逢大旱。她施法调来太湖之水降雨,百姓喊她作赐霖仙子,还要给她造庙,吓得她连夜逃了。
云游至建康,度化了一个痴情青楼女子的冤魂。
一路云游,一路除祟。人间数十年,弹指一挥间,生活倒也逍遥自在。
直到战争打响,她才意识到,那断送了化石女子丈夫性命的朝代也是日薄西山了。
原来人间朝代更替都是这么快的么?
过了这几十年,花茶的修为已经很高。作为妖,她模样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当年的那些人都怎么样了呢?小清念肯定已经老了,那只叫一白的猫,估计都有重重重孙子了吧......
她突然想回临安看看,回白云峰白云观看看。
不到白云峰,她便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远处浓烟滚滚,火光映红了天空。
那一片火海,正是白云峰,白云观。
花茶赶到时,蒙古人刚走。
正殿里火光未尽,处处是火焰的余烬,空气中残留着焦糊味和血腥气。老观主倒在殿中央,一身雪白道袍,血痕累累,焦痕处处。他身边一个年轻的白衣道人跪立哭泣。
恍然间,花茶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云间散人和小清念,但,不是——她看到神台上的一块灵牌,上书:“师祖云间散人之灵位”。
她突然知道那殿内躺着的是谁了。
“清念......”她哑声。
倒地的观主闻声,艰难地转了转头。苍老的眼睛里,依稀可见当初那个活泼少年的影子。一滴泪从那眼睛里流了出来:“花......花茶......花姑娘......”
终究是抵不过岁月。
花茶扑到清念身边,将清念扶住。清念眯起眼睛看着花茶:“师父没跟我们说过,但,你是妖吧......”
花茶只能默默点头。清念却笑了:“那倒好了,跟一白一样了。”他转过头去看身边那个年轻的白衣道人,原来这道人也是一只妖,正是当年生活在白云观里的白猫一白。
清念吐出一口血。花茶忙乱地问:“你怎么伤成这样,你有法力,你有修为,普通的蒙古士兵伤不了你的。”
“不是他们,是清尘,他投靠了蒙古人......”清念又吐出一口血,“他想长生,修了妖法,我说,长生有什么好啊......可他不听我的,让蒙古人抢了观里的东西,还要我交出什么......做宿灵的方法?我哪知道宿灵是什么啊......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花茶无言。她知道宿灵是什么。
几十年前,她离开白云观的那天晚上,老观主云间散人踟蹰良久,还是告诉了她何为宿灵。
“宿灵,本质上是一种妖法。
“以影妖为引,将影妖的魂魄与另一人魂魄相连。影妖生于天地,本无形体,只要有修为,就无需考虑寿命。一人但得宿灵,只要影妖存在于世,此人亦得长生。但,如若出了什么事故,影妖死,此人无恙;若此人死,影妖即亡。
“如此,被做成宿灵的影妖,一定要拼尽一切去保护与它魂魄相连的那个人,但这于影妖而言,更是一种莫大的悲哀了。因为被做成宿灵的影妖,已经不能拥有自我了。甚至于它活着,也是为了另一人活着罢了......天地妖物百万,但只有影妖才具有这种如影随形的能力,才能被做成宿灵......”
当年花茶听罢此话,沉默半晌,道:“我要是成了宿灵,我就自杀算了。与其为了另一人拼死拼活地活着,还不如拉了他一起同归于尽呢!”
云间散人却轻轻一笑:“人啊,很多人啊,还是想求个长生的......”
花茶和一白照顾了清念两天,第三天一大早,就听到一白的恸哭之声。白云观最后一位观主清念长老,到底还是驾鹤西去了。
匆匆葬了清念,就听说蒙古人攻下了临安城。
“人间行百年,恍若一念间。你说我们做妖,有什么意义呢?寿命那么长,哪能懂得有限生命的意味。”花茶走到破败的山门前,蹲下身子看新冒出的一颗草芽,“你准备怎么办,去哪里?”
一白走到花茶身后:“我也该下山了。我想去好多地方,到处都去看看。你都去过了吧,带我再去看一次,行吗?”
“你这只猫,还是一样的黏人啊......”
想来当初花茶在白云观修行的三个月,跟这只小白猫已经结下了深深的情谊。小白猫成了妖,有了自己的意识,活得也久了。他当初那些兄弟姐妹们早已离世,加之做了妖,也留不下什么后代。
白云观毁了,清念也死了,要不是这恰巧回来的花茶,在这个世上他甚至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了。
一白偏偏是只很黏人的猫,他当然想跟着花茶。
花茶带着一白游历了自己曾经游历过的那些地方。一路行侠仗义,除魔歼邪。也遇到过几次捉妖的,都巧妙地化解过去,可谓是有惊无险。莫说华夏大陆,就是整个世界他二人都转过一遍。北极万年冰川,赤道千载雨林;高原牦牛雪鹰,大漠异蛇怪虫。
两人兜兜转转玩了几遍,最后还是回到了中华大地,法力不够了就一起寻个钟灵毓秀的地方闭关修炼个十几年几十年。
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忽一天战火再度纷飞,又一天天下突然平息。一天一白走在路上突然被人用枪指着绑了个奇怪的辫子,又是一天,一白走在路上又被人用另一种同样叫做枪,但样子全然不一样的东西指着把那辫子剪掉了。
再然后,他们连续几十年都在不停的战火中度过,直到一天他们路过北平,发现□□前红旗涌动,人人欢呼。再一问,这里已经不叫北平了,叫北京。
日月翻了新天,一路走来,他们确实有这样的感受。
只是,花开花落,月盈月缺;生来死去,朝代更迭,都与他们无关。
“七十年前,一白和花茶又路过不尘山,花茶说她就是在南尘山出生的,就上山顶看了看那块望夫石,还进不尘山里看了看。碰巧就遇到了我。那时我还是大医师呢,路过不尘山,觉得这里风景甚佳,还想着以后就住到这来。总之,他们两个与我都挺投缘,聊得开心,就此就结识了。”
北辰月看着自己手中的那顶斗笠,满脸都是茫然:“然后呢?”
“然后啊,他们就遇到清尘了。”
三遇清尘,他已是中年模样。当然,与世间大多数人比起来,他是幸运的。他所修妖法,在四十多岁时到达了境界,使他一生都维持着中年的模样。但妖法伤身,他元神不济,法力隐隐现出些维持不住的兆头来。修妖法,到底就是这么个下场。
他记得几百年前下山前夜,他本准备向老观主云间散人辞行。却在门外,听到了老观主和花茶姑娘的谈话。知道了花茶是影妖,知道了影妖可以做成宿灵。
宿灵是什么?他下山后找了所有能找到的典籍,知道了宿灵为何物,却从来不知道宿灵怎么炼。
当年蒙古人攻下临安城之时,他妖法第一次不稳定,使他失去了保持良好的少年模样。他冲进白云观,逼清念说出炼宿灵的方法。可清念根本不知道宿灵是什么,他一气之下,重伤当年的师弟,烧了白云峰,逃之夭夭。
再次见面,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而清尘刚好处于妖法再次不能支撑的节点上,见了花茶,不由分说就要拿下。
三人惊心动魄地打了一场,一白被打回原形,花茶则被清尘抓走。
清尘炼宿灵完全是自己摸索出了一套方法,炼了整整二十年。花茶被他关了二十年,几次想要自绝,却都被清尘拦下。她被清尘日夜折磨,魂魄被拉出来又塞回去,生不如死。最后,误打误撞中,她的魂魄被清尘一气之下扔进了炼丹炉里,炼了一个月——宿灵出世。
宿灵一旦出世,影妖魂魄即分为两半——一半归原身,一半献他人。
炼丹炉慢慢熄灭了,一缕银蓝色的幽魂从炉子里缓缓飘出——那是花茶的一半残魂。清尘大喜,正欲将魂魄饮入身中,一只白猫从暗处扑了出来,连撕带咬中,化成一个少年。
少年手执黑剑,正是当年云间散人赠与花茶的那一把。
在这场五十年前的打斗中,花茶力尽倒下,剑就被仓皇逃走的一白带走了。黑剑出鞘,挟一缕凌厉剑气,一剑刺入清尘心口。清尘骂了一句,临死之前,抓起桌上一把捉妖符就向一白丢了过去。
一白惨叫一声,人身都有些维持不住,尾巴和猫耳朵钻出了衣服和头发。但他支撑着,取了一只香囊,将花茶碎成两半的魂魄放了进去,又抱起地上昏过去的花茶,逃向不尘山。
“那年,我降伏山间湖中一只蛇妖,受了重伤。实在无力救济花茶和一白。当时一白受伤,花茶魂魄破碎,我想了个办法,将花茶化成三岁女孩的模样,这样,即使因为魂魄破碎而沉眠不醒,也足以活下去了。
“我让一白去找北辰家。他悬着一口气到了十里山,刚讲了前因后果,就死去了。我以为北辰家的人堂堂正正,不会利用花茶做什么。谁知......”
莫零实在不知道为什么北辰家的人要将花茶做成北辰远的宿灵。除了知道北辰家是个堂堂正正的名门正派,自己也和北辰家家主打过交道,但除此之外,她对北辰家的事一无所知。
北辰远听了这么多,已经有些呆了。北辰月更是怔怔然,她的身世一下子被颠覆了,纵使之前因为叔父不关心自己的事情有过种种猜测,也断断想不到竟是如此。
只有索依露,在迅速理清了几人的关系后,问莫零:
“前辈,可有什么办法,能恢复北辰月以前的记忆吗?我想,她的记忆应该是被封住了。还有,会有什么人,知道北辰月为什么会变成宿灵吗?”
莫零思索一阵:“破除宿灵诅咒,她自然就能恢复记忆,至于办法,我或许可以找一找,毕竟当年也是我不救在先......要问北辰月为什么变成宿灵的话......”
北辰远猛地插道:“北山川子应该知道!我们去问她!”
这是索依露第三次听到北山川子这个名字。
莫零摇头:“不管如何,花......北辰姑娘现在伤势有些重,还是在我这里修养一段时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