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那些事儿》寒山遥

14、妖岛

　　索依露点头同意。
　　北辰月虽然已经苏醒，但确实状态不佳。莫零给她细细看了看，摇摇头，说：“这是宿灵诅咒的作用。我是刚好知情，若是不知情的医生，估计连病因都找不到。”
　　她叹了口气：“造孽啊......”
　　莫零托索依露去山里采了些草药，回来熬成一方，给北辰月服下。她说，这药有止咳止血的作用，可暂解表面咯血之症。另外，她配了点祛散阴气的巫药在里面，不知能不能抵消掉一些宿灵的诅咒。
　　药吃了三天，北辰月一日好过一日。北辰远在她身边照顾，几乎寸步不离。他心里也乱得很。他从小与妹妹一同长大，一同历练。妹妹年纪虽幼，但本领很强，很多事情上，甚至都要妹妹罩着他。
　　他从未想过妹妹这么强的背后是什么，总是心甘情愿地被妹妹保护着。
　　直到莫零告诉他，你这个妹妹就是你们族里人为了护你一世平安而造出来的宿灵。
　　换言之，不论北辰远遭遇什么，妹妹都得替他抗着。这是妹妹身为宿灵的命运，而他在先前的那么多年中从来都不知道。
　　为什么？
　　他怎么都想不通。
　　得尽快找到北山川子问个清楚。
　　所以，当莫零告诉他北辰月的身体暂时已经无恙后，他立刻就催着大家出发。
　　索依露原本不准备继续跟着了。
　　毕竟，接下来的事情，应该算是北辰家的私事，她一个外族人，或许并不适合知道太多。
　　虽然她确实好奇。
　　但临行前，莫零将她墙上挂着的那顶悬了一圈黑纱的斗笠和斗笠下那把剑都取了下来，交给了北辰月：
　　“这两样东西，本就是你的。当年一白前来找我，已经支撑不住，身上带不了多余的东西，我就将这两样物事代为保存了。没想到相隔多年，它们还有物归原主的一天。”
　　北辰月接过斗笠和剑。
　　握住剑那一瞬，不知是剑认出了她还是她认出了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袭上心头。北辰月恍然意识到，这才是那把应该属于她的武器。但她转手就将剑递给了索依露。
　　索依露一怔：“这是何意？”
　　北辰月安然道：“前辈这次不光是救我，更是让我知道了真正的身世，我送前辈一点薄礼也是应该的。”
　　这样一把珍贵的剑怎么也不可能称作薄礼，但是北辰月一口一个前辈也直喊得索依露心里发怵。
　　索依露笑道：“让我收下也行，只不过，以后不准再喊我前辈了。好歹咱们也是过命的交情了......唔......让我想想，我中文名字叫陈依依，你以后就叫我依依吧，可千万别再叫前辈了。”
　　北辰月万年冰冻的脸色终于缓了那么一下，她轻轻地笑了起来：“既然这样，以后就是朋友了。”
　　索依露接过剑。指尖轻轻抚过纯黑的剑鞘，然后握住剑柄，轻轻拉开。
　　这把千年古剑已经百年多未曾出过鞘，此刻一出，依然挟了一缕凌厉的剑气。黑亮剑身上篆刻着两个银白色的篆体字：悯尘。

　　世间万苦，悯恤哀尘。

　　云间散人，清念，一白......或人或妖，存于尘世，很多人自顾不暇，依然心存悯尘之情。
　　索依露哀叹良久，终于默然收了剑，并决定再跟着北辰兄妹跑一趟——以朋友的身份。
　　出山时，莫零说可以走风景稍好的西尘山，但众人都想走南尘山。
　　四人一同登至山顶，那块望夫石于千年的风吹日晒后，已经失去了望夫的形状。
　　莫零送到这里，没有再送下去。她说：“东北的山谷里有一只藤妖作怪，我要前去解决一下。”
　　另外三人：“......”
　　讲了前因后果，莫零哑然失笑：“我说你们来时怎么一身狼狈，原来如此。多谢三位了。”
　　三人正要下山，莫零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她叫住北辰月：“姑娘，你可知你何以活这么久？”
　　再强的妖也逃不过生死。死亡是世间一条渡不过去的大河，一座翻不过去的大山，一条个跃不过去的深谷。
　　吸血鬼修为了得，寿命也只有千年，时候到了，照样满头青丝化白雪，白净皮肤爬沟壑。
　　而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蘑菇成了妖，寿命可延长至数月；鸣蝉成了妖，也仅能活区区几年罢了。
　　成妖不是逃脱了死亡，只是将死亡推得远了一些而已。
　　纵使石头成妖，妖也得在石头风化成砂后默默等待死亡。
　　那道士清尘一辈子追求的长生，不过是想脱离人类的身份，化成半人半妖的东西而已。到底还是逃不脱死亡。
　　但影妖从宋朝活到现在，连模样都不曾有什么改变，甚至中间还变成小孩模样重活了一次，远超普通妖类。
　　因为一片影子是不存在寿命的——影妖之初，是得了上天一片恩泽，与那些深居山间苦苦修炼终成正果的其他妖类不同，这样的影妖其实已经不能说成是妖。
　　“追根溯源，你这样的，其实已经是半个神了。”
　　北辰月苦笑：“那又怎么样呢？”她嗓音依旧沙哑，但已经不再咯血了。

　　十里山北数十里，有一条宽宽阔阔的大河，世人称长江。
　　此处位于下游，江面宽阔，江面中间零星散着许多小洲。那位旁人口中的“北山川子”，就居住在其中一个小洲上。
　　北辰远说，那里也设了阵，不能用法力过去。
　　江面宽阔，江风习习，混杂着淡淡的水腥气，迎面向三人扑过来。
　　索依露的意识还停留在不尘山里那个枕流漱石的小屋，她以为北辰远会从江边随处可见的哪处芦苇荡里拖出一条小船，然后三人划船过去。
　　结果北辰远带三人来到江边的一个小码头，然后掏出了一只手机，拨了个号码：
　　“喂，川子姐......嗯嗯，我跟月儿要过来，哦，还有一个人......在码头上等着是吧......嗯嗯好，谢谢川子姐。”
　　码头上挂着巨大的招牌：“北山度假区”。
　　索依露恍然，这位北山川子过的恐怕不是不尘山和十里山的生活，虽然同样是住在远离尘嚣的地方，北山川子小姐......似乎更会一点。
　　之前北辰客说什么来着？北山川子开了家......妖怪事务所？
　　想着，来接的船已经到了。
　　一艘快艇，在江面上留下又宽又长一条白色尾巴。开艇的是个微胖的中年汉子，赤着上身，皮肤黝黑，老远就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对他们喊：“去岛上的是吧！不晕船吧？！”
　　这汉子中气十足得很，在发动机的轰鸣声和江水拍岸的哗啦声中，他的声音穿云裂石，直扑三人耳膜而来。
　　三人上了船，汉子一拉发动机，一边给船掉头，一边问：“刚刚跟老板说话，没听清，你们去度假村还是事务所？”
　　看来北辰客确实不曾骗人。北山川子小姐应该是在岛上经营着两个业务。
　　索依露好奇：“有区别吗？”
　　“有的有的，去度假村的，停花鸟码头；去事务所的，停风月码头。”
　　北辰远道：“风月码头。”
　　汉子惊讶道：“哦！看你们样子，我还以为是去度假的呢！”
　　北辰月突然道：“你是新来的？”
　　汉子：“对呀！才来了两个月。”
　　“难怪不认识我们......”
　　想想也是，北山川子作为依靠北辰家才能存活的人，其所开的事务所或者度假村，背后真正的老板，肯定还是北辰家。
　　汉子突然聪明了：“难道，你们是北辰家的人？”
　　北辰月不置可否。
　　索依露倒是对着汉子多看了几眼。这汉子明显不是人类，估计也是哪里来的小妖，投奔到这里来，每天开开船接接客人，还能混口饭吃，挺好。
　　船从江面上呼啸而过，溅起的水花直扑面庞，再让风一吹，十分舒适。不多时，船就靠了岸——风月码头。
　　另一边的花鸟码头，索依露瞄到一眼，上面人来人往，都是前来度假的，或人或妖。这边的风月码头则是十分清净。
　　汉子还在船上，他冲三人摆摆手，就自顾自拉了发动机，往花鸟码头那边去了。三人下了码头，发现只有一条小路，便往前走了。
　　走了不远，看到一座和式小楼，掩映在竹林中，十分幽静。唯一的一条道路上，迎面走来一个身着淡粉色樱花和服，挽着日式发髻的少女。见了三人，她微微欠身，做了一个标准的日本式鞠躬：
　　“北山小姐已经在事务所等了，请诸位随我来。”
　　索依露问北辰月：“你们每次来都这样？”
　　北辰月摇头：“我们一般不来。叔父会派人定期过来检查，但我没来过。”
　　北辰远说：“我来过。叔父派我来过一次。”
　　“也像这样？”
　　“不是，我下船之后，她亲自在码头上接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和服少女突然说话了：“如果只有北辰家的少爷们来，北山小姐自然会亲自前来迎接。如果来事务所的是其他人，就由我出来迎接。”
　　这女子说话很小声，将音量放在正好让人听清的高低上。
　　“你是日本人？”索依露问。
　　“从日本来。”
　　“安子小姐是一颗樱桃树，养成了一点灵识，却无力化成人形。她差点被挖去做观赏樱树，被我救下来，带回中国。”
　　闻言，索依露抬眼一看，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那幢和式小屋面前。
　　门前台阶上立着一个一身浅绿色和服的女子，她和服十分精致，绣着竹叶的花纹，腰间则悬了一把日本刀——正是方才说话的那位，想必是北山川子本人了。
　　这女子说完话，便合了唇，带一点淡淡的笑容，居高临下地鞠了个躬：“月小姐也来了！真是稀客呢，不知这位是......”她看向索依露。
　　“我朋友。”北辰月道。
　　“月小姐不错嘛！听说月小姐常年深居简出不与外人来往，居然能交到吸血鬼做朋友？”
　　索依露暗暗一惊，即使她现在没封法力，北山川子能一眼看出她是吸血鬼也实属不易。
　　一边说着，三人已经一边走进了屋内。趁三人脱鞋的功夫，北山川子又插了一句：“不过，你和之前来这里的那位吸血鬼还不太一样。”
　　之前来的那位？索依露蓦然明白，应该是查西亚。
　　鬼使神差地，她问：“他是什么样？”
　　“哦？你认识他？”北山川子用颇具审视意味地眼神望了索依露一眼，不等她接话，便轻轻一笑，道：“那个人啊，看起来儒雅得很，实际上，真是个狠心的人呢。”
　　索依露心一跳。
　　狠心——难道查西亚真起了篡位之心？
　　不知为何，她一直觉得，如果查西亚仅仅是想要为陈沨报仇，那这件事或许还能有挽回的余地。但若是查西亚真的想推翻了王篡位，那这件事就一点转圜的机会都没有了。
　　索依露并不希望查西亚是真的想篡位。
　　不过，北山川子说的或许是查西亚偷盗病毒之事。确实也够狠心的……
　　但北山川子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问北辰兄妹：“上次前来监察的人走了才半个多月吧，你们这次前来，是......有什么私事？”
　　这人说话，怎么听都觉得阴阳怪气。她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风流浪荡的妖艳气。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虽是时时刻刻带着笑，却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确实有私事，但三人一时都不知都怎么开口。难不成直接问：“你知不知道北辰月的身世？”
　　北辰远算是三个人中最急迫想要知道这些的一个，他的急迫甚至超过北辰月，所以第一个开口的也是他。
　　不过他似乎天生就是一副话不会直说偏要拐几个弯抹几个角的那种唯唯诺诺的人。
　　“那个，我们遇到了一点事情，就是我妹妹，她，最近身体不太好，然后我们发现她好像就是，不是人类，是那个什么，影妖，就是，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北山川子脸上的笑容不减，只是冷了几分。她垂下眼眸，淡然道：“无可奉告。”
　　“啊？”
　　“这是你北辰家自己家的事情，跑来问我一个外人作甚？”
　　北山川子冷冷转了身，似乎要走：“安子小姐，领客人们去度假村，好好招呼一下。”
　　这约等于是在撵人了。
　　北辰远愣在原地好几秒，面色阴晴不定，谁知突然就发了难。
　　他冲上前去，抽出北山川子腰间的日本刀，一手拽过北山川子的肩，另一手将刀横至北山川子的脖子前：
　　“北山小姐，我以北辰家少主的身份命令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