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那些事儿》寒山遥

15、宿命

　　想必北辰远也是被逼急了才会这么莽撞地就冲了上去。
　　北山川子只是一朵安棘花妖，武功并不高超。她在北辰远手中，几乎动弹不得。僵持三秒，北山川子轻轻道：“少主和家主的话，我该听谁的呢？”
　　顿了顿，她继续说：“你放开我，我可以告诉你。但，我是个生意人，我也有条件。”
　　即使脖子上迎着锋利雪亮的刀刃，她的声音依然不徐不急，冷冷淡淡，仿佛未受任何威胁。
　　北辰远放开了她。

　　三人走进了一间隐蔽的小室。地上铺着几块纵横的榻榻米，是标准的日式会客屋。这一间的位置隐蔽，门上隐有法力加持，应该是用于谈论比较私密的事情。
　　四人绕着一张小桌坐下。桌上放着一个座敷童子的小象，十分可爱。
　　下一秒，座敷童子开口了：“欢迎来到北山妖怪事务所。本事务所为各方妖怪提供咨询，委托，调查等服务。只要你是妖怪，事务所的大门都为你敞开。咨询......”
　　北山川子伸手在座敷童子头上一拍，那童子乖乖闭了口。
　　北山川子道：“这是我们日本妖怪喜欢养的小妖宠。不用理他，我们来谈正事。远少爷，你刚刚讲的那些东西太乱了，能不能理顺了再讲一遍？”
　　北辰远：“......”
　　北山川子眯起眼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北辰远：“或者，我来帮你理一遍？”
　　“自从少爷过了成人礼，月小姐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所以，你病急乱投医，找到了曾帮助过你们一臂之力的这位吸血鬼小姐。这位小姐转而带你们去找了他们族一位德高望重的医师，误打误撞，你们发现了北辰家一个黑暗的秘密，那就是......北辰家的二小姐，从小陪你一起长大的妹妹，北辰月，其真实身份是一只千年的影妖。对么？”
　　这花妖果然厉害。索依露想起北山川子的原身——一朵白骨里开出的安棘花，阴气极重，极尽妖冶。
　　她的反应，也代表了她在这件事中，即使不是参与者，至少也是知情者。
　　北辰远沉声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北山川子轻笑了一声：“那要看你想知道什么。”
　　“为什么，叔父他们为什么要把宿灵给我？”
　　对面的妖冶花妖唇角一勾，腰身一弯，人就到了北辰远面前。那张妆容精致，满面芳香的脸凑到北辰远耳边，朱唇轻启，呵出一句：“这个问题，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你说。”北辰远答得迅速。
　　北山川子依然用轻飘飘的声音道：“帮我拿到你叔父手里培育安棘花的秘方，让我脱离你们北辰家，我就告诉你。”
　　北辰远想了想：“我可以帮你，但，你要先告诉我。”
　　“哦？这么急？”
　　北辰远咬着下唇，声音很低：“我怕月儿，撑不了太久。”
　　北山川子“呵呵呵”笑起来：“真是好哥哥呢！行吧，那我就......告诉你们吧。”
　　“那只影妖刚来你们北辰家时，还是五十年前，你爷爷做家主那会呢。那只猫讲清了宿灵是什么，托你爷爷一定要破除影妖身上的宿灵诅咒。你爷爷也答应了。
　　“所以你们北辰家起初并没有对那只影妖动什么心思。但影妖魂魄一分为二，如果她一半魂魄不进入另一个人□□中，她就不会苏醒。
　　“你爷爷他们找了一口冰棺，将三岁身体的影妖放进去保护着。同时寻找着修复另一半魂魄，使其免于宿灵命运的方法。
　　“他们找了三十多年，找到了。
　　“但就在那一年，家族里有一个四岁男孩突发怪病。这男孩自婴儿起就体弱多病，族中会看命格的长老看了，叹口气，说这孩子天赋虽佳，但体肤孱弱，病随年长而愈深。其二十岁上注定有一场浩劫，躲不过去的。
　　“恨就恨在，这孩子是北辰家这一代唯一的孩子，是未来家主的唯一继承人。而他的父母在他三岁时就双双故去了。
　　“家主无计可施，只得另想邪门歪道。恰好家里还有一只影妖，不如让影妖替那孩子受了灾。
　　“影妖的另外一半魂魄被植入了那孩子的魂魄中。她对过去的记忆，被北辰家族长，也就是你爷爷亲自封印。
　　“从此啊，原本的那只影妖就被葬入泥尘，而北辰家那个幸运的独生子，则能在十几年后躲过命里那场浩劫。
　　“当然，他能躲过去，是因为另一个人替他受了劫。”
　　北辰远讶然：“可是，可是我已经过了二十岁了，她，她还活着！”
　　北山川子摇头：“你仔细算算，你十足的年龄，是几岁？”
　　北辰远低头一算，惊得低下了头。
　　他其实只有十九岁。中国人习惯过虚岁，但他命格里的二十岁却是十足的二十岁。
　　“所以，在最后的这一年，你妹妹的身体会越来越差，直到你的二十岁真正到来的那一天，由她替你受了劫。
　　“然后，你生，她死。无法逆转，无可救药。”
　　北山川子唇角挂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嘲讽笑容。她眼看着北辰远逐渐反应过来自己的命运和妹妹的命运，脸上逐渐露出痛苦至深的表情——她经常像这样品味他人的痛苦，早就习以为常，甚至抱有一丝欣赏的态度。
　　北辰月脸上的神色说不出是震惊还是漠然。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开口：“所以说，我不做宿灵，哥哥就不能活，是吗？”
　　说这话时，北辰月定定看着一边的哥哥。
　　方才听了那么多，哥哥已经彻底乱了。

　　可她很清醒。
　　她从小便被叔父教导：“你要为了哥哥活着。哥哥是未来的家主，你存在的意义就是帮助哥哥，保护哥哥。”
　　她每次都很想反问叔父：“那我呢？‘我’算什么？”
　　“我”算什么？其实，她从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她永远不可能为自己而活，为“我”而活。她的存在就是为了哥哥。
　　所以，当她知道自己作为影妖的身世和成为宿灵的宿命后，她几乎是释然的。

　　北辰月回想起自己的梦。梦里有几个白衣少年，她总分不清楚。
　　“不知女施主芳名？缘何到此？”
　　“我......没有名字。”
　　“没有？谁都有名字啊，我叫清念，我师兄叫清尘，我师父叫云间散人，连我的猫都有名字，叫一白，你看，就是树下睡的那只白猫.....你怎么能没有名字呢？咦？你茶里落了一瓣花欸！”
　　“有了有了，花落茶碗，你就叫花茶如何？”

　　......

　　“花茶姐姐再见！”
　　“喵呜~”

　　......

　　“花茶！花茶！我要吃鱼！你帮我捉好不好！”
　　“你这只猫，真是麻烦。”
　　“你也知道我是猫，猫就是喜欢吃鱼嘛！”

　　......

　　“花茶！看！”
　　“你这只死猫，又用水泼我！好啊，不带你玩了！”
　　“哎别别别！好花茶，好姐姐，你可别丢下我，我们还有好多地方没去玩过呢！”

　　......

　　“花茶，花茶，你醒醒，你千万不能死！
　　“花茶！求求你，求求你坚持住，我们，我们还有好多地方没有去过，你说好的，说好要和我一起游历人间，浪迹天涯的！”
　　“花茶，对不起，我维持不住人身了，迟了这么多年才来救你......对不起......”
　　“花茶，花茶，你醒不过来了吗？求求你，求求你......我知道我是一只又脏又黏人的死猫，可是，可是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你醒过来好不好。我，我喜欢花茶，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好不好......”

　　作为一只妖，一个半神，她已经活了很久。刚刚听了那么多故事，她被封印的记忆回来了些许。
　　她想起自己曾蹲在某个破败的山门前，垂手抚弄地上一朵小花，然后问身边的人：“你说我们做妖，有什么意义呢？寿命那么长，哪能懂得有限生命的意味。”

　　北辰月轻闭上眼，极难得地笑了：“我的命，我认了。”
　　其实为别人活着也未尝不可。若是为清尘那样的人，她确实不如自/杀，但这次，她是为了另一个人。
　　如果她注定要守护的对象是北辰远，那......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她小时候其实不太喜欢北辰远。
　　因为叔父什么告诉她你只能为了北辰远而活，你存在的意义就是他。而她想要反问：“那我呢？我怎么办？我也有我想做的事情。”
　　虽然她从未问出口过。
　　但长大之后，她莫名地觉得自己不那么讨厌这个哥哥了。哥哥对她真的很好——哥哥其实是个很胆小的男孩，但为了她什么都可以做。甚至，她有点喜欢上这个哥哥——那种禁忌的喜欢，只能深藏心底的喜欢。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却感觉手腕被人一把拉住。
　　她转头一看。
　　哥哥握住她手腕的手微微颤抖，他嗓音微颤而发哑，却一字一字说得坚定：“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一定。”
　　“嗯。”她听到自己这么回答。

　　索依露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
　　作为“朋友”她其实帮不了什么忙，但临走前她也答应北辰远，会帮忙寻找破除宿灵诅咒的办法，纵使希望渺茫。
　　她请了一周的假，此刻还剩两天。在北辰家十里山所在的城市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天，吹了满面的江风后，她决定回学校。
　　到了熟悉的城市她才想起来，她此刻在校长及众锦湖吸血鬼面前约等于裸/奔——周身法力波动赤/裸/裸地展现在阳光下。
　　上次的法力是王亲自封印的，这次她决定亲力亲为，自己封自己。
　　次日傍晚，她走进教室，正是晚自习前的时分，天光微暗，空气中透着一点玫瑰金色。走廊上来来往往都是吃完早餐前来上课的学生，而教室门口破天荒站着两名老师——陈岚和辛。
　　两位老师站在教室门口，一个笑容满面见谁都打声招呼，另一个面如凝霜审视地看着过路的学生们。
　　索依露突然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
　　一般情况下，晚自习第一节课班主任要坐班看管，这个时候，辛应该已经在七班教室里让同学们安静下来了。
　　这两个老师往门口一站，像是在等人。
　　等谁？
　　某个请了假，预计今天傍晚会回学校的学生？
　　糟了。
　　索依露低着头，准备混在进班的同学中一起进去。
　　同学们成双成对聊着天：“诶诶，金离要来我们市开单人演唱会了！！！”
　　“真的吗！天哪！回去赶紧让我爸买票！”
　　“嘿嘿，我都买好了......”
　　四周一片艳羡的声音，一群人围到那个买到票的同学身周，索依露决定凑过去。
　　等晚自习铃声一响，大家都不得不安静的时候，她再混进班上......
　　虽然也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用，但索依露就是莫名想暂时躲过陈岚和辛的视线。
　　结果,某个不明就里的同学突然从身后拍了拍她：“哎呀！你回来啦！一星期都没见人影了，上哪去了呀！”
　　索依露根本不敢回头看是哪个可爱的同学。因为她的手腕上，此刻紧紧扣了一只冰凉的手。
　　索依露浑身僵硬。
　　下一秒，辛的声音不带感情地响起：“陈依依同学，校长要见你。跟我去菁莪楼。”
　　周围同学惊呆了，众所周知，菁莪楼是学生们最大的禁地。
　　辛拉着索依露，不由分说就将她往教学楼外面拉，一边说：“请假一周及以上，按规定要去校长那边销假。”
　　同学们作鸟兽散——切，销假啊......
　　索依露却隐隐约约觉得没那么简单。她路过陈岚身边，这位一向和蔼可亲的老师，面容带笑，看着她的眼神却是担忧夹杂了警惕的。
　　果然，等人少了，辛突然自言自语一般轻轻地说：
　　“陈依依同学，或者我该叫你......索依露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