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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八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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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刚蒙蒙亮,修建城墙的低阶兵卒,五人一组,已就位上工。
号子声,咒骂,皮鞭声,负重的土石车碾压路面的声音。
传到虎妞儿耳朵里,心惊肉跳的,再无睡意。
不敢想象自己爹爹,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
“初九的那一天,自己直接回家就好了,就不会和父亲错开了......”
但又想到,这样会错过漂流在溪水里的芸绯,虎妞儿心里又是一阵心痛。
在虎妞儿的印象里,父亲母亲和白溪村的其他村民都不一样。
爹爹娘亲,都是眉眼舒展,身姿挺拔的人。
哪怕虎妞儿自小生活在村里。
但是,骨子里还是有一些浅浅的骄傲:
“我的父母看着就和劳碌蒙昧的村民不一样。”
当然,这样的傲慢,包裹在虎妞儿随和的性格和悉心的教育里,村民是感觉不出来的。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
绵延的朝霞映红了,城门楼顶端坐的屋脊兽。
虎妞儿啃过窝窝头,收拾整齐。
退掉客房,出门打听父亲的下落。
站在路旁,看着上等兵士,不断抽打着低阶卒役。
虎妞儿心里又是一阵滴血。
“得赶快找到爹爹才行。”
退房时,问过客栈掌柜。
掌柜告诉她:要想找着一个刚征的兵丁,并不容易。
农历初十的那几天,被押解而来的壮丁特别多。
掌柜给她的建议是:可以多花几个铜钱,去县衙请求管理登记造册的县尉,根据花名册来寻找。
桑木县作为军事防御重要关隘。
都统丁启力就像一个土皇帝,常年盘踞在此,既是将军,又是行政长官,军政一体。
一切事务都围绕着屯兵驻军、修建城防。
披金执甲,用于上战场的精锐兵力,由军务虞侯来管理。
那些低等杂务后勤兵,就由县衙来兼管。
虎妞儿径直去往县衙,她一刻都不能再等了。
感觉再多耽误一刻,父亲的背上就又多了几条鞭痕。
来到了县衙大门,向后看看蓝蓝的天空,并无飞鸟。
又看看身后稳稳站立的影壁墙,照壁之上刻有石雕,是一个四足异兽,面露凶狠,口吐红球,祥云缭绕。
心想:“真格他老子的气派。”
虎妞儿是脾气很随和的姑娘,虽然识字不多,但是并不蒙昧粗鄙。
平时口语里并不爱夹杂污言秽语。
但此时在心里爆过粗口之后,虎妞儿觉得自己好像更厉害了一点。
就提着气势步入县衙大门。
“嗯,格老子的衙门还没开。”
虎妞儿推不动紧闭着的厚重大门。
抬头看着匾额上“桑木县署”四个鎏金大字
“真他爹的鲜亮!”
又看着右手边的巨大登闻鼓。
“真他爹的大!敲起来肯定能震碎狗官的头。”
想到自己又不是来告状的,应该不需要敲鼓吧。
转身退了出来,站在石狮子旁,等待着衙役来上班。
传来晨钟一十五下,卯时到,县衙大门应声打开。
虎妞儿惊诧的看着,刚刚一个人都没有的县衙门口,
突然从四处涌出,几个身穿制服的公差,鱼贯进入。
“格老子的,个个卡点上班”
摸摸腰上的长刀,左手紧握刀柄,虎妞儿还像刚才那样提着气势,跨进门槛。
进入大门,是一个宽阔的大甬道,方石垒砌,两旁并无树木花草。
浮土扬尘随着公差的脚步,到处乱飞。
这土尘味儿,虎妞儿很想打喷嚏。
又觉在此处打喷嚏不好,就用手使劲揉了揉鼻子,把鼻腔痒痒的感觉压了下去。
向北望去,就能看到仪门,就是那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处。
虎妞儿猜测:那个“格老子的”影壁墙和县衙头门、仪门、以及在再往里的公堂,应该在一条轴线上。
没人告诉过她这些知识,但是虎妞儿就是感觉,自己猜对了。
彷佛有一些知识,她本来就知道,已经早早的就流淌在她血液里。
只是随着自己慢慢长大,很多东西都又给忘记了。
虎妞儿进入县衙大门,有点茫然,这跟预想的有点不同啊。
“难道不应该,有狠厉的官差看到自己,过来凶恶的盘问,之后把自己赶出来吗?”
虎妞儿在门口等待时,就已经想好自己该如何回答;
也在心里预演了好几遍,向官差递出铜钱的动作了。
进入衙门,没人理会自己,也是是虎妞儿没有想到的。
只有硬着头皮进去了。
走在石砖铺成的甬道上,看着这三开间的仪门,雕梁画栋,红漆铆钉饰面。
虎妞儿有种时曾相识的感觉,但自己好像见过更大的。
仪门中门大开,虎妞儿阔步穿了进去。
边走边想:“仪门,仪门,就是礼仪之门,自己是一届平民,好像不能从这里走进去。”
穿过仪门,就看到了院落中间耸立的戒石牌坊。
透过牌坊,就看到了高大壮观的县衙公堂,飞檐斗拱,很是气派。
大堂中间悬挂“桑木县正堂”金字大匾,堂前有月台。
依然没有人理会自己,院内两个杂役都没有。
“是因为城南门打仗吗?他们都在忙吗?”
虎妞儿看着甬道左右两旁,东西相对的办事厅房。
东边是吏、户、礼房,西为兵、刑、工房。
已有刀笔小吏,在房中低头办公。
“我应该去兵房问,还是应该去工房问呢?”
修建城墙应该归工房的县尉管吧,虎妞儿决定先去工房去问问。
仪门兽头处,传来一声清脆的百灵鸟叫。
心脏跳动了起来,急忙转身看去。
小鸟迎面飞扑到怀里,瞬间变作娇俏少女,挂在虎妞儿脖子上。
“你真的能找到我。”虎妞儿惊喜感叹。
“我可是超级厉害的”芸绯一脸骄傲。
虎妞儿抱着芸绯,又谨慎的四下望了望,还好,还好,四周没人。
“芸绯,可不能随意变化了,让别人看到就糟了。”
“我看到你太高兴了嘛”芸绯吐了的舌头。
看到芸绯调皮的小舌,虎妞儿抑制住了,想把它捉到口中的欲念。
咽了口水:“我们先去工房问问吧。”
放开芸绯,捉住小手,十指相扣。
近前一看,工房一个人都没有。
虎妞儿带芸绯退出来,“六房”都看了看。
只有户房有三两个公差,打着算盘,在计算着什么?
“官爷。”虎妞儿进前行叉手礼。
坐在正位的公差,抬头看向二人。
“官爷可知,寻找一个新入伍的兵丁,该去何处?”
虎妞儿接着又叉手近前一点点。
“你去城楼下问问吧,如今衙内无人,都修工事了。”
手中拨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不停。
这公差,乃是桑木县管理户税的县尉。
正在计算麦收之后,每家要收多少粮食税,才能养活驻扎在桑木县的十五万兵丁。
按理说现在城外打仗,距麦收完毕还有半月,计算这个还为时过早。
谁也不知,这两个军阀丁启力和马川德,谁输谁赢,最后谁来执掌桑木县。
不过,不管最后谁在桑木县当这土皇帝,都不影响他这小小公差继续当县尉:
若是马川德攻进来了,第一时间会来收管户籍,账册,统计良田和税收。
届时直接呈给他们就行了。
若是丁启力守住了桑木县,计算税课,也是正值其时。
算出结果,呈交上去即可。
如今社会动荡,识字的人不多,会算账,能管事的人就更少。
不管是哪个军阀当权,都会对县衙“六房”,给以青眼。
虎妞儿不打扰,行礼退去,县尉微微颔首算作回礼。
芸绯,拉着虎妞儿的手,闭眼睛走路:
“他没骗你,这个大院子里确实没有其他人。
后面的院子里倒是有一群人,围着一个受伤的说话。”
想着这事跟自己没关系,虎妞儿就拉着芸绯往回走了。
还是从仪门中门穿过,走在大甬道上,芸绯好奇的参观两边的房子。
“这个三班院,衙役值班的地方;对面的是监狱,收监犯人用的;”
虎妞儿看着门上牌匾,继续解说。“现在没人,应该是押解犯人去修城墙了”。
芸绯走进“双祠院”,里面供奉的是衙神和土地。
芸绯对神鬼妖一事向来很好奇。
感觉这个院落和其他的不一样,门口还挂着红灯笼,就跨门槛进去了。
虎妞儿紧跟其后,看到土地庙,就虔诚的跪拜。
内心祈祷:爹爹少受些苦,自己顺利找到爹爹。
“你拜的是谁啊?”
“庇护这一方的土地爷”
“他很厉害吗?”
“应该很厉害吧?”虎妞儿也不清楚土地公公厉不厉害。
“不知道你还拜!拜他还不如拜我呢。”芸绯看到虎妞儿磕头,心里有点不舒服。
“呃——enm~———”
虎妞儿是知道芸绯的脾气的,但是在土地爷的庙前,如此编排也不好。
含糊其词,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个又是谁啊?”
虎妞儿起身看向土地祠旁边,同样三开间的庙宇。
牌匾上三个鲜亮鎏金大字“酂侯祠”。
但第一个字是虎妞儿不认识的,有点尴尬,但是又不想在芸绯面前承认。
只能先挑自己认识的,朗声读着楹联:
“策马追贤日月近,安邦崇德乾坤新。”
看着正殿端坐的彩绘泥塑——慈眉善目的端坐着,双手拱着笏板,一副文臣妆扮。
“难道这里供奉的是宰相萧何?”
“管他呢,先按萧何处理。”虎妞儿心想。
“他是宰相萧何,‘策马追贤’说的是“萧何月下追韩信”的故事。”
瞎猫碰到死耗子,竟然让虎妞儿给蒙对了。
萧何当宰相之前,在沛县当过衙门里的胥吏,后来被刘邦封为“酂侯”。
衙门里面供奉他,是希望自己也能像萧何一样平步青云,兴国安邦。
芸绯和虎妞儿手拉手走出双祠院。
“告诉我,你爹爹长什么样?我帮你找。”
“是个.....瘸...子,长得....有点好看。”虎妞儿迟疑着说完,
又补充说道:“天天拉石头,挨鞭子。现在估计也不会好看了。”
现在只有坡脚是爹爹的特征了,虎妞儿心里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