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第30章 青峰石上初惆怅 ...
-
范家兄妹指着石无恙和石无忧,只是乐哈哈地笑。
石无忧笑嘻嘻道:“不是找你呢。我们打赌站在这块石头上能不能看见太阳落山,我说能,哥哥说不能,所以我们就来验证一下。”
她兴冲冲地爬上那块大石,站到水初身旁,朝石无恙得意地道:“能看见,能看见太阳啊!哥哥,我赢了哦,你要学小狗汪汪叫着爬回去啦,哈哈!”
范峥大笑道:“无恙哥,这下你可要出丑了。”
范嵘一边笑,一边“汪汪汪”地学起狗叫来。
石无忧拍手道:“哥哥,快学狗叫!不许耍赖啊!”
水初莞尔道:“在这里能看见太阳落山的,我天天看啊。无恙哥哥,你要是早问问我,就不会输了。”
石无恙冷笑道:“是吗,我知道你了不起!”说罢不再理会众人,掉头走了。
水初一愣,登时鼻子发酸,急忙努力忍住眼泪。
石无忧大叫:“哥哥,你耍赖!不许耍赖啊!”边喊边跟着石无恙跑开了,范家兄妹也跟着走了。
水初看着几人匆匆奔远的背影,咬咬嘴唇,泪水在眼里滚来滚去。
吃夜饭时,水初鼓起勇气跟石浪提出送她回家的事,石浪摸摸她的脑袋,说过阵子有空了再说。
水初自然不情愿,却不敢违逆他,只得含泪点点头。
她已经不愿意继续在石伯伯家呆下去了。
她越来越想回家,几乎每晚都会梦见父母,梦见月牙湾的小伙伴和山峦河水,梦见相思渡口经年游荡河面的破旧小船和青女山上色彩斑斓的蘑菇。
后来水初又跟石浪提过好几次回家的事,但石浪总是推说事多,抽不出空送她回家。水初无法,只得在石家挨将下去。
七月里石浪出了一趟远门,除了凌千月知道他是去滇西给水云风夫妇上坟之外,孩子们一概不知。
水初等着石伯伯办完事回来就送她回家,心里得了些小小的欢欣,便比平常活跃了些。
这一日吃罢午饭,石无恙提议去后山捉野兔,范家兄妹喜得连声说好。
水初见他们张罗网绳弹弓,嘻嘻哈哈地准备出发,也很动心,便鼓起勇气对石无恙道:“无恙哥哥,我也跟你们一起去玩,行吗?”
石无恙侧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便一言不发地走了。
水初只要他不直接说不行,就已觉得庆幸,蹦蹦跳跳跟在四人后面,弯起嘴角偷偷地乐。
五人到了后山,绕过水初常坐的那块大石,跨过一条山涧,岔进一条了没在丛林中的小径。
石无恙和范峥比赛谁捉的猎物多,早钻进了那密不透风的丛林里。
山径上草枝缠蔓,甚是难行。
水初以前常跟父亲上山采药,对于走山路可谓驾轻就熟,尤其今日石无恙答允同她一起玩,她心里快活,步子迈得异常轻快,不多时就把石无忧和范嵘两人落在了老后面。
她停下脚步,随手攀住一根树枝,回头笑道:“你们快点呀,再慢些天都要黑了。”
石无忧苦着脸道:“唉,这路上尽是茅刺,我手上都割了好几道口子了。还有那些苍耳球儿,粘得浑身都是,扯也扯不掉,把我的新衣服都弄坏了。”
她停下脚步,低头在自己身上前后左右地拍打起来。
“哎呀,弄不掉啊,衣裳都刮出毛了,回家准得挨我娘的骂,你们快来帮帮我嘛。”
水初和范嵘便去给石无忧捉粘在背上的苍耳子,范嵘道:“谁让你穿这种粘东西的衣服,你看我的衣服就不粘。不过我头发上面粘了好多,真讨厌。”
水初一摸脑袋,才发觉自己头上也粘了不少苍耳球,不禁笑道:“你们可别嫌这些粘人的刺球,它们用处可大着呢。我爹爹说,生的苍耳子可以消风止痒,炒的苍耳子可以通窍止痛、散风寒、祛风湿,效果很好呢。不过,这东西有小毒,可不能过度服用,炒后虽然能降低一点毒性,但血虚头痛的人还是不宜服用。”
范嵘笑道:“初姐姐,叫你捉个苍耳你就说这么多话,怪不得无恙哥哥不喜欢你。”
她这话本是无心之言,但水初听了,却似挨了一记闷棍,手里捏着一枚苍耳球,怔怔地说不出话。
但她本性活泼脱略,加之今日心情极好,这点不快立即被抛到了脑后,不时又恢复了嘻嘻哈哈的快活样,与石、范二女有说有笑。
又走了一会,只见小路没入了一片密挤挤的丛木中,前方已然没了路。
石无忧撅嘴道:“哎呀,前面没有路啦,哥哥他们又不晓得跑哪里去了,咱们现在往哪里走?”
范嵘道:“要不就在这里歇歇吧,走了这么久,腿酸酸的。”
水初心情好,话也比平常多了许多,笑道:“咱们今日走到没路的地方,无事一般,但听说有个古人每每走到没路的地方,就会放声大哭,沿着原路,一路哭回去呢。”
石无忧鄙视地道:“那是谁啊,那么没出息!”
范嵘也道:“没路了就哭么,也不羞羞脸!”
水初忙道:“你们可不能小看那人!我爹爹说,那人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呢!”
石无忧撇撇嘴,鄙夷道:“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会走到没路的地方就哭鼻子的,这还算哪门子人物,算狗熊还差不多!”
范嵘倒来了兴致,两眼热切地望着水初:“初姐姐别卖关子,把那人的事说来听听嘛。”
水初认真地道:“那人便是魏晋时期鼎鼎大名的狂人阮籍。我爹爹说,魏晋时期,很多有权有势的人为了当皇帝,斗来斗去,把世道弄得很乱。”
“那些有才能的人,常常遭到迫害,很多人都逃到深山老林中隐居避世去了,但也有不少胆子大的杰出人物,没去隐居,还经常故意做一些惊世骇俗之事,与权贵抗争。阮籍便是其中一个。”
“他从不把俗世礼教放在眼里,想干嘛就干嘛,可狂妄了。一般的俗人难入他法眼,只能被他翻着白眼对待,只有他欢喜的人来了,他才用青眼相待。他见人家开酒铺的老婆生得美丽,便常去那里喝酒,喝醉了就睡在那美妇的大腿上……”
“呸呸!”石无忧啐道,“什么软狂人,好不要脸!”
范嵘却听得兴味盎然,不满地冲石无忧道:“你别打岔行不行!初姐姐,你快接着说!”
水初又道:“那阮籍喜欢在山林中长啸,啸声悲旷高远,引得林间的飞禽走兽都来倾听,更有许多人专门在山里等着,只为听他一声长啸。嘿嘿,我也学过长啸,还特地跑到我家后面的青女山上发出啸声,看能不能引来鸟儿……”
“你引来鸟儿了没有?”范嵘饶有兴致地问。
“自然没有,哈哈哈哈!”水初朗声一笑,“有一次阮籍正在跟朋友下棋,有人跑来告诉他,他的母亲病得快死了,叫他赶紧回家看看,但阮籍因为棋没下完,不肯走……”
“呸,逆子!大不孝……”石无忧拍着小手又嚷了起来,但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范嵘瞪了回去。
“那个阮籍不肯走,下棋的朋友便拒绝再同他下棋,这时阮籍拿起酒罐,往嘴里猛劲灌酒,突然哇地一声,吐了好多血……”
“活该!”石无忧怒道,“他娘都要病死了,他还在那下棋,活该吐血而死!”
范嵘冲她瞪眼,不满道:“你不爱听就别听,干嘛老打岔!”
水初又道:“后来阮籍的娘去世了,他也不像别人家的孝子一样斋戒守孝,而是酒肉荤腥,照吃不误,甚至连哭都没哭,只是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一声不吭,别人见了,都骂他不孝。后来在跟娘亲的遗体告别时,阮籍突然大叫一声,又吐出好多血来……”
“啊!”范嵘不由惊叫一声,“他又吐血了?可见他娘亲死了,他心里其实是很悲痛的!”
水初点点头:“我爹也是这么说的,比之那些搬弄虚礼伪节、装模作样的人,阮籍吐血,才是天伦梦碎的真性情。因为阮籍行止大异世人,别人都指责他不尊礼法,但这个阮籍,倒也有趣,你们猜他怎样反驳?”
“怎样反驳?”范嵘紧紧望着水初,满面好奇。
“他说,礼法岂为我辈而设?说得真好!爹爹总说,做人就要像阮狂人那样,畅情快意,率性而为,一生不羁,九死不悔,那才是真正活出了做人的滋味!我也很佩服阮籍,我早就下定决心,要做他那样的人啦!”
石无忧和范嵘见水初满面笑容,双目熠熠发光,浑身散发出一种前所未见的热烈不羁的神采,两人都瞧得呆了。
过了片刻范嵘才喃喃道:“我也好佩服那个阮狂人,也想做他那样的人。”
水初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咱们一起做他那样的人,”说着看了看石无忧,“无忧,你要不要一起呀?”
石无忧撇撇嘴,不屑道:“我才不要!我要做我娘那样的女侠!”
范嵘笑道:“等你做了师娘那样的女侠,其实也离阮狂人不远了。”
她正笑着说话,忽然脸色一变,尖声叫起来,拔脚就跑。
水初和石无忧被她的尖叫吓了一跳,转头看时,瞥见眼前垂着一条又黑又白的东西,定睛一瞧,竟是条黑白相间的花蛇,粗如拇指,倒垂着在那一晃一晃地扭。
水初头皮发麻,拉起石无忧就跑。
不料石无忧也正好见了那蛇,尖叫着抢先奔了出去,她的袖子本被水初拉着,她这么飞快地往前一冲,反把水初带得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就听“嗤”的一声,石无忧的袖子被撕破了。
水初猝不及防,下巴磕在地上,被碎石荆棘扎得生疼。
就听范峥哈哈笑道:“三个胆小鬼,连死蛇也怕!哈哈哈哈,胆小鬼!”
水初一抬头,见范峥优哉游哉地坐在一根矮树枝上,手里捏着那条蛇,炫耀似地来回晃着。
她爬起身,揉揉下巴,见手上沾了血迹,怒道:“你、你怎么能用蛇吓唬人呢!你知道那种蛇有多毒么,我爹爹说……”
范峥打断道:“又是你爹爹!老说你爹爹,你爹爹好了不起么!”
水初未及答话,就听石无恙在后面冷笑道:“她爹当然了不起了!她爹无所不知、不所不能,武功天下第一,你没听见她说,她和她爹都要做什么硬狂人软狂人,不把全天下人放在眼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