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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采小刀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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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秋中,屋外已有些冷气,忽而灌进殿里让些穿着单薄的狠狠打了个哆嗦。
赵以恭看嵇左铜一脸自信的模样,心中多些莫名其妙的高兴,扬手免了他的礼。
“嵇左铜,你当真如此笃定知道是有人害得德妃身子不适?”
“臣不敢对陛下有丝毫欺瞒。”
嵇左铜笑着,放开已经停止挣扎的人,另一只手把她的下巴抬起,一副十足儒雅的模样。
廖欣。崔瑞仪的贴身侍婢。
殿内斗胆仰起脸偷偷窥看的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仿若不再怕那呼呼吹进的寒风一般。
淳公公服侍过两代皇帝,见识东西得多,只将拂尘倒了倒,心里却在此时盘算着看似毫无主见的陛下,会对皇太后作何表示。
赵以恭眼神一暗,一甩袍袖面无表情地侧转过身。
“放肆!廖欣为皇太后近婢,你这说的是什么?是要指责朕的母后吗!”
嵇左铜闻言表情仍未变化,倒是廖欣忽然激动起来,
“陛下!陛下明鉴啊,陛下!奴婢今晚不过是外出为娘娘采撷明日磨膏用的小刀红,采到一半却被嵇大人给押送到这里,奴婢实在是冤枉啊!太后娘娘可为奴婢作证,廖欣寸步不离主子身边,何时有那个时候来此做些对德妃娘娘不利的事,廖欣一个贱婢哪有通天的本领能使德妃娘娘忽而晕倒呢?望陛下明鉴呐!”
嵇左铜瞥她一眼,又抬头看看正一脸怒气却不出一言的赵以恭,忽而笑道,“廖姑娘,实在不想这不过短短几步路的脚程能让你变出个这样的胡乱谎话!臣刚才在赟世殿前候着陛下,你鬼鬼祟祟走过赟世殿,深更半夜出来,难不成赟世殿前还有能磨膏的小刀红吗,你且说说,你采到一半的小刀红在何处,嗯?”
廖欣脸涨得通红,刚欲开口却看见赵以恭似乎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眼里却尽是漠不关心,忽而让她心都凉了半截,百口莫辩不知如何是好,颤抖着嘴唇煞白了一张脸,腿一软跌倒在地便不再出声。
赵以恭终于转过身,随手拿起淳公公端在手中的茶杯,“廖欣,你当真做了什么对德妃不利的事么?须得朕此时将母后惊扰到此为你再作证吗?”
廖欣狠命摇了摇头,眼里尽是绝望之色,张了张口,半晌才说,“...奴婢一时糊涂,但与太后娘娘无半点关系,都是奴婢一人所为,请陛下赐罚。”
她叩着,赵以恭一挥手便被人给架出去了,连喊冤的声音也没有。
赵以恭将那一口未动的热茶放回几上,悠悠然转过身让一众跪了许久的侍婢起身,淡淡地说着,
“朕相信今日一事不过是某个好妒的奴才出的手段,你们也都会觉得这与太后无半点瓜葛,可是?”
一群人点头如捣蒜,却都在心里暗暗想着:这明摆着就是后面的主子指使,说不定是皇太后想借机扶上自己的人在后宫高位却被那位陛下身边姓嵇的大人捉住。廖欣平日就不近人情心狠手辣,太后让她做的不让她做的都一样不落下,如今又何尝不是陛下在杀鸡儆猴。后宫选秀之际一下子垮了两位娘娘,帝心难测呐,谁知不是用意颇深。
赵以恭点点头,这才坐在德妃床沿,“母后定然不知身边的奴婢如此善妒,朕明日就重新为母后选一位能好好侍奉的下人,德妃本就身子弱,谁也别做那长舌妇。”
又是一阵小鸡啄米。
折腾一夜如今已是天光大亮,众人皆神色疲惫,赵以恭转过身,允他们下去歇息,
“起驾赟世殿——”
————
一进赟世殿淳公公便听话地向殿外退下,带上殿门并挥退殿内候着的宫女,留赵以恭和嵇左铜二人。
殿门甫一关上,嵇左铜立刻自觉地“咚”一声跪下,乖乖仰头看着预备上床歇息的赵以恭。
“可知错了?”
“臣知错了。”
“何错之有?”
“廖欣并非真凶。”
“你知道?那为何明知故犯?”赵以恭脱着靴子,始觉身上头一次如此舒爽。
“她也并未做什么好事,恐对陛下不利。”
嵇左铜仍一动不动着,不知为何,看着人眉目间写着的轻松就是错不开眼。
赵以恭顿了一下,缓缓开口,“你可知这叫给人安上莫须有的罪名?”
嵇左铜还欲开口,被赵以恭抬手挥散了去,二十五六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帝王之位却压得他日日看起来都劳累不堪。
“罢了,你这次只算歪打正着,下次不可再犯。”
嵇左铜被堵了一嘴,心里却是不解。
“若能达到目的,陛下,殊途同归有何不可?”
“朕想要扳倒太后的目的不过是能手握君权,好济天下,能为一代明君,能使我大郏繁荣鼎盛,世运百年。你这下做的什么,背道而驰!”
“依陛下所言,您是为大义弃小节?天下人是黎民,一个廖欣不是黎民?您是帝王,九五至尊,真龙天子,不择手段有何...”
“朕真是宠坏你了,你当朕真不敢罚你?回殿里去。”
“陛下...”
“出去。”
嵇左铜看着侧躺着转过身去的人一会儿,默默做了揖,退出殿去。殿外早已天亮,只是稍阴,不见太阳,隐隐还有凉风,倒也颇让人舒服。
只是嵇左铜心中惶惶然愈加烦闷。
淳公公见状走过来,语重心长地说着,“陛下看似有时多有优柔,实则最是强硬,容不得别人半点置喙,嵇大人也不必多有苦恼。”
嵇左铜点着头,不知听进去没有,“谢淳公公开导。”他走出去两步,忽而折回来,“淳公公,你昨日守在宫前,可见有人走过赟世殿?”
“实在是老了,昨日早早便叫一个名唤翔福的代我守在这里,一会儿奴才便帮嵇大人去问一问。”
嵇左铜没再吭声,将那个名字记在心里,道谢后便转身走了。
————
宋仙涟尚不知宫里发生了什么,翌日便要进宫,却对自己即刻被封为淑仪这件事无甚乐观。
她蔫蔫地揉着那几张字体娟秀的信纸,落款皆是“啾雀”。
这其实是她给满树锦鸣出的昵称,却日日不知道被谁唤去,总之不是她。
说真的,满树锦鸣长得好看,又乖又艳。宋仙涟是耐看,越看越喜欢——满树锦鸣如是说;而满树锦鸣是看一眼就讨人喜欢的,皮肤薄薄带点粉色,睫毛又卷又翘,听说她早死的母亲是个西域异族人,故给她生得眼窝也颇深,唯一缺处是耳尖儿时曾被猫抓过,落下一个小小的缺口,被金饰银饰的耳环装点就一点也看不出来了,这个秘密只有宋仙涟知道。
但如果说起来还有点儿忘恩负义,宋仙涟对满树锦鸣大概没那么喜欢,那些信她只挑着长的回一两封,其它的都是匆匆瞟一两眼这德妃娘娘花了多少银子才送到宋家大小姐闺房的信笺。
她喜欢一位玉树临风的公子——不,是小姐,虽女扮男装的技术了得,但终是被宋仙涟给识破了,大大咧咧半辈子的少女第一次知道了在心上人面前羞涩是何等体验。
她用自己的钱为她送女子的金银首饰,男子的缎面玉靴。偶尔兴起,挑着满树锦鸣信上的一两句抄下来夹带着送过去——她不喜念书,但满大才女自然笔力了得。
然这位姓狣的女子却甚是高傲,对这些从来不屑一顾,只唯一一次对宋仙涟说过的话便是——“我自幼生活在宫里,你且能到那墙高数尺的宫里后再说吧。”
宋仙涟为这句话整晚没睡着。
故此,申姨母让她进宫去时,尽管父亲不是如何情愿,她仍是满心欢喜着进了那高高的、不可一世的宫门。
由此也不知被封为淑仪是喜是忧。要说她如此幸运,大概也是啾雀的功劳。如此她也便放下心来,想着进到宫中便要告诉满树锦鸣她的心意,别到时再理不清楚。
她自是如此盘算,全然不知“造物弄人”四字为何。
忽而窗棂上有人一脚踩上,吓得宋仙涟就要尖叫,却听到一个魂牵梦萦的熟悉声音。
“嘘,宋小姐,莫叫,我是狣...咳,赵妧勉。”
“....谁!”
“呈咸公主。”
宋仙涟一惊。皇室里的人她只知道赵以恭和申婠婠,呈咸公主自是见都没见过,但“狣小姐”身上的那股骄矜劲儿如今自然也有了解释,她便想都没想就相信了。
宋仙涟连忙把人扶下来,仔仔细细端详那张此时女儿装扮而稍有普通的脸,但在怀春女子的心里,自是九天仙女都比不了的。
想到这里,她一瞬红了脸,稍微让开不过半步的距离,小心打量与她身高相仿的赵妧勉。
“狣...呈咸公主,您如何来了...”
“哈,宋小姐,这还是我第一次以女儿模样装扮偷偷出宫,怎么?难不成您不喜欢?”
“喜欢!...我是说,自是喜欢的。”
赵妧勉看着她红透的脸庞,在心里笑了一声,站起身,目光瞥到桌上还未收起的信笺,“听说你不日便要进宫做宋淑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