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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利永贞 ...

  •   又是一年夏日,时任丞相夫人的张烟本就被朝中事搅得头疼,腾腾暑气又让她愈发烦躁。丞相见她心情不好,遂以中暑为由向吕后讨了假,以往避暑的名义去往桃花林拜访旧友。吕后不依,只道,你夫人中暑又不是你中暑,她可以去,你走了谁协天子坐镇朝野?遂强邀陈平留下。

      陈平走不了,张烟只能独往。她从庙堂之上走到江湖之远,只觉有疲乏不再,神清气爽。山中景色绝佳,唯一的弊处便是小道太多,路况尤为复杂。纵是多年前张烟曾在桃花林中住过一段日子,重访此地时她也不太认得清路。她来时本是想给旧友一个惊喜,未提前打声招呼,而今却因不识路犯了愁。张烟站在千百条阡陌前,无措之时忽见有一只雀鸟扑闪着翅膀,从花枝上一跃而下落在她肩头,亲昵地蹭了蹭她,又飞在前方为她指路。

      张烟大喜,跟着那鸟儿往前走,转山转水转乾坤,转了约莫半炷香,然后便……彻底迷路了。

      那一脸纯良的谍翅这时才原形毕露,慵懒地抖抖翅膀,弃了张烟飞去朝自家主人邀功。它飞入林中,见得树荫下铺展了一丈竹席上,六个姑娘在上边纳凉,坐的坐躺的躺趴的趴,旁边点了一炉沉香,也不知是用来消暑还是驱虫。谍翅不喜那香味,刚振翅欲飞走时却被赤练臂上的王蛇瞅见了,那蛇“唰”地一声窜起,朝谍翅猛扑过去,没吓着谍翅倒是吓着了易梦,惊得她直接从少司命膝头滚下来,撞上了一旁的竹桌,疼得捂住了头“呜”了一声,正在翻书的伊镜忙丢了卷,伸手替她揉了揉。

      “疼不疼?”

      易梦本想说不疼,但转念一想,鬼知道那绿茶鸟已在这鬼鬼祟祟待了多久,万一它又听到了什么,添油加醋找白凤告状,那又是一桩麻烦。易梦遂清清喉咙,以茶止茶,可怜点头道:“痛死了。”

      伊镜是伊尹的后人,祖上本就精通汤药。再加上留侯多病,嫁与他后,家中更是常备草药,补血的回气的应有尽有。她见易梦痛得呲牙咧嘴,赶紧扶对方起身,拉易梦去屋里上药。

      赤练忙把她的蛇捞回来束在手臂上,点了点它的鼻尖,训它道:“你理那绿茶鸟做什么!”

      端木蓉望着那仓皇而逃的鸟儿,诧异道:“那不是谍翅吗?为什么叫它绿茶鸟?”

      “不知道。”赤练耸耸肩,“易梦是这么叫的。”

      少司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插了一嘴:“她还叫晓梦掌门阴阳师呢。”

      晓梦怡然自得道:“那自然是因为本掌门让阴阳家归了宗。”

      “那她为什么不喊子房留侯,也不喊子房子房,只喊他张三先生?”

      “哄白凤呗。”赤练向上翻了个白眼,忽有顽劣勾了勾唇,故意改口道,“哄她娘子呗。”

      端木蓉脸被这甜腻的称呼激得瑟瑟一抖,却又忍不住好奇问道:“她又为什么这么喊他?”

      “这我就不知晓了。”赤练遗憾地摇摇头,摸了摸臂上赤蛇的头鼓励它,“你多吃点,什么时候能一口咬死白凤,我就可以问了。”

      那王蛇本缠在赤练臂上兴致勃勃听她们说话,此刻却因被甩了一个沉重的梁子,一扫尾巴溜之大吉。

      趁着谍翅不在,伊镜与易梦还在屋中,赤练朝三位姑娘勾勾手示意她们凑近些,又抓过香炉“哐”的一下往地上轻轻一砸,做惊堂木用,待吸引住晓梦、少司命与端木蓉的注意后,她便赶紧显摆起从易梦那偷师来的评书:“却说那日高祖论功行赏,伊镜从留侯归家,本是衣锦还乡,留县百姓闻得上任留县的是那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张子房,各个喜上眉梢奔走相告,设酒摆米,远远地跑去城郊相迎。谁知那留侯马车前脚刚到,忽地飞沙走石,妖风怪起,霎时间那是日月无光,天地失色!”

      少司命问道:“是晓梦掌门那招吗?”

      “不是不是。”

      “继续说继续说!”

      “说时迟,那时快,有一白衣匪徒腾云驾雾从天而降,往留侯马车前那么一站,眉眼森森似下凡杀星,气势汹汹堪比太岁神!看官你道那人是谁,正是流沙四大天王之一,叫天下人闻风丧胆的白凤凰。”赤练抓着香炉又是一敲,“顷刻间这白凤便逼停了留侯的车马,吓得留侯的两个书童抱头鼠窜,直跑去留县搬救兵。早些年时候留侯与白凤也算得上点头之交,今日见昔日旧友起死回生,自是喜不自胜,刚想与他寒暄,却听那匪人冷冷一笑,问马车上人是谁。人群中不知哪个不知死活的回了他一声,他愈是戾气横生,便是要逞匹夫一怒,让帝师血溅五步,叫天下缟素。这伊镜虽是墨家人,修的是兼爱之说,却也见不得自家夫君受气,于是掀了帘打算亲自撕了那匪人,不曾想甫一掀帘,倒叫那白凤怔住了。后来才知原来他家娘子姓易,这易字与伊字读起来相近,他千里迢迢寻他家娘子不见,误以为留侯马车上坐的是他家娘子,自当气不过,这才寻隙滋事。事后伊镜问留侯道,哪来的匪人,一点道理不讲——这话是原话,她亲口说过的。”

      听众们纷纷点头,又催促赤练往下讲。

      “留侯同她把前因后果一说,伊镜反倒乐了,她以为这对璧人互相称对方为娘子极为好玩,遂既往不咎,反倒要改自己的姓氏以免后患。她在百姓里挑了一遭,最后选水为姓,取义‘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原来是这样啊!”少司命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这水夫人的称号从何而来。

      正巧易梦上完药从屋里走出,只听到少司命的感叹,赶忙凑过去:“你们在说啥?我错过啥瓜了!”

      “没什么。”赤练摇摇头,装模作样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起身离开竹席道,“我困了,要去睡一觉。”

      “我的花还没浇。”少司命跟着起身,推搡着赤练便走。

      “我的药还没熬。”端木蓉不紧不慢起了身也走。

      霎时间只剩下晓梦一人孤零零坐在竹席上,易梦与伊镜对视一眼,一人坐左边,一人坐右边,把晓梦夹在中间,低声问她:“她们方才说什么了?”

      “说书了。”晓梦以眼神示意那个底座有些凹陷的香炉,“喏,被赤练敲的。坑都出来了。”

      “说啥书了?”易梦循循善诱,晓梦却死死闭嘴,不肯再透露。

      伊镜塞了一颗甘草糖给晓梦,她想了想,接过来吃了,气定神闲道:“说子慕子游胆小如鼠。”

      “啊?他俩什么时候把赤练惹着了?”易梦一脸困惑,伊镜也茫然地耸耸肩。

      两人正面面相觑时,忽见两人朝树下走来,分别是逍遥子与迷了路被他捡回的张烟,她见了易梦,顿时委委屈屈扑过来,把自己的遭遇诉说了一通。

      “好哇,又是那头绿茶鸟。”易梦拍了拍张烟的肩,信誓旦旦向她保证,“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再有下次咱们就烹了它烫火锅蘸芝麻酱恰。”

      伊镜被易梦一说说饿了,遂撇下她拉着晓梦与张烟去伙房烤核桃。

      罪魁祸首谍翅此刻才悠悠飞回,怡然停在枝头,肆无忌惮地朝着易梦叫。

      易梦把袖子往上卷了卷,骂它道:“你等着,你等着我召子明来捆了你去烤。”

      这一恐吓明显比之前更有效果,谍翅记起了一段不太美好的回忆,瑟瑟一抖振翅绕枝三匝,最后飞向柴扉,停在刚要进门的主人肩上,凑在他耳边叽叽喳喳说鸟语。

      不妙

      不太妙。

      易梦神情凝重地望着那一人一鸟,忽有人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易梦回过神,这才注意到逍遥子,忙同他打了声招呼:“逍遥前辈!”

      “易梦小友!”逍遥子热情地与易梦握了握手,“一别多年,老夫总算是又见到你了。”

      “呜呜呜逍遥掌门,好久不见甚是想念。”易梦亦欲逍遥子握了握手,“逍遥掌门今日怎么会忽然来访?”

      “唉呀,天宗人宗的妙台论剑拖了那么久,而今天下太平,终于可以论了吧?我与赤松先生一拍即合,打算一同去往妙台,趁风烛残年前,活动活动筋骨,比划比划。”逍遥子一捋白须,忽而神神秘秘道,“另外还有一趣事,易梦小友一定要知道。”

      “什么事?”

      “我来的路上遇到了一小姑娘,与你一样疯癫。”

      甫一说完,便听白凤冷声问了句:“你说谁疯癫?

      逍遥子朝他的方向瞅了一眼,怪叫一声:“嗬,有娘子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易梦见白凤沉了脸色,赶紧接口道:“那可不嘛!我家娘子天下第一好,你看他一眼得给我交一钱银子。”

      逍遥子惊呼:“你是什么土匪!”

      “嫁匪随匪。”易梦煞有其事道,“逍遥掌门有所不知,这叫赏心悦目费,和去小圣贤庄看张三先生然后交束脩给伏念掌门是一个道理。”

      “原来是这样啊。”

      “正是这样!”易梦连连点头,不给逍遥子反应的时间,忙问道,“逍遥掌门,你之前说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小姑娘,她怎么和我一样了?”

      “易梦小友可还记得你我初遇时,教老夫了一招。”逍遥子一边说一边同易梦比了个心。

      “记得记得。然后呢?”易梦的神色激动起来,“莫非逍遥掌门碰到的那位小姑娘也同前辈说了爱你哟?”

      “那倒没有。”逍遥子摇摇头,“不过她的招式与易梦小友的有异曲同工之妙,亦叫老夫叹服啊。”

      “什么招式?”

      逍遥子清了清喉咙,朗声道:“你爱我我爱你——”

      天地间有片刻寂静,易梦呆了一呆后灵光乍现,从容对曰:“蜜雪冰城甜蜜蜜!”

      “哎嘿!我就说嘛!你俩是对得上号的。”逍遥子一拍手,“你要不要去找她一找?”

      “找找找!当然要找!多谢前辈牵线搭桥。”易梦朝逍遥子拱拱手,兴致勃勃就往门口跑,到了门口却见白凤抱臂挡在门正中央,左右各剩半个身位。

      直走显然是过不去的,但大丈夫能屈能伸,能服软的时候易梦从不硬杠,她当即摧眉折腰,侧了身小心翼翼从他身边溜出去,才走出去半步便听他在她背后漫不经心地问:“你要找谁甜蜜蜜去?又是一个十年生死两茫茫的故人?”

      易梦本想装作没听到,找人那不得比哄人优先吗!可她听谍翅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叫个没完,愈发觉得它像奸佞当道,会找尽时机进献谗言迫害忠臣良将,于是心下长嗟一声折回来,同白凤道:“娘子有所不知,在中国卖糖的都会这么吆喝几句,是谓赋比兴。那姑娘应与我是同乡,我恰好又欠了晓梦好多糖,这才想着找她买些糖来。等我买回来第一颗就请谍翅吃好不好?”

      白凤侧脸看了一眼他肩上的鸟儿,又看向易梦,他忍住没问“为什么不是给我”,而是矜持地问:“为什么是给它?”

      “因为它可爱呀。”易梦凑近一步,戳了戳那只瑟瑟发抖的鸟儿,“我越看它越觉可爱。和娘子有些不分伯仲,甚至要略压娘子一筹。”

      言情小说破万卷,吾辈岂是蓬蒿人。

      谁还不会恃宠而骄了。

      整顿完家风,易梦拍了拍已不敢吱声的谍翅,潇潇洒洒转身去,越走越远,最后没入在一片粉白中,她身侧乱花渐欲,终是迷却了一双凤眸。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利永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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