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榆林野望

1、飞行三班

　　八月末的天亮得还是很早，隐隐听见零星的车喇叭声时，程清已经醒了。迷睁着眼瞥见窗外微亮，程清睡眼惺忪，手胡乱地在枕头周围摸着找手机，打开一看，离闹钟响还有几分钟。
　　把手机扔开，程清揉着睡眼翻身坐起，忽然感觉头一晕，眼一花，鼻子好像不太舒服。等双眼再度清清晰时，睡裤大腿那红了几滴。
　　还不等程清反应过来，鼻血又簌簌流下来几滴，程清赶忙抓了几张床头的纸堵住鼻孔，跑到卫生间。
　　止住血又洗漱完，换完衣服，程清一如往常吃完餐桌上凉好的粥和鸡蛋，然后拿上书包走到玄关换鞋。正蹲下，另一间卧室门咔嗒一声打开又关上，许玫一身黑色连衣裙，手臂上挂着件西装外套和包，一头黑色大波浪披散在后，也正准备去上班。
　　许玫略显匆忙地趿拉着拖鞋走到玄关的时候，正蹲着低头换鞋的程清抽空抬了个头喊了声：
　　“妈。”
　　“啊，早。”许玫回到。
　　程清掏出手机一看，六点三十五。许玫什么时候上班这么早了？但程清无心深究，把手机揣回兜里，说了句“妈我走了”，然后打开了门正准备出门。
　　“诶等等我。我去公司，顺路送你去学校。”许玫干脆利落地踩进一双高跟鞋里，跟在程清身后出了门。
　　于是今天早上，一向自己走路去学校的程清难得被许玫开车送到了学校门口。
　　“中午我不回去了，你放学回家自己把昨天的饭热一热啊，下午时间紧就在学校吃吧，晚上下自习我来接你。”
　　离学校门口还有一个红绿灯，许玫交代道。
　　“嗯。晚上你要是忙的话就不用来了，我自己回去。”程清淡淡道。
　　“不忙，我也就在你们下自习之前十几分钟下班，开车过来正好。你们学校的作息，整座城恐怕没有第二家学校能比了。”
　　这倒是真的，毕竟二中晚自习晚上十一点才下，早自习早上七点开始。
　　车停在学校门口。
　　“我进去了。你开车慢点。”说完，程清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嗯，那我走了，好好上课啊。”
　　程清关上车门。看着许玫的车走远后转身进了学校。
　　走在进大门宽阔的林荫道上，周围是一样赶着进教室的人群。她一边走一边抬头看着不远处的一栋教学楼，杏色和白色搭配的外墙，灰色的走廊栏杆，明亮的窗玻璃和草绿色的窗帘，和楼前的树……
　　宁江二中的高三单独在这一栋楼里上课。
　　这是程清第二次在夏末秋初的时节走进这栋楼。
　　程清有一瞬间的惆怅，但那感觉刚出现就被打断了。
　　“程清！”一个瘦瘦高高，单肩背着书包，双手揣在校服外套口袋里，面容清朗、白白净净的男生在校门口叫她。看到程清回头，那男生大步跑过来跟她并排走着。他的声音明明很好听，扯着嗓子叫她的时候却给人他脑子不太好的感觉。
　　“刚在门口看到许阿姨的车走了。听说你分到我们班？”
　　程清一边在心理默默骂景烁这个大傻子隔着大老远就那么大声喊自己，一边在回想开学之前自己收到的分班信息。
　　“你们班？哪个班？”
　　“高二，啊不，今天开始是高三飞行三班。”
　　宁江二中每届从高二开始分设实验班和普通班，理科两个文科一个，每班五十五个人，收理科前一百一十和文科前五十五，但高三开始又要重新分班，且更加严格，仍然是设理科实验班两个，文科一个，特称为“飞行班”，但每班只收四十五个人。其余普通班就相应叫做“平行班”，但能力不见得多么差，毕竟能进飞行班的只有理科前九十和文科前四十五，飞行班里会有人掉下去，平行班里也会有人冲上去。整个年级总共就十五六个班左右。
　　景烁所在的高三飞行三班，是这届高三唯一的文科实验班。
　　“哦。是。”
　　“唉，要我是你，宁愿退而求其次也不来吃这复读的苦，何况今年还新换了个副校长，主管行政和学生纪律，听说还挺严的，高三又是重点监管对象，估计够呛。我记得你不是考得挺好的嘛，明明一本都过挺多了……”
　　景烁像个哔哔机一样叭叭得程清头疼。程清转头瞪他。
　　景烁说着说着，仿佛感受到杀气，偏头看到程清想刀死自己的眼神后终于闭了嘴，讪讪说：“我
　　不说了，不说了行吧。”
　　上了二楼，程清突然想起自己都不知道教室在哪楼哪间。高三楼构造比较独特，不像高一高二的楼就一整排贯通，高三楼整栋分三个部分，东西走向，由北到南三排小楼左右错开排列，俯瞰整个楼就像“上”字头顶左侧加了一横。所以不在这栋楼久待一般都找不到想找的教室。
　　“教室在哪？”
　　“教室？这不到处都是吗？”景烁一脑门问号，反映了一秒后伸手左右随手一指。
　　“我说你们班在哪儿。”程清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
　　“哦，三楼。”
　　这脑回路怎么进的飞行班？程清默默想。
　　程清跟着景烁进了三楼飞行三班教室，略略一扫，发现人差不多已经坐满了，只剩下最后排的几个位置，正想着自己该坐哪儿，景烁突然反应过来说：“要不咱俩坐一块儿吧，就那边最后一排怎么样？”景烁说着伸手指了指进门第二组最后一排。
　　景烁和程清两人的妈妈是好朋友，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景烁知道程清虽然从小就成绩好又懂事，但在不认识的人面前有点社交恐惧，总是没什么表情，在外人看来总被当做脾气不好、高岭之花之类。
　　程清“嗯”了一声，跟着景烁走到了座位上坐好。周围大家几乎都在背书的背书，赶作业的赶作业，也有几个不老实的正抓紧最后的时间回消息玩手机，程清一眼就扫到正前方的男生手机上的□□聊天框。她自己也是常年带手机上学，但仅仅为了必要的时候联系，且很少在人前拿出来，以至于这么多年身边同学没人知道她上学带着手机。
　　景烁正想问前排的女生什么自习，那个玩手机的男生突然一下按熄屏幕转回来，刚才回消息的淡定全然不见，焦急地说：“你怎么才来啊？快语文借我看看！”
　　景烁被问得愣了一下，继而脸色一变，回道：“你王八蛋张熙晨，大早上玩手机我以为你写完了呢。语文你都抄？还有没有点儿节操。”
　　“哎呀，跟节操无关，我是信任你的能力啊……”张熙晨谄媚地扒着景烁的桌子边笑边说，景烁怼了他一句之后从书包里掏出作业甩给了他。
　　程清略略环顾一圈，班上大多数人都在大声早读，也有几个在赶暑假没赶完的作业，几乎每个人都很专注，显得井井有条。程清高考前也在二中飞行班，对比之下，觉得这个班学习氛围也还可以。
　　只有一个例外。
　　就是和自己隔了一条过道的座位上的人。
　　这人既不读书也不急着补作业，而是在周围一群人吵架式的读书声中趴在桌上，还拿校服外套捂着头睡觉。还真是一股“清流”。
　　程清不是爱管闲事，尤其是不认识的人的闲事的人，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可能人家就是困吧。程清想。
　　程清没有暑假作业，书包里就根据复习进度装了一些课本和试卷还有习题册。刚拿了本古诗词出来准备开背，早自习铃声响了。
　　正正好好七点钟。
　　程清抬眼看了一眼黑板上方的挂钟后不紧不慢地翻开书看着目录开始背。
　　旁边睡觉的人慢慢露出头，直身坐起来。
　　听到铃响，沈祺桉在校服下面皱了皱眉，打开手里的手机看了一眼，又皱着眉头关上，掀了衣服坐正，顶着一张“全世界欠我八百万”的脸，把校服穿好，然后从桌膛里摸出一罐咖啡拉开喝。
　　这破学校什么阴间作息。沈祺桉不禁在心里吐槽。
　　沈祺桉是这个学期，确切说是今天才转到这个学校这个班的。就因为她爸在这儿工作，又刚升任了副校，说是工作太忙没时间管她，正好她又高三，转过来好照看。
　　沈祺桉原本是四中的。宁江四中环境一般，师资力量也跟二中没法比，学习氛围更不用说。沈祺桉虽然在那儿还算拔尖，但出了四中也就没好到哪儿去，转过来按照二中高三的分班标准，她在班上排倒数。
　　全班四十五个人，按照上学期期末成绩，她排四十三。
　　想到这些以及她爸勒令她转学的强硬态度，沈祺桉烦躁得暂时清醒了，看了看周围，也只好拿出本书来读。
　　低头抬头的间隙里，余光瞟到左边隔了一条过道的女生。一米七二的沈祺桉自认从小几乎就是所在的班上个子最高的女生了，这人目测竟然比她还高。
　　不由得坐直了一些。
　　感觉好像也没差。
　　周一早上的早自习只上二十分钟，剩下半小时要举行升旗仪式。时间差不多到的时候，一个身材瘦高，穿着宽大的正装，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走进教室，站在门口拍了拍手，教室安静下来。
　　“去升旗了啊，动作都快点。”说完便转身出了门。
　　虽然不太认识，但程清直觉这个应该就是他们班主任，教数学的邹老师。
　　教室里便开始一阵躁动，拖拉凳子的声音此起彼伏，也没什么人凑头聊闲，个个要么随手抓一本小册子，或是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就往外冲。
　　怎么说呢？
　　雷厉风行。
　　没办法，二中学生学习和生活节奏一向很快，作息以分钟计算，干什么都用跑的。
　　坐在最后排，后面留出的过道不断有人经过，程清等了一会儿，等到没什么人从后面走才把凳子往桌子底下推了推准备从后门出去。
　　谁知低着头刚一转身，地上有一双鞋鞋尖与自己的堪堪抵在一起，猛一抬头，眼前是一张睡眼惺松，顶着两团硕大黑眼圈的厌世脸，原本好看的眉眼都被衬得不那么好看了。
　　程清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看了看旁边的座位，好像就是刚刚趴着睡觉的人。
　　“不好意思。”飞快的道了个歉，程清拿了本英语单词侧身从过道挤出后门。
　　上午不算早自习的话一共有五节正课，第二节课下课要跑课间操。灌了一罐咖啡的沈祺桉不再犯困，却也并没有感到神清气爽，脑子还是像灌了铅一样，懒懒地耷拉着脑袋垂着眼皮听了两节课。
　　铃声突然一响，讲课讲得兴致盎然的老师停了话头，一边整理着讲桌上的教材，一边说“快去集合吧，动作迅速点儿。”然后快速走出教室，给从讲台上过的人让路。
　　不仅学生，其实老师们也争分夺秒。
　　沈祺桉站起来，本打算就近从后门出，但身后过道一群人在向外涌，加之升旗仪式之前刚和旁边那个女生差点撞上，脚尖一转，愣是跨半个教室从前门出去。
　　前脚正要跨出门的时候，沈祺桉半眯眼低头打了个哈欠，睁眼时又差点撞上一个人。抬头眨了眨婆娑的泪眼定睛一看，又是那个高个子女生。
　　程清也猛地刹住脚，看向沈祺桉后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无奈。
　　两人不约而同又不带什么诚意地脱口而出一句“不好意思”。
　　可其实两人心里都不约而同地想道：
　　怎么又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