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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围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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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声停,跪在鼓面上的少年缓缓后仰,最后曲着双腿仰躺在鼓面,自高处看,如同一只随时展翅高飞的赤鸟。
四下掌声大起,阵阵叫好声如水浪向青年扑去。不知是谁将手中鲜花向舞者挥去,一呼百应,一时之间整个高台上飘起了阵阵花雨。
舞者们伸手接住朵朵鲜花,面朝高台围成半圆,行过礼后便退下了。
一舞毕,众人自然意犹未尽,然而下一秒震天高呼让人心头一颤,只见一群赤膊军士提着剑盾,高昂入场。
“今年还有剑舞,这安排不错。”萧衡琅是喜欢看剑舞的,当下心头颇喜,连着拍了楚衡川肩膀好几下。
楚衡川指尖捻着一朵红花,花朵娇艳,花瓣上还带着点点水珠,格外动人。而此时花雨已歇,舞者们也退出高台之外,再抛花下去,恐怕这娇嫩的花儿要染红军士们的足迹了。
他将花儿放入袖中,对萧衡琅笑了笑,道:“陛下特意吩咐的,说是既然是为军功而开宴,自然要有些血性才好。”
说完,他便不再看台下,转动视线专心盯梢去了。萧衡琅知道他责任重大,也不打趣他了,专心看剑舞。
舞者们退场后便要去换衣服准备下一场,而淼姑姑只给南酌安排了一场舞,故而营帐里只有他比较清闲,慢悠悠的打水准备洗脸。
“跳得不错。”他正要拆掉头上发冠,却听到背后有人说话,转过身去只见淼宴裹着披帛站在他身后,抹了胭脂的双唇正勾起。
南酌对她行了一礼,垂眼道:“多得姑姑指点,给了我这个机会。”
淼宴愉悦一笑,摁着他肩膀,两人面对面坐下了。她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南酌一番,感叹道:“你这资质,实在是让谁都嫉妒。方才你在台上,可是有不少大人来找我打探你呢。可惜你家仙姑姑有言在先,不然,也不失为一个机会。”
南酌当然明白她意思,抬头微微一笑,道:“多谢姑姑,但是我并不太想这样。若还有大人来问姑姑,姑姑替我推了吧。”
“好,好,我自然明白,”淼宴起身,亲昵的在他额心一点,“姑姑什么都明白。倒是外面有个少年找你,说是,来找自己的兄长。”
方才还一脸淡然的青年肉眼可见的慌了起来,南酌“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捧起一掬水扑在脸上,大力搓洗了起来。
淼宴轻轻一笑,将毛巾放在他手边后便退了出去。
营帐外凉爽,有一个身着灰袍的少年站着,看上去似乎是在等人。这片营帐是搭给舞者的,四处穿梭的都是装扮各异的人,即便站在营帐侧面,少年看着依然有些突兀。
少年低着头,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放在前,看着稳重,细看却能见他放在前的手在微微颤抖。
而当一声熟悉的“云松”响起时,少年猛的回头,与兄长对上了视线。
南酌来得匆忙,只在舞服外披了件黑衣就来了,此时凉风一吹,内里的红衣在方才洗脸时又被打湿了不少,此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见状,南云松一边拉着他往树林走去,一边解下身上外袍披在了他身上。
走到了安静处,两人对视着,却不知该说什么。这四年里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是匆匆而过,根本来不及说什么。
南云松正在长身体,如今是长高了不少。加上跟在皇后宫里,吃喝自然是罪仆役不能比的。此时定睛一看,都快和南酌一般高了。
相逢欢喜,加之又是南云松,南酌放轻松了不少,摸着他的头笑道:“长高了不少。淼姑姑说有人来找我时,我还在想会是谁,没想到是你。匆忙收拾了一下来见你,你可别笑话我。”
南云松摇摇头,握住他的手,道:“不会。兄长方才在舞台上大放光彩,和我站在一起的人都在赞,说不知是谁家的美人。”
“别打趣我了。”南酌眼中冰湖融化,抽出手替他理了理领子,问道:“在皇后宫中过得可好?先前托一个大娘细看,说你在皇后宫中还能看上书。”
南云松点头,道:“皇后待宫中少年不差,会给我们看书,之前给你的纸笔也是从皇后给我的,我攒着留给兄长。刚到宫里的时候难免会有人为难,但是慢慢的就好起来了。皇后也肯用我,时常让我跟着。”
南酌勾起的嘴角平了些,垂着眼,握紧了他的手。他当然知道,不是一句“慢慢的就好起来了”就能概括所有的,其中心酸痛苦他都明白。
“兄长?”见他面色有异,南云松凑近了些要看他的脸,南酌却往后退了一些,躲开了他的视线。
南酌笑了笑,又摸了摸他的头,道:“无事。你在皇后宫中有庇佑,那我也能放心许多。在外便不要叫我兄长了,直接叫我名字。”
南云松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正要反驳,却听号角声骤起,惊起了大片飞雀冲向天际,又重新扎入深林。号角声起,围猎要开始了。
南酌立刻将身上灰袍脱下,一边帮他穿上一边将人往外推去,道:“快回去吧,若是离开太久,皇后得怪罪了。”
两人即将走出树林时,南云松脚下一顿,拉着南酌手臂将他抱入怀中。这一抱仓促,南酌只来得及拍了他的后背一下,两人便分开了。南云松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才往另一个方向疾步走去。
凉风又起,他此时回过神来,怀中仅剩的几丝暖意也被吹散了,只有被南云松用力握过的手臂还有些感觉在。
他在原地站着,突然眼神一凛,看向了另一边。
“哟,被发现了。”
萧衡琅背着手从营帐旁走出,面上挂着熟悉的笑容。他手上拿着一把弓,看样子是在准备围猎。但是皇子们不用住营帐,住在熙山的山庄里,怎么会走到这种地方。
南酌手上的薄刀重新收入袖中,给他行了礼。
再来个萧衡琨,他就算是将这些故人都见过面了。南酌行礼时面无表情的想到。这些皇子都没正经事做吗,怎么整天逛来逛去的。
“瑜王殿下是迷路了吗?这边营帐错杂,奴仆可以为殿下引路。”他低着头,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萧衡琅微微歪头,咧嘴一笑道:“这个借口不错,到外面了就直接这样说,还能给你记上一功。”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南酌走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在慢慢缩短,一方强势,一方安静,一时这场面竟有些诡异了。
“与其说我是迷路了,不如这样说吧,粤岭的公子,南酌,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南酌抬头看他。萧衡琅面上依然带着笑,一种胜券在握的笑意。他也微微一笑,往后退了一步,道:“殿下说笑了,奴仆一没钱二没权三没美色,是哪里值得让殿下亲自来找我呢?”
“哎,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南酌退一步,他就进一步,直到南酌不动了为止。“你有身份啊,罪仆之子的身份呢。”
南酌没说话。
萧衡琅背手在后,道:“你自己也知道吧,虽然能在高台上博得万众喝彩,却不见得陛下会放你自由。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你跳舞好,知道跳舞的人是你,也不会有人觉得你可以恢复自由身。”
“无论谁见了你,知道你做了什么,都会提起一句,这是粤岭南氏的那个公子,那个有蛮族血脉的公子,罪人之子这一声安在你身上,就是一生了。南云松是要比你程度要轻些,但是说到底,你们二人都在这朝堂里,寸步难行。”
“归根结底,就是粤岭南氏这个名号,让你们为难了。”
他说得挺有道理。南酌慢慢抬起头,那双泛蓝的眼睛终于认真的看着一个人了。他启唇,道:“殿下所言不无道理,但是我不认为是因为粤岭南氏,所以让我和云松难堪。”
萧衡琅挑眉,拿着弓将双手背到身后:“洗耳恭听。”
“西北域三城因粤岭南氏叛国背家而沦陷,即便没有粤岭南氏,这件事也是发生了,也会有某州某氏干这样的事。我和云松倘若降生在某州某氏,一样会被当作罪人之子对待,违抗不得。”
真的是这样吗?他一边说着,一边问自己。真的是这样吗?这是亲王,是看上去吊儿郎当实际看不透的瑜王。嘴皮子功夫,他又能胜他几成?
然而面前亲王所作所为都不在预料之内。
听毕,萧衡琅突然抚掌大笑。笑声爽朗,恐怕无论是谁经过也要探头看看是哪家少年郎这般恣意昂扬。他点着头,道:“好,好,好,好一个某州某氏。你呆在罪仆役真是屈才了。南公子,那我问你,你当真觉得,就是你们粤岭南氏送了城防图吗?当真就是你们粤岭南氏该背这个罪吗?”
南酌呼吸一窒,微微睁着眼看他。这可不是一个皇子该说的话。
萧衡琅面上还带着笑,却带了些冷意。“我母妃离开得早,我是由皇后抚养大的,所以才总能见到我和定昆一起出入。我这几年不是没有回来,但是每每去到皇后宫中,都能看到南云松被人刁难,要不就是被罚跪,要不就是一个人干了三四个人的活,当初扶山说你求他保下南云松,如今的局面又如何算是保下了他?”
“那不知瑜王殿下,想我做些什么呢?”
“很简单,”萧衡琅突然凑近,捏着南酌下巴逼迫他抬头直视自己,“我帮你调查这件事,若果我的猜测属实,我要你作为人证,对簿公堂。”
箭矢破空声擦着耳边而过,逃窜的野兔被一箭穿心,在原地扑腾了几下便没了动静。计数的宫人忙上前捡起野兔,报道:“定安王,野兔第十一只——!”
“射的是野兔也报这么大声啊,这宫人还挺实诚。”
马蹄踏地,在原地刨出了个小坑。萧衡琅坐在马上,背着箭筒,对旁边同在马上楚衡川笑道。
楚衡川拉弓搭箭,却不往远处林鹿,而是往上——一箭射出,只听一声尖锐长啸,一只苍鹰落在了不远处。景宸策马而去,很快就捡了回来。苍鹰翅膀中箭,扑腾不能,被景宸拎在手上,看着有些滑稽。
“野兔肉好吃。最近送信的鹰有些不够,这只不错,就留着了。”楚衡川也不等他问,主动答道。“倒是你,还没找到想打的?”
围猎开始半个时辰,各家公子卯着劲往里冲,楚衡川懒得和他们抢,想着随便找点小只的,结果没想到萧衡琅比他还懒,到现在了都只有两只林鹿。
萧衡琅一点都不急,颇为从容:“急什么呀,反正我要去内圈的,外圈的随便找找就好了。对了,定昆呢?怎么不见他。”
这人干什么,居然主动找大皇子。楚衡川从箭筒里又拿了一只,道:“大概是陪着陛下吧,方才进围场也没见到他。”
萧衡琅了然挑眉,看着楚衡川抬手拉弓搭箭。这次瞄准的是一只在树后的林鹿。
林鹿低头吃草,午后阳光顺着树叶空隙落于其皮毛之上,层次分明色泽亮丽,若是做衣裳自然是绝佳选择。
箭矢射出,同时却又响起了弓弦断裂声。断开的弓弦甩到了楚衡川手上,在虎口处抽出了一道细痕,那箭矢自然也射偏了,惊扰了林鹿,它一溜烟的跑掉了。
“主子!”景宸立刻上前,拉着楚衡川手细看。抽痕偏红,此时往外丝丝渗血,看着不严重,但是不处理是肯定不行。景宸立刻从身上掏出伤药倒上,又缠好了绷带,才退到一边去。
萧衡琅知道弓弦抽在身上的痛,将自己的弓递了过去,问道:“很疼?”
谁知楚衡川接过弓就拉着马往旁边走了一些,道:“你快别问我了,是你问我的话,太怪了。本王没这个兴趣。”
萧衡琅:……
抽死这个人算了!
闹归闹,两个亲王策马慢慢往里走着,头顶的天却慢慢暗了下去。大朵大朵厚重的云朵铺满了天空,刮在脸上的风也带了些水汽。
似乎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