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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围猎(二) ...

  •   高台虽高,却因设计巧妙而避开风势,凉快干爽,在这深秋里不失为一个好去处。垂帘轻飘,外面的人只能看见里面模糊的轮廓,里面的人却对外面一清二楚。
      萧承裕在台上看着两匹赤马走入树林,骑马者正是萧衡琅与楚衡川。
      “琅琊这几年,变化真大。”萧承裕背手在后,感慨一般。
      站在他身侧的康长英微微一笑,道:“西北域风沙弥漫,磨磨他的性子总是好的,在京都反而飞扬跋扈惯了,没个正形。”
      萧衡琅生母是乔家人,但是生下儿子不久后就与世长辞,康长英便将他抱回自己宫中精心养护,视如己出,算得上萧衡琅半个生母。
      闻言,萧承裕转头去看萧衡琨。大儿子向来沉稳安静,此时穿着礼服侍立一侧,长身如松,望着逐渐远去的两个人。萧承裕问他道:“定昆可想和他们一起去?想的话不必陪着。”
      看着远处林木的萧衡琨回神,嘴角微微勾着,道:“儿臣只是在想琅琊和扶山要多久才会回来,能在这陪着父亲母亲便满足了。”
      此时有宫人登台传菜,盘碟中摆的都是些平日在宫里吃的精细糕点,一个个小巧玲珑,仿什么便像什么。萧承裕带着康长英与萧衡琨坐下,宫人布菜完毕,一个少年端着一盘香气扑鼻的烤肉要上来,却被常从拦下了。
      康长英看见了,柔声道:“公公,让那孩子上来吧。这烤肉是我安排的,”她转头看向萧承裕,“我想着熙山宴总是惦念着皇上身体,重口味的菜式一律不会布置。这次熙山宴难得,就让定昆今早入了一趟围场,先打了一只林鹿来,放了慢火拷好,也只是简单调味,陛下试试吧。鹿肉不燥,我也问过医官,吃几口是没有问题的。”
      萧承裕看着她,眼中神色不明,却握住了她放在桌边的手,摩挲着她的手背:“有心了。”
      见他接受,康长英便朝端烤肉上来的少年一点头,少年主动上前,拿起银针正要试毒,却被萧承裕拦下了,听得他道:“皇后所制,我自然是信的。直接分便是了。”
      少年应了一声“是”,放下银针换了银刀将鹿腿上的肉片下来一盘,轮着给三人各夹了三块,就端着烤肉要到旁边片肉去了。
      萧承裕却看着少年背影,眯了眯双眼,问道:“这是皇后宫中的孩子?”
      康长英应道:“是,来了四年,做事仔细好学,便常带在身边了。”
      “你啊,”萧承裕无奈,拍着她的手背,“你自小便是如此,宅心仁厚几乎不设防,定昆也是和你一样的性子。这孩子我没记错,是那南家的孩子吧?”
      闻言,那少年身体微微一抖,康长英也不打算瞒着,开口叫他名字让他过来。
      南云松在桌案前跪下,沉声唱赞。但到底还是少年,那刻意压下去的嗓音是很容易就听出来的。
      桌案上的人看着他,他不敢抬头看,只能将自己头低得更低。
      “你起来吧。”萧承裕看了他一会,“你是不是叫,南云松?”
      “回陛下,是。”
      “你在皇后宫中办事,自然是谨言慎行恪守规矩才能做到如今的地步,也算是给你们家积德赎罪,日后也要好生办事才是。你是不是还有个哥哥?蛮族面相却自小生在了大齐?”
      南云松掩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收紧,道:“是,我兄长名为南酌。如今在罪仆役。”
      “那人我也记得。”萧承裕端起茶,喝了一口,“也在这熙山宴的奴役里。”
      罪仆役的人分散在各处干活,南酌因为平时都在膳房,便被分去了后厨洗菜,传唤的太监来到后厨时他正因为生火的问题被监工骂。
      中午之后天气潮湿,木柴不好点燃,糊了他一脸黑烟。站在旁边的监工的袖子也因此沾上了焦灰,立刻指着他额头破口大骂,南酌则低着头没说话,安静挨骂。他向来左耳进右耳出,这会正忙着数脚边的木柴屑。
      突然之间骂声停了,监工的声音从谄媚到平静再到怀疑最后到惊诧:“带这个,罪仆走?!”
      正在数木柴屑的南酌:?
      来到高台上时,南酌手上脸上的水也被大风吹了个干净,皮肤凉得发疼。他一身灰扑扑打扮,与周围一圈宫人对比鲜明,跪在底下问安了才让人感觉到他的存在。
      萧承裕让他抬起头,周围人的反应在意料之内,安静在旁的萧衡琨看着他,也带着些不可置信。
      “你叫什么名字?”萧承裕放下箸筷问道。
      “回陛下,奴仆南酌,服役于罪仆役。”南酌垂着眼。皇上人老多忘事,不记得他名字也正常,他南酌年轻,四年前见过皇上一面记得他脸上哪里有皱纹是应该的。
      这么想着,南酌自己都有点想笑。他还没来得及收回这想法,旁边的华服贵人却开口了:“你是那个在鼓上起舞的孩子吗?”
      康长英主动留下了南云松,两个人里好歹有一个还算活在人间,南酌看着她的眼神带了几分不可察觉的柔和,应了声“是”。
      “陛下,这孩子来到这熙山宴服役也没有多少时间,想来是舞团里不够人了,淼宴又与仙采儿相识,就找了这孩子来顶替。这么短时间里能跳出这般舞蹈,不能说没有下苦功呀。过往如何,我们是不知道,但至少如今是个勤快谦卑的,陛下您看,让他今日就同云松一道吧?也是对他这几年在罪仆役里兢兢业业的奖赏罢。”
      南酌努力了一下,把嘴角压了下去。
      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萧承裕很快就答应了,只是对着萧衡琨和康长英又叮嘱了一番莫要轻易相信他人。康长英微微笑着,一边听一边给萧承裕夹去糕点,她能在后宫稳坐后位多年,自然不是面上看上去这么好说话,这番话多半是说给萧衡琨听的。
      南酌则低着头站到了南云松身边,按照皇后安排,有人给他递上了一件外袍,至少让这群宫人不会因为突然多一个临时工而显得突兀。南云松偷偷握了一下他的手,南酌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酒饱饭足,萧承裕带着萧衡琨起身,要去巡林,顺带看看萧衡琨射艺。康长英不跟着,吩咐下人做了些准备,就告退去陪康芊华了。
      南酌以为所谓奖赏会此时结束,谁知康长英轻飘飘一句“好长长见识”便将南云松和自己推给了萧衡琨,要他们两个跟着一起去巡林。
      万幸萧衡琨不为难他,让他和南云松一人抱弓一人抱箭跟在自己马匹后面,远离了那群在暗中给他俩翻白眼的宫人。
      熙山树林密布,又不常开山,故虫鸟鱼兽处处横行,流水坑洼处处可见,不识路的人走进来,估计转个两三天也不一定能出去。皇家将这里辟为围猎地,自然是要开路,此时他们就走在大路上,萧衡琨在前开路,萧承裕稍后几步,后面则跟着十来个护卫。再后面,就是跟着服侍的宫人了。
      该说不说,萧衡琨的箭术是好的,动手次数不多却箭无虚发,每每出手必定是看中了大猎物,一箭一个准。三位皇子里好像就没有谁是不行的。
      “不错,看来定昆也是打算争一争这第一了。”萧承裕很高兴,在马上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萧衡琨也笑道:“儿臣不敢说真能拿到那份赏赐,只敢保证那前三名额里能有儿臣的名字。”
      “好,好!”
      这边父子大笑豪情万千,那边的侍卫仆从在其后坚守本职,南酌抱着弓抬头看向萧衡琨。在他记忆里,这位皇子向来是温和的。殿下学宫里不是没有人惹过他,但老师真追究起来了,他又会替对面找说法,留给对面一条活路。相比较楚衡川的“处处留情”,这位皇子倒是真的做到了温善待人。
      如果是这个人做了天子,局面会变好吗......
      草丛里突然簌簌而响,离得近的几个侍卫立刻戒备,磨得光亮的尖枪倾斜向前,随时准备扎死冒出来的东西或者人。
      却听一声“咦”,草丛分开,两匹马从其中走出,马上各坐一人,正是楚衡川和萧衡琅。尖枪收了回去,齐齐跪下喊着“定安王”“瑜王”。
      突然冒出的两人大概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皇上和大皇子,一时间也有些愣住。楚衡川反应过来快些,拉着神色不明的萧衡琅下马行礼,道:“惊扰到陛下了。我和瑜王追一只白狐至此,不知陛下和大公子可有看见?”
      闻言,南酌挑眉。
      萧衡琨摇摇头,道:“我与父亲在此有一段时间了,未曾看见有白狐经过。这熙山里的白狐可是罕见物啊,能遇到实属不易。”
      萧衡琅也终于回过神来,道:“的确是,那白狐实在狡猾,我们两人追了好久,箭也射出去了七八只,都被它躲过了。定安王就提议,说真能抓到了,就养着,这般机灵的白狐,杀之实在可惜。”
      萧承裕道:“如此,那你们兄弟三人来比试一番如何呢?”
      另外三人立刻反应了过来,萧衡琨最先开口:“父亲,这白狐是琅琊与扶山发现,儿臣这一插手,就是抢了功劳。况且父亲这边也......”
      他还没说完,萧承裕先看了他一眼,南酌离得远,没能看清皇上的眼神,但是萧衡琨立刻闭上了嘴,没再说话。
      萧承裕继续道:“这里再往里去,就是内林了。内林更深,猛兽成群,你们三人进去后要小心些。白狐杀之可惜,扶山没有说错,千万仔细别伤了那畜牲。”
      “臣留在此地陪着陛下吧。这熙山宴的巡防毕竟是臣布下,大公子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楚衡川拉着马头转了个方向,“大哥与四哥去便是了,我与父亲在此等着。”
      前半句用的是定安王的身份,后半句用的是六皇子的身份,有没有效看另外三人反应便知:萧承裕微一点头,萧衡琨还在犹豫,萧衡琅身先士卒,先跑入了林子里。
      “如此,就拜托衡川了。”萧衡琨最终还是一笑,也跟着去了。
      两个皇子离开,楚衡川与萧承裕两人明显就安静许多。定安王恪守职责,在前开路,专挑好走的路,带着皇上在内林边缘转悠。
      许久,就在南酌以为这两人会一直不说话时,萧承裕终于开口了:“扶山在军机阁如何了?”
      楚衡川落后一些,与他并马而行:“蒙皇上信赖,军机阁调动迅速,臣手下赤鸦办事利落,也多得军机阁培养。”
      萧承裕点头:“如此甚好。这几年将不少事情交予你,我也放心不少。阿靖在天之灵,恐怕也会欣慰。”他语气温和,念及故友时满带怀念,抛开九五至尊的身份只听这句话,只给人感觉到睹物思人的无奈与欣慰。
      楚衡川只是笑笑,没有应话。
      山林安静,内林边缘也能遇到不少猛兽,见得最多的就是身上色彩鲜艳的毒蛇从草丛里窜出,或叼着一只林鼠大摇大摆自面前而过,或用身体卷着树枝,在树丫上吐着信子一动不动,再危险些的,就是在道路中间挺立起上半身,獠牙尽露,做足了攻击驾驶。
      南酌和南云松还算淡定,毕竟粤岭障毒弥漫,总要学会些捕蛇技能,那些常年在深宫里的宫人却不然了,好几个人缩成一团,不知不觉和他们所不齿的两兄弟挨近,竟然险些要贴上来了。
      楚衡川面色不改,从马上吊钩上取下一只死兔,在空中晃着吸引毒蛇注意,再往远处一扔——那毒蛇被血腥味吸引而去,游入树丛里不见了。
      他马上吊钩还挂着九只野兔,勉强还能对付几条毒蛇。楚衡川回头,见萧承裕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掉转马头站定,道:“陛下,再往前就要入内林了,眼下人员不足,往前危险。若陛下还想往前,我们先调转回去,待整顿一番再来可好?”
      马上的至尊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移至前方。前方树林茂密,苍天而去,倘若天色暗些,月光照下来,树影就成了鬼魅,凄厉风声就成了鬼哭狼嚎,教人分不清地狱人间。
      今日的萧承裕似乎格外怀念过去,听得他道:“衡川,你父亲给你母亲做过一道围脖,用的就是这内林里大虎的皮。我那时还和他一道入了内林,比试过谁打的最多。”
      “那后来呢?”楚衡川声音平静,陪着他回忆过去。
      “不记得了,”萧承裕语气一转,转动着手上扳指,“但你母亲那条围脖是极好的。”
      “不曾见过母亲戴。恐怕是西南多蚊虫,皮草易坏罢。陛下,请吧。”楚衡川笑了笑,牵着马正要往回去的方向走,却听得一声兽吼。
      拔刀声灌耳,侍卫们围城一圈护在萧承裕前,枪尖寒光凌冽,杀意溢满。而本就收惊的宫人们此刻更是慌乱,缩在一团,南酌和南云松被他们靠着,支撑不住往后退了几步便被压倒了,整群人立刻倒下,与严正以待的侍卫们形成鲜明对比。
      “别动,一个个站起来,站过来。”楚衡川喝了一声,那些宫人总算回复了些神志,一个个靠近他的赤马,算是暂时镇住了场面。
      树林传来响声,枯枝碎叶尽数碎裂,声音近了,能看见昏黑中两个绿点在逐渐靠近,透着嗜血寒光。枝叶被分开,野兽庞大体形暴露在了阳光下,野兽的欲望也不再隐藏,低吼着趴伏下前半身。
      南酌没被这突然出现的大虎吓到,反而被两眼一闭晕倒在他身上的一个宫人吓了一跳,电光火石间想起不能惊吓大虎,把一声惊呼噎在了喉咙里。南云松也很紧张,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虎与人对峙着,却又听几声枝叶簌簌,一股异香挤入林中植物气息,在鼻中弥漫。
      “捂鼻!”楚衡川用手捂住口鼻,朝天一撒药粉,辛辣药味立刻将异香杀走,但到底还是慢了一步,立刻倒下了大半宫人和几个反应慢些的侍卫。
      楚衡川偶然一看,南酌和南云松是宫人里还能站住的。
      再一抬头,一个穿着黑袍的人的走到了大虎旁。方才还在嚣张的大虎立刻乖顺了起来,把脑袋往那人腿上蹭着。
      来者不善,眼下也没有其他大将在,楚衡川挡在萧承裕面前,冷声道:“来者何人?擅闯熙山,对圣上图谋不轨,按律当斩。”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句胡语。
      南酌听不懂,但是他看到楚衡川握剑的手臂抖了一下,看到萧承裕眼中冷静被击碎,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
      那人似乎还怕他们听不懂,特意用齐语又说了一次:“来取你皇帝的命。”
      枪尖还没来得及调转方向,又是几声簌簌声,眨眼间他们这群人就被十几道黑衣人包围,而更致命的是,两只大虎,一前一后的围住了他们!
      南云松确实被吓到了,站着不敢动,直到一把刀塞到了他手里。刀柄冰凉的触感换回了他的意识,南云松转头,看到南酌看着他,目光沉沉。那刀就是南酌递过来的。
      围攻者,或者应该说蛮子们,蛮子们带着两匹大虎,越离越近了。
      楚衡川骑在马上,拔剑出鞘,以剑尖指地。尖锐哨鸣自他口中发出,周遭树木上一片红光闪过,原先藏在其中的赤鸦全部现身,包围在了最外。
      “赤鸦,保护陛下平安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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