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晴镇怪谈》西笑笑

10、笨蛋和傻瓜

　　我不敢相信，阿信同样不敢相信。
　　有两个词：半妖半鬼，半神半仙。说得不就是我们？
　　不，我们是半人半画，半妖半人。
　　墨人发出呜呜的声音，像哭声，像惨叫。
　　我们知道实情，才给了刚才刺耳的声音一些情谊。实则这黑乎乎的人形，看不出任何感情。
　　我懂阿信的尴尬，一位幼年时对他百般呵护的母亲，临走时带走了所有的思绪。
　　十几年后才知道，这个人不过是一幅画中人而已，还是亲生父母给自己编制的谎言。
　　而且自己还不是人。
　　“呵呵，孩子，我知道你接受不了，可你想想，你早就觉得我不一般了，对吗？不然你也不会放火烧我，困住我，好进画中救她。”
　　“我当时以为你被妖魔附体，城门楼唱戏的人这么说过。”
　　阿信像一个被揭穿坏事的小孩，羞愧且不屈。
　　他的胆量不足以同他父亲对视，只能闪躲目光逃避父亲义正言辞的拷问。
　　墨人听到阿信想要火烧父亲，又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阿信更害怕了。
　　“孩子，不觉得奇怪吗？你若只是凡人，又如何进得了我的画，又如何能撕开我画中的场景？”
　　“我以为这是什么缘分。”
　　“你从没想过，你制作的家具为何那么灵巧？这手艺可是普通人多学几百年也不及你半分啊。你师父，的确害怕你离开。”
　　“是他教的好，也是我勤奋。”
　　阿信认为他父亲的话是在邀功，并剥夺了自己的努力和吃下的苦。
　　“呵，人都是自私的。你以为魏琳儿的结局是我设计的吗？别忘了，我画里的人可是有他自己的生命。”
　　“我不明白。”
　　“我画里的人，在我的画中，就如同人一样，有自己的思想意识和行为，我最多画出了他们的形而已，其余的命数都看他们自己。所以我的故事才那么吸引人啊。”
　　他看我还不明白，便继续解释。一根笔将他的银发盘成了圆髻定在头顶。
　　活像个捉我的道士。
　　“因为真实，才有猝不及防，有血有肉有悲有苦。”
　　还没等我继续问下去，大门口传来了陌生人的声音。
　　“唐伯啊，我来收画了。哟，不凑巧，儿子带媳妇回来了。要不我改天再来？”
　　“能晚几日吗？我最近有些头疼，就没动笔。”
　　“哟，得了，那您老好好休息吧，我和老板说说。”
　　来人看了我们一眼，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便走了。
　　来人心思敏捷，来去匆匆。
　　我未看清他的容貌。
　　他离去的背影，倒让我好奇。
　　这不是魏生吗？
　　“话也说的差不多了。你们是留还是走？”
　　“走。”
　　阿信毫不迟疑的说，我总觉得他是在揪着一股气不放。
　　“好。”
　　唐庸向墨人伸手，墨人仿佛从口中的位置，吐出一滴墨。
　　他将墨递给我，虽不知是什么，也不知他什么意图。
　　面对这般情形，伸手准没错。
　　墨飞进了我的身体，我身轻如燕，少了飘渺的虚无感。
　　外面的阳光开始有些刺眼，那些落在我手上的，竟感觉有些温暖。
　　“如今你知道真像，便不能便留你，你若执意要走，就请吧。我内人已将精墨全部给了你，你也不用再受画卷约束，也算是弥补了当初我同你父母犯下的错。往后各自珍重吧。”
　　“你不抓我回画中了？”
　　唐庸笑笑，摸了摸他头顶的圆髻。
　　“不了。”
　　伴随着他的笑声，画室燃起了一片蓝色的火。
　　我听见无数惨叫，仿佛是从我的口中喊出。
　　阿信赶忙跑到画室的另一边，发现不仅画室，连同挂满我画像的房间已成一片火海。
　　那一声声的惨叫，果然是我喊的。
　　我想帮忙，想救下几幅来。却被唐庸拦下。
　　“一切都是我的执念，烧了便清净了。往后，你便是唯一。”
　　我看着火，听着叫声，切切实实的感受到火苗在我身上灼热的感觉。
　　疼得我趴在地上打滚，想把身上的火给扑灭。
　　阿信见状，冲进了画房，不顾一切救下了几幅出来，又回头冲进去，再去救挂在房间深处的。
　　火势大了，我知道是唐庸干的，他不想阿信救出它们。
　　“这傻孩子。”
　　房屋开始坍塌，阿信抱着画艰难的走出来。
　　他将画全部丢在地上。
　　我随手打开一幅，上面的人已经面目全非，画卷残缺破败。
　　上面的人仿佛失了灵气一般，一动不动。
　　他见状，有些为难的看着我，像是愧疚。
　　疼痛感消失了，那些“我”也消失了。
　　“说你傻，你还真傻。”
　　阿信更加不解的看着他父亲。
　　“精墨都给了她，她们自然只是一副普通的画而已。”
　　墨人走到阿信身边，化成一滩墨从头浇到脚。
　　阿信的伤已然痊愈。
　　“走吧，走吧，走了就别再回来。”
　　我和阿信被一股力量推着出了大门。
　　大门关上，上面的叩头和铜环消失，两扇大门合二为一。
　　我的惆怅还在心中游荡，此刻便站在刚才的大街上，手里抓着我的画卷。
　　阿信同样很茫然，我有种感觉，这不是他和他父亲的永别。
　　难道儿子知道真相后，就必须赶他走吗？我带着诸多不解默默地跟着他走在喧闹的街上。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般热闹的场景，理应好好逛一逛的。
　　“你还好吗？”
　　阿信问
　　“我很好啊，谢谢你救我出来，一切都真相大白了，我也没有遗憾了。”
　　“那就好。”
　　“你呢？我看你好像有些，有些难过。”
　　他像失了魂一般，在街上低着头一个劲的向前猛冲。
　　“嗯。”
　　“他们不想骗你的，只是怕你知道太多，会觉得自己很奇怪，若是让有心人知道你们的身份，肯定会有其他的麻烦，所以你要想开点。”
　　我从画里出来，也是他的心愿。怎么劝起人来这般失落。
　　“我也很好，这不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吗？彻底摆脱父亲对我的恐惧。我自由了，同你一样。”
　　“是啊，我们都自由了。”
　　这样的自由，不知道应不应该开心。总感觉心里好像空落落的，期待很久的谜题终于解开，却没有当初那么开心，细想之下，又忘了原来到底期待是什么。
　　我就这样接受了我的身世，我还可以像人一样生活？但是不接受又能如何，唐庸将我们推出来时，就已经替我们做好了永不回头的决定。
　　不知不觉，我们回到他师父的木匠店，他低头走进，与他师父相互照应了一声。
　　我想跟上，被一个佝偻老人拦下。
　　老人年纪很大了，两条快要拖地的长眉，让我看不清他的脸。
　　手上拿着一把锤子，正在将一块楔子敲进椅子的缝隙中。
　　“小姑娘，你来定家具吗？”
　　“不，我来找阿信。”
　　老头忽然站起来，驼着背，低着头，双手背后，留着长长的胡子用一根红线系着甩到了后背，向房间里走去。
　　“阿信有位姑娘找你。”
　　他边走边喊。
　　我孤零零的站在门口等着阿信。
　　屋檐下，挂着许多木匠小工具，若不是他们晃荡的厉害，我还没发现外面的风有多大。
　　天色渐渐暗下，街上步行的人的脚步也加快了许多。
　　别说没有电光雷火，光是这风就有足够的威慑力。
　　乌云越来越低。
　　我进店里躲雨，看到其他的店铺都在收摊，便想帮着阿信把店铺的门关上。
　　可惜，我搬不动一旁的门板。
　　他们还不出来，再不出来雨就要下大了。
　　房间内，没有任何动静。明明是去喊人，为何要那么久。这房间也不大，怎么就是没人来呢？
　　我向着屋内走去，里面黑乎乎一片。
　　有了早些时候的经验，这点近况我还怕什么。
　　“阿信，老板？要下大暴雨了。”
　　我一边走一边试探，只是里面不见回应。
　　一共三间低瓦房，加上阿信住得是小断隔间。我全寻遍皆不见人。
　　好好的大活人，怎么会不见？我还偏不信。
　　外面下大了，我拿着画卷不能出去，又不能把画卷单独留在这里。
　　可它们去哪里了呢？
　　“姑娘，雨下这么大，你怎么还不回家呢？”
　　一个老婆婆拎着菜筐，打着油纸伞走进店里。
　　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裤脚还滴着水。
　　房屋太黑，我看不清老婆婆的脸。
　　老婆婆见我没回答她的话，便向我靠近。
　　“姑娘，坐吧。”
　　“我是来寻人的。婆婆。请问阿信在吗？”
　　“你说我家老头的那个小徒弟啊，在的，在的。我去找他。”
　　老婆婆放下菜篮，甩了甩雨伞上的水，也低着头向里屋走去。
　　这一去又是杳无音信。
　　三个人都失去了踪迹，难道是我眼花，没看清。
　　“婆婆，阿信，你们在吗？”
　　我再次找遍整个房间，依旧没人应答。或许有什么密道是我不知道，我只能暂时在阿信的房间等着，想他总会回房睡觉的吧。
　　我将画卷，放进他平时放工具的架子上。
　　“很好，很不起眼。”
　　唐庸说，我可以不受画约束，暂时放在这里应该没什么。
　　“姑娘，小姑娘。”
　　终于，有人出现了。
　　“婆婆，我在这里。”
　　婆婆见我在阿信的房间，好像很开心一般。
　　“阿信在帮他师父，锯木头，还要好一会才能出来。”
　　“我可以等他。”
　　婆婆的笑很奇怪，嘴角裂开，却看不到牙齿，眼神满是期待，还有些凶狠。
　　“哎~跟婆婆出来吃饭吧，这两个人一旦忙起来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呢。”
　　“好啊。”
　　听婆婆说吃饭，突然很期待。
　　这是我第一次吃饭。我以前是人，一定吃过饭。只是太久，忘了而已。
　　婆婆端来了饭菜，一锅青菜豆腐鱼头汤。
　　她客气的让我先吃，我的空碗一会就被盛满。
　　这份热情我有些招架不住。
　　“婆婆，你不吃吗？”
　　“吃，你是客人，客人先用嘛。”
　　“要不要给他们留些？”
　　“我都留好了，你吃你的。”
　　婆婆用热切的目光盯着我，我怯懦的将青菜送进口中。
　　她笑道
　　“好吃吗？”
　　“好吃。”
　　“再喝口汤吧。”
　　我顺着了婆婆的心意，又喝了口汤。
　　汤很美味，就是喝下去有些晕。
　　我听到婆婆喊我的声音，却无法应答她。屋顶天旋地转，灯光忽明忽暗。
　　脑中一片混乱。
　　“爹娘，你们回来了。方才有人把给娘的画送来了。”
　　“想不到这个唐庸还真有本事，你看把我画的多传神。”
　　“是啊娘，你让爹，也让他帮我画一副嘛。”
　　“哎，你是小孩子，又未到出嫁年纪，画什么画。”
　　“那爹，那个画师什么时候还来府上给您画像呢？”
　　“下个月初吧。这年头已经很少有人愿意在画技上下功夫了，等他下次来，一定要好好同他切磋切磋。”
　　……
　　画面一转，一个灵巧的姑娘出现在我面前，她喊我‘小姐’。
　　“小姐啊，听说唐庸来了，在前厅给爹画呢？”
　　“你见到他了吗？”
　　“是啊小姐，模样也像街上传闻一般很是清秀。”
　　“你啊，看人不能看表面的，还是要看他的才能。”
　　“哈，小姐，若是貌似钟馗，小姐你还对他那么挂念吗？”
　　“我看中的是他的才能，一个能有如此才能的人，即便无颜，我也不在意。”
　　“哈，小姐，你现在都不脸红的吗？”
　　“你要讨打了。”
　　“小姐舍得吗，我还要去前厅给给你打探消息呢。”
　　……
　　“小姐，快准备吧。”
　　“不行，不行，这个办法要是被人知道，会被爹责罚的。”
　　“是他走错路而已嘛，再说总得让他见小姐你一面呀。”
　　“还是不行，这是内堂，唐公子是好人，不能让他坏了名声。”
　　“那小姐，我去阻止他。”
　　“算了，我想他不会做出什么事来，发现走错一定会回去的。”
　　……
　　“娘，你和爹果然年轻很多。”
　　“想不到容貌还可以画。”
　　眼前的男人，是比我之前见到的年轻很多。
　　“如此一来，爹娘就不会老了。”
　　“是啊，想不到那个唐庸比我还大20岁。”
　　为什么爹娘年轻，我会难过呢？
　　……
　　“爹，娘，求你们别在执着了。长生不老有违天意啊。”
　　此刻我不仅有晕眩感，心中更有一团火在燃烧，四肢虚弱无力，任由爹娘抽走我身上的血。
　　“沈兄，我来了。”
　　是他的声音，语气格外的焦急，他一定是来救我了。
　　只可惜我不想他来救我。不想他落入我爹的阴谋里。
　　“快走。”
　　……
　　“快走。”
　　我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叫，果然还是发出点声音，希望唐庸听得见，赶紧离开。别让我爹娘的阴谋得逞，他们已经成魔了，不再有曾经的善良。
　　容颜长青，让他们的得到了巨大的满足，为了得到这份满足，他们宁愿牺牲我，引你过来。你再不走就晚了，他们早就知道你和你娘子的弱点，只要来了，便能吸走你们的灵气。
　　你已经成亲，便走吧。
　　“快走。”
　　这不是我说的，这是男人的声音。
　　我依着昏暗晃动的烛火看去，一个男人双手被吊在石柱上，腿上也绑上了锁链。
　　“阿信？”
　　“你听着，有机会你就跑，跑得越远越好。原来要……”
　　阿信的话还没说完，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婆婆分别提着一盏灯向我们走过来。
　　石室内瞬间明亮了许多。
　　我猜的不错，木匠店地下有个密室。
　　我认出老婆婆手里拿着的东西，正是我的卷轴。心里十分懊恼，自己怎么会如此愚蠢，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随意乱放。
　　“呵呵，阿信啊，师父待你不错，你为何要走呢？莫不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师父我没想过离开你，只是想搬出去住而已。”
　　“这还不是要离开我们？”
　　“我没想过离开你们，只是我带着绿沁不方便住在隔断屋，想出去住。”
　　“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我不会走的。”
　　老人提着灯，站在阿信旁边，眼神十分凶狠。
　　“啧啧，我们看你没家收留你，你却要离开我们。真是没良心。”
　　老婆婆一边的开画卷一边说。
　　阿信有些烦了，大声怒吼道。
　　“我没想离开你们，只是想搬出去住而已，我还是会照顾你们的。”
　　“啧啧，他没明白我们的意思，真是个呆子。”
　　老婆婆坐在石凳上，油灯照到了她的脸，我看清了她的容颜。
　　“娘？”
　　“哟，老头子，这孩子认得我了。”
　　老婆婆兴奋地向我走过来，摸着我的脸含着泪说：“好姑娘，娘可想你了。你总算认出我了。”
　　我没办法擦去我娘的眼泪，毕竟我的手被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