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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冬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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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刚刚被石兰推开,雪花便随着风扑打到晚珠的面颊上,晚珠的发梢凝聚了几粒小小的水珠,她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真冷啊。
“唐伯父。”晚珠叫了一声。
一位身材魁伟的老人站在雪中,他的黑帽子上已经落了一层细雪,“微臣该死,竟然劳动娘娘。”他低声道,目光却是灼灼。
正是唐奕。
晚珠比了个请的手势,亲迎唐奕到殿中,太医令一般是不入内阁的。
唐奕在晚珠右手边靠中间的位置落座,他上首的周恕之微微侧侧身,便支着手,没再说话。周诚之满脸都是亲热,道:“贤侄在西北一切平安,唐大人不必挂心。”
唐奕却再也坐不住了,他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跪下,说道:“还请娘娘饶我那不中用的侄子一命!”
“昆仑城池未丧,唐棣无罪。”晚珠温声道,“还请大人起来吧。”
唐奕硬得像一枚钉子:“还请娘娘撤去他太守一职!”
周诚之终于发话了:“临阵换将?唐太医,你这是什么意思!”
“之华,是您的学生,”唐奕嘴唇有些发抖,“您知道他的资质。”
“我只知道我的学生该堂堂正正,捐躯报国,不知道什么资质、什么才气。”
“之华是该如此,只是昆仑失守的罪名,我唐家担不起。”
殿中众人的目光齐齐射向晚珠,沉默的威压不知道何时倾倒在了晚珠身上,那一双双眼睛仿佛都在说:我们把你推上去了,你要怎么办呀?
你要怎么办?晚将军?
晚珠扫了一眼,装作不知情地“咦”了一声:“陆大人和苏大人怎么没来?”
“他们已经回平林驻防了。”
陆家和苏家的地盘就在昆仑边上。
“我的意见也不过是那老一套。收钱,整顿,带兵,打仗。”晚珠的目光暗了暗,“我看朝中没有人愿意当这个大将军吧。”
周恕之颓然道:“你贵为中宫之主,不该再走这一遭。”
“若我败了呢?”晚珠在沉默一阵后,突然发问。
她知道没有人应答。
玉笙寒伸出手,之间划过光滑的缎面锦被,触感柔顺而冰冷,她趿着绣鞋,推门走到隔间:“小桃,给我打壶热水。”
“把窗子关上,这么冷!”她娇声叫道,却看到晚珠站在窗前。
她眉目温婉而纯净:“娘娘。”
晚珠丢给丢给她一件狐皮大氅:“穿上吧。”
她把大氅裹紧,坐在了床边,问道:“陛下还在睡。”
“我可以让你进宫。”晚珠说道,“这样你照顾孩子们也方便,我知道你是贤惠的人。我不在的时候......”
“呵”玉笙寒听到“贤惠”二字,蹭的一下坐起:“我一个混迹风尘的妓女,可担不起娘娘的赞誉。您别看我一副心善的样子,可是私底下该接客的接客,该喝酒的喝酒。”
“我以为你只会跳舞。”晚珠的眼睛微微眯着,好像是被日光刺了眼睛。
“年轻时候有傲气嘛,现在跳不动啦。”
“我许你后半辈子荣华富贵、衣食无忧。”晚珠道,“所以进宫有什么不好?”
玉笙寒摇摇头:“我不愿意去那种地方。”
“和玄静通信不方便?”晚珠砰的一声关上了窗户,慢慢地说。
玉笙寒愣了愣,忽然大笑起来,笑出来眼泪:“原来娘娘是来兴师问罪的啊,我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干。”
“你要是干了什么,能活到现在吗?”晚珠道,“别怕啊,我知道你只是喜欢他罢了。”
“我觉得自己有点贱,”玉笙寒喃喃道,“当初那么多人喜欢我,就唯独他......”
“你是厉蛟部的人。”晚珠没有再给玉笙寒表演的机会。
玉笙寒的鬓角乱了,“会武功吗?”晚珠轻声问。
玉笙寒微微一笑,像是一只小小的羔羊一般,摇摇头。
晚珠走近她:“这样就好。”玉笙寒刚想开口,却只觉得下腹一凉,“啊”玉笙寒轻轻叫了一下,声音泛着酸楚:“好痛啊。”
晚珠的手是冰凉的,温热的血染红了晚珠的手,带给晚珠一点温度。晚珠其实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要杀死她。
玉笙寒靠在晚珠的耳边:“云悯告诉我一个秘密,听说这是晚昭仪送给他的礼物。”
“你的父亲是姬烨。”
她的语调听起来嘲弄而恶毒。
“所以,那又怎样?”晚珠在玉笙寒生命的最后一刻失笑,“那又怎样?”
晚明霞只不过给云悯一个让他自以为可以要挟晚珠的把柄,像逗小孩一样逗他玩儿罢了。又或者,是藏了秘密太久,所以必须要赶在结束之前,把这秘密送给另一个人?
晚珠脱掉了带血的衣袍,她本来穿得极厚,一脱就只剩下了里衣,她就这样在飞云台的廊道里走着,上午通常是没什么人的。那些姑娘们都还在睡觉,两个丫头轻手轻脚地从晚珠身边穿过,空气里飘来脂粉和梦眠花的气味。
晚珠一层一层地爬上楼梯,乌木樨的房间在飞云台最顶端,是一个很隐蔽的套间加阁楼,晚珠捶了捶门。
“哪个不长眼的......”乌木樨一开门,晚珠就紧紧抱住了对方,喊道:“好冷啊。”
乌木樨被晚珠的体温吓了一跳“哎哎”地叫了两声,没好气地说:“大早上发什么骚?”
晚珠把头埋进乌木樨的花被子里,感叹了一句:“好暖和啊,你这日子过得挺美啊。”
“拜娘娘所赐,本郡主在盛京可以无法无天、为非作歹、逍遥快活。”
那被子极大极厚,足足有灌了十二斤的棉花,乌木樨和晚珠一起拥着被子,沉浸在冬日早晨的温暖里,两个人都觉得没有说话的必要。
“唔,飞云台有人死了。”晚珠漫不经心地说。
“嗯嗯。”乌木樨打了个哈欠,背过身开始了回笼觉。
“你脸怎么那么臭啊。” 乌木樨用手肘撞了撞傅如。
“在三天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去打仗。”傅如理了理被铠甲压着的衣领。
一九道:“大人,别这么说嘛,这叫‘兵贵神速’!”
“神速?”一八道,“咱们还得走他个七八天嘞!本来时间就短,还要绕道平林!”
“不借机敲陆家和苏家一笔,咱们吃什么喝什么?”七九说,“都给我闭嘴。”
“咱们禁军统共也就出两万人,主力不都在西北。”一九道。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吧。”七九显得心烦意乱。
“哎哎哎,”一八叫道,“你不会是因为要和山鬼打仗,所以心里不高兴吧?”
“出了大衍的地界,大家都是敌人!”七九说得咬牙切齿,“他不比姬烨可恶?”
“七九大哥说得好,我们要杀就杀个痛痛快快!”□□拍掌叫道。
乌木樨骑着马慢慢走到傅如跟前,问:“我看你兴致不是很高啊。”
傅如摇摇头,语气仿佛疲倦已极,他突然很轻声地说了一句很不合时宜的话:“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等青虬部把脚踏在你脸上,你还会这么想吗?”乌木樨突然骂道,“我不知道为什么青虬会挑这个时候来打仗,江岑刚刚即位,还没有恢复元气。”
“这是铲除异己的最好时机,或者只要换个敌人,就可以把青虬统一起来,一致对外,这根本就是在玩弄权柄。”傅如道,“我不知道玉韫是不是也有这个意思。”
傅如接着说:“还有,陛下的病......他出宫回来就病了,说是受了惊吓。”
乌木樨道:“我的老天爷,你什么时候这么忧国忧民起来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身上的担子重了嘛。”傅如悠悠道,“早知道我就该和鹤闲一起跑了。”
“当和尚去?”
“撞撞钟,打打杂,不也挺好?”
乌木樨不再说话了。
到了第三天傍晚,一行人才走到平林城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