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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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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珠坐在凤座上,只觉得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日光透过窗纱,刺着周遭的一切,明明是白天,晚珠却觉得一切都是黑的。
一道道冒着热气的菜肴被端上来,饺子留到最后才上,其余的人吃得都有七八分饱了,夹起饺子咬两下,不过应个景而已。湘灵看晚珠一直没动筷子,提醒道:“好歹吃两口吧?”
晚珠看到众人都等着自己动筷,徐鼎把饺子端上来后也没有离开,仿佛很热切地盯着自己似的:“娘娘,今年的饺子比往年不同。”
晚珠夹起一个颜色有些发暗的饺子,不知道里面包着什么馅儿,咬了一口,滚烫的糖浆在口中爆开,舌尖痛而甜腻。
徐鼎欢呼一声:“娘娘吃到了糖饺子,来年一定有好福气。”
晚珠笑道:“难为你用心,去领赏......”话音还没落,她突然捂着嘴,俯身咳嗽起来。
窗外,日头已经偏西了,晚珠知道章奏已经堆成了一堆小山,可是昏昏沉沉中竟然萌生了想要不管不顾的想法。
晚珠躺在床上,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挂在墙上的潮生剑,剑身被石兰和杜若擦拭得一尘不染,锋芒闪烁,艳丽而凄怆,如同人的回忆。
晚珠觉得药碗大得端不住,她讨好地望着湘灵,柔声道:“你看,我还能活几年?”
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算了,不问你了,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晚珠自暴自弃地说,“我死了,你回南疆,啊?”
“我哪也不去。”湘灵赌气似的说,“等你死了再说吧。”
“反正值了,我这几年的寿数,等于是白捡。”晚珠翻了个身,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将军,皇后,该当的我都当了;杀人,弑师,好的坏的都干了一遍,不亏了,不亏了。”
“哎呦,真是稀奇。”乌木樨大大咧咧地闯进来,嚷嚷道:“你们背着我,净说悄悄话。真是讨厌。”
晚珠撑起身子,拉着乌木樨的手:“哎哎,我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乌木樨把晚珠的手握的更紧,神情不再像是开玩笑了:“你的武功......”
晚珠的眼睛亮亮的,她低声说:“早就丢啦,我的内功被噬心蛊完全废掉了,还是靠着湘灵才能活下来。”
噬心蛊让人血肉相连,一方身死另一人也会陨灭。
松风寺内,莲花池畔,一粟眼含慈悲:“玉韫,‘祛妄’不如‘坐忘’,和则两利,你何苦执着于种种罪业?”
“杀人者,无论所杀为何人,必堕地狱。”
“我恨。”晚珠回答的干脆而坚定,“我必须去杀,才能生存。”
“那现在的你,又在做什么呢?”
“求大师教我大化乾元功,让我能冲破噬心蛊。”
一粟缓缓闭目:“无可解,无可解。”
殿内想起了一阵珠帘相撞之声,石兰走进来说道:“娘娘,陆良人在殿外求见。”
“不见,你告诉她,让她回去休息吧,别成天管自己不该管的。”晚珠换了一副声色俱厉的样子。
乌木樨伸出手,往下比了个砍的手势:“先拿平林开刀?你倒是很大胆嘛。啊,是青虬大君很大胆。”
“你那皇帝弟弟现在在飞云台住着,和我们玉笙寒好得不得了。”乌木樨竟然厌恶地皱起了眉头,“哎,他是不是就喜欢年岁大的啊?你岁数也不小啊。”
“不要乱说。”晚珠道,“随他去吧。现在的云氏,和地方的世家又有什么区别?我也不想用那一套为君为帝的规矩教他,王妃的意思,只要保住克敏的小命就行,皇位云家不要了。”
“还是人家想得开。”
青虬,西都。
“混蛋。”
斛律新吃痛地说不出话,两条三指粗的铁链穿过斛律新的锁骨,把他牢牢地钉在了冷冰冰的墙壁上。除了痛楚,阴冷更难以忍受,关节处由最初的疼痛转化为麻木,慢慢失去了知觉,他知道自己就算出了牢房,也会变成一个永久的废人。
四周安静得让人发疯。他忽然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眼睛里闪烁出异样的神采。
“大君,你好哇。”斛律新声音干涩。
江岑把随身带着的一个水囊打开,举到对方的嘴边,斛律新低下头猛吸了一口。
热水里加了糖,好甜啊。
“哈哈,”斛律新低头狂笑不止,“山鬼,你他妈是三岁小孩儿吗,爱吃糖啊?”
江岑缓缓蹲下,然后抬起头仰视斛律新,两人形成了一个微妙的角度,江岑不说话,只是拿眼睛默默打量着对方。
斛律新感受到了压迫感,他最讨厌这种压迫,尤其是来自权威的、上级的、父辈的。
他都要拼尽全力去打碎。
“江岑,你算是什么东西。”
斛律新知道自己输得彻底,他舔了舔嘴唇,说:“我父亲和妹妹都死了,要杀要剐任便吧。”
“我可不会让叛徒死的那么轻易?”
听到“叛徒”二字,斛律新突然发狂:“你说谁?你说谁?”他拉起铁链,冷笑道:“你才是叛徒,大衍的狗!”
“当年是谁向姬烨透露了青虬布防?”江岑问,“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斛律新冷冷道:“我父亲的事和我无关,我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原因,可是他后悔了不是吗?他拥戴你继任大君,这足以说明他对青虬的忠诚!”
江岑语气玩味:“我们要不要来梳理一下事情的经过?”
斛律新的嘴唇在发抖。
“传闻你父亲爱慕的我的母亲,一直对我外祖父选择父亲耿耿于怀,想除之而后快,可是用什么方法才最安全最妥当......”
“当然是找一个敌人借刀杀人咯,”江岑往斛律新身边,“没有比大衍更好的敌人。”
“可是事态却超出了斛律开的控制,他内疚了,害怕了,为了摆脱郎家和其他青虬人的怀疑,他又找到了他可以表示忠心的机会,那就是在姬烨手里的我。”
江岑摊开手:“斛律开的忠心真是处心积虑啊,至于你嘛,不过是一个急功近利,为了王位连父亲都敢杀的小人。”
“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啊,郎白是你指使的对不对?还有我手下鼓动我取代父亲的那些人,都是你对不对?”斛律新丧心病狂地叫着,“混蛋!混蛋!你要把青虬送上死路,你不是龙族人,你是大衍人!”
江岑转过身,径直走出了地牢,抬头望望头顶的天空,今天天气晴朗,蓝天明净而纯澈。
想吃糖了。
晚珠拿起一件奏折正在低头看着,忽然听到屏风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于是出声道:“汝愚,出来吧,今天不想和你捉迷藏了。”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啦。”汝愚说着从锦屏后钻出来,坦坦然走到床边坐下,歪着头问:“你还好吗?”
真是可爱极了。
晚珠咧开嘴:“我很好啊。”
“长命百岁?”
晚珠“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伸手摸了摸汝愚的脑瓜,道:“长命百岁的好。”
“你八岁生辰想要什么礼物?”晚珠问。
“还早,不着急,”汝愚的口气像个小大人,“陪我放风筝。”
晚珠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说:“送你一张大弓,好不好?”
汝愚摇摇头:“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待母归。”
“汝愚,这首诗我五岁就会了。”晚珠笑笑:“最近读了什么有趣的书,讲给我听听吧。”
“在读《韩非子》,我给你讲韩非子他......”汝愚忽然不说话了,“你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我再跟你讲。”
晚珠点点头,她静静地看着汝愚,轻声说:“我看你最近似乎不太高兴。”
你这幅样子,我怎么高兴得起来,汝愚鼻子一酸,嘴上却说:“没有啊,我好得很,义父最近在教我骑马。”
“你担心也是白担心,这小子没心没肺的,有什么不高兴的?”房间另一侧传来乌木樨的声音。
“要你管。”汝愚小声嘀咕道,他对晚珠说:“我等你病好啊。”
他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