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之下》木生林

6、回忆

　　“糖葫芦，糖葫芦。少爷，来一串吧。”小贩殷勤的对着面前的小男孩说话，指望他买一串。

　　小男孩正是从家里跑出来的赵玄掖，他本是要买糖葫芦给受罚的哥哥吃，但是此刻却无暇顾及糖葫芦和哥哥的事情，因为他被不远处的争论吸引了目光。

　　三个人，一个小姐带着仆人，这个仆人拽着另外一个小女孩，大概只有五六岁，赵玄掖是第一次见她，他猜想是哪家的小姐自己溜出来的。

　　只见这个仆人哭丧着声音，声音急切和自己的小姐说话，“就是她偷的，我回头就看见她在我身后，鬼鬼祟祟的，然后我一看就发现钱包不见，所以肯定就是她。”

　　被冤枉的小女孩也不生气，微微抬头，看着主仆两人问道，“我没有拿你的东西，我不缺我什么都有。”

　　本是无意的一句话，却瞬间惹恼那位丢钱的小姐，她还以为这个小女孩在暗暗嘲讽自己连一点点钱都要计较，于是她更加生气，微抬眼看着这个小女孩说道，“就是你，小偷。本小姐也不稀罕那个钱，但是你要给我道歉，否则我就送你去官府。”

　　激烈的争吵引来附近的百姓围观，大家都看着热闹，无人开口劝说。

　　赵玄掖本打算不管，他回头买好糖葫芦准备离去，但是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又传来声音，是那个小女孩，还是那种毫不在意的语调，“丢的是钱呀，看来你们很缺钱。这样吧，我们在这里等等，一会儿哥哥就要过来，让他给你们一些就是。”

　　这是什么话，赵玄掖怀疑这个小女孩是故意这样气人，他继续往前走，然后就听见人群里发出惊呼，他赶忙回头，就看见那个仆人抓着小女孩的头发，那个小姐好像气急了一般，正拂着自己的胸脯，嘴里还说着，要送她去官府，要打杀这个大胆的小偷。

　　而那个小女孩像是呆住了，任由那个仆人抓着自己的头发，大概有几秒的时间，才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哭出来。

　　赵玄掖终是看不下去，又走回去把糖葫芦塞给小贩，朝着人群中心走过去。他拨开看热闹的人，走过去，拉开仆人做乱的手，把小女孩护在身后，动作连贯又自然，仆人来不及阻止，小女孩已经从自己手上脱开。

　　她恼火竟然有人敢拦她家小姐，抬头正准备破口大骂的时候，就见这个男子直挺挺的站立在那，明明是看起来是十几岁的年纪，但是整个人气质不凡，腰间挂着的玉佩，仆人不认识这是哪家的，但是知道这是世家的标志，于是低头退回去提醒小姐。

　　这个小姐早就注意到，她也认识这个玉佩，是赵学士家的，她知道这个人不能惹，于是耐着脾气询问，“公子可是有事？”

　　赵玄掖擦干小女孩的眼泪，回头说道，“不是她偷的，我看见小偷了，是城隍庙的小偷。你们要是急切的需要钱，可以去到城隍庙找，何必在这里为难一个小女孩。她连钱都不会认，偷来你的钱干嘛。”

　　“你......”这个小姐听出来他话语中的嘲讽，可是又不敢反驳，只得一个字出口，接着瞪他一眼，带着仆人快步离去。

　　她一走，周围的人群也自然散开，赵玄掖蹲下看着小女孩，尽量温柔的问她，家在哪里，送她回家。

　　小女孩早已停止哭泣，此刻盯着他左瞧右瞧，眼里掩饰不了的疑惑，似乎不明白他在干嘛。

　　粉嫩玉琢的小女孩盯着自己，饶是知道她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赵玄掖也止不住的脸红起来，他掩饰的咳嗽一声，站起来拉着小女孩的手往集市外走，路过糖葫芦的商贩是被拦住。

　　商贩笑容可掬，把糖葫芦递上来，看着他说，“少爷可以送她去官府，谁家丢了孩子都会去那。”

　　赵玄掖点点头，另一只手接过，拉着她继续往前走，边走边问她，家是哪个方向。

　　他还在等着回答的时候，小女孩突然停下，赵玄掖不解，这周围都是百姓的房子，难道是在自己搞错了，于是他回头想要问她是不是住在这附近。

　　一回头，就看见她盯着自己的另一只手，然后问他，“这是什么。”

　　“这是糖葫芦，没有吃过吗？”他看了看周围，旁边有一个喝茶的摊位，于是拉着她过去，指示她坐上椅子，看着她坐稳，把手里的糖葫芦递给她，“吃吧。吃完送你回家。”

　　小女孩接过，先是闻了闻，然后看着他说“谢谢你，哥哥。以后娶我吧。天天给我吃这个。”

　　“什么？”听见她的话，赵玄掖有些好笑，小毛孩子知道什么是娶吗，就敢胡说八道。“好呀，长大之后娶你。你等我。”他笑着应和。

　　他们俩坐在这里吃完，赵玄掖才拉着她接着走，他是想着把她送去官府，正沿着官府的方向走，小女孩突然停下，指着相反的方向说，“那边。”

　　赵玄掖看过去，她指着的地方是皇宫的方向，皇宫周边住着的只有三种人，皇亲贵族，正三品以上的大臣，还有就是太监的府邸。

　　大臣家的自己都见过，皇亲的话应该不会自己出来，那就只有......太监的孩子，太监的养女，赵玄掖唔得皱紧眉头，他听哥哥说过，那些太监不能人道，所以经常买来小女孩折磨，然后把她们养大送出去。

　　赵玄掖心里感叹，自己真是机警，稍微一动脑子就想出来，于是他内心开始激动，莫名的升出一股责任感，要保护她，要把从太监手里解救出来，要让她平安回到属于她自己的家里。

　　他看向这个小女孩，她好像不知道自己将来会面对什么，还是天真单纯的看着他，说还想吃红糖球。

　　不能这样送她回去，赵玄掖蹲下来认真的问她，“你爹爹是什么姓氏，平时在干嘛，你母亲是什么样子呢，哪户人家的。”

　　小女孩听懂了，一瞬间高兴起来，指着前面说，“我爹爹姓刘，住在其他的房子里，母亲也在其他房子里。我偶尔才会看见他们。”

　　姓刘。赵玄掖更加确定，就是太监。宫里近身伺候的太监，有一些就是会被赐姓，这还是个大太监。绝对不能送她回去，赵玄掖拉着她往回走，他要把这个孩子带回家里，要父亲解决。

　　正当他们走了几步的时候，突然从侧面的角落里冲出来几个女仆打扮的人，一把抓住他牵着的小女孩，嚎啕的哭着，“小姐，你去哪了。奴婢们要吓死了。你怎么能悄悄跑了呢。太......公子到处找你。”

　　接着，从那里走出来一个男子，和他差不多年纪，男子没有那么激动但是表情很严肃吓人，几步走过来，指着小女孩说，“你.....胡闹。出来的时候怎么答应我的。以后不带你出来了。”

　　又说了几句，他转过来对着一脸懵逼的赵玄掖拜礼，郑重的说，“谢谢公子。”

　　赵玄掖思绪还在男子身上，他看起来不像太监呀，他是太监的养子吗，还是他搞错了。赵玄掖想要询问一番，但是看他一脸真诚，于是歪头，“你怎知我是送她回家的，万一是拐卖她呢。”

　　男子哈哈大笑，看着他没有说话，仿佛在配合他的玩笑。没有逗弄成功，赵玄掖又走近问他正事，“你们是被太监胁迫的吗？”

　　话音刚落，男子方才淡定的脸上瞬间露出错愕的表情，但他还是维持着礼仪，问他为什么这样认为。

　　赵玄掖把自己的猜测全盘托出，问他是不是这样。

　　男子听完意味深长的笑起来，接着靠近他，低声说话“公子猜错了。我小妹妹说的刘姓，是另外一个，这天下刘姓的人多了，怎么会是太监。而且你看我们兄妹像是被长期虐待的吗？”

　　不像。赵玄掖意识到自己猜错了，有些害羞的笑起来，贸然把别人父亲认成太监，实在是羞愧，于是他同样拜手道歉，说言语莽撞，请多见谅。

　　男子拜手，接着说那我们就先走了。赵玄掖点点头看着他们走出巷子口，上了马车，他也回头正要离去，然后就听见小女孩的喊叫，“哥哥。”

　　赵玄掖回头。

　　小女孩从车帘探出头来，高声说道，“哥哥，你今日立功。我爹爹会赏赐你的。”

　　马车狂奔，带起一阵尘土。

　　留下赵玄掖呆愣在原地，立功，赏赐。公主。

　　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直到半年之后，他快要忘了的时候，突然宫里传来消息，两个皇子要挑选伴读，他在宫里和那天的男子相遇，他挑选中自己。赵玄掖这才知道，他是当朝的大皇子刘治，而那个玉琢的小女孩是公主刘舜华。

　　他想要和皇子打听她的事情，但他几次都没有开口，因为他发现自己没有立场，没有理由，甚至是没有资格。

　　直到他进宫陪读的一个月之后，太子让他去思明宫，这是废弃很久的一个宫殿，在前朝的时候是犯错的大臣悔过的地方，赵玄掖不解但还是按时到达。

　　然后他就看见那个小女孩，她骑在树干上，指着下面的仆人说，“看吧，我说我可以上来就是可以上来。”下面的仆人早已跪倒，磕头央求她下来，接着就听见她笑嘻嘻的说道，“我只会上来，不会下去。”

　　然后他走进那道门，从树上抱下来那个小女孩，小女孩看着自己说，以后大哥哥娶我好不好。

　　赵玄掖想，她把自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