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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来生河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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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正好是第十一年。”
景知还看着山下的人群,他这般逍遥自在的人,也露出了几分哀意。
长孙太傅之乱时,三人皆是差不多的年岁,幼时发生的事,大都忘了,唯独那日的京城,一直在记忆中挥之不去。
元竹枝的娘亲也是在不久之后去世的。
她顺着人群望去,百姓去往的尽头处正是一条长河,河灯随着水流而去。
“十一年过的可真快啊!不知不觉间已是永和十五年。”元竹枝忍不住叹息着。
永和年乃是景顺帝的年号,西景帝心念父皇,继位时未改年号,一直沿用至今,或许他也愿西景永和,成就太平盛世才好。
南宫逢元那时还小,长孙太傅之乱时,是皇兄护着他,那日的惨象,他一直记着,每年的今日,他都会在故楼山留一日。
如今夜般的景象,他业已见了十一次。
三人不约而同的下山,朝着来生河而去。
三人捧着荷花灯,一道加入了人群,人们出奇的安静,没有人多言半句。
来生河上映出的花灯倒影,好似那再也无法相见的人,真能将它取走一般。
元竹枝蹲下身子,捧着花灯看着远处,良久之后,她才将花灯放下,轻轻拍打着河水,只愿花灯飘远,将思念送去。
南宫逢元正要放下花灯,一旁的对话声将他吸引了去,一个小男孩半蹲在地上,一脸歉意的看着自己的娘亲。
那妇人神色落寞,小男孩愈发自责。
“娘亲,都怪我不好,将河灯摔坏了。”小男孩看着地上的残破,眼中聚了雾气。
妇人一扫方才的哀伤,有些勉强的笑道:“来年……来年再补上吧!外祖母一向疼阿纪,你哥哥也孝顺,不会同我们置气的。”
虽是如此说着,妇人见了河面上远去的花灯,终是有几分不甘愿。
小男孩不愿娘亲伤心,起身向远处跑去。
“娘亲你等着,阿纪这就去买花灯。”
妇人伸了伸手,想叫住阿纪,可他跑进人群,一抬眼便不见了。
妇人无力的放下手臂,见阿纪离开,她没有顾虑的抽泣着,一直不愿让孩子瞧见自己的软弱,强忍了一路,阿纪一走,那股子悲伤便再也难以抑住。
来生河旁皆是伤心人,元竹枝一眼就注意到了妇人,这人正是肃远王之乱时,送她披风的那位大婶。
元竹枝瞧了许久,实是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便是她自己也没从娘亲的逝世中走出来,她又如何能去说服旁人。
景知还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将手中的花灯朝她递去。
“元竹枝,这盏荷花灯,你拿去吧!”
元竹枝诧异的抬头,“你也有亲人,为何不放一盏河灯?若是给了我,那你呢?”
景知还风清云淡的别过头去,微微道:“家中祠堂有三位兄长的牌位,我日日可去,这河灯于那人而言是寄托,我是修剑之人,不信这些。”
见元竹枝迟迟不接,景知还便直接将花灯放在她的掌心处。
元竹枝捧着荷花灯,浅浅笑了笑。
“景知还,谢谢你赠于我,日后我会还你一物。”元竹枝说完,起身朝着来生河旁的那人走去。
景知还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抱着剑看了许久,见她将荷花灯给了妇人,见她蹲下身子,与妇人放着河灯……
不远处的南宫逢元正好领着阿纪回来,他的那盏花灯已然在阿纪手中。
这孩子四处寻河灯,却不知四方早已卖个干净,见他诚心,南宫逢元便将自己的荷花灯给了他。
阿纪跑的远了,寻不到娘亲,南宫逢元一路将他领了回来。
“娘亲,我们有河灯了。”
阿纪欢喜的跑向来生河旁的娘亲,他很是小心,生怕再将花灯摔了。
妇人也正好将元竹枝送来的花灯放入来生河。
“阿纪,这河灯,你哪来的?”妇人清楚这个时辰已没有河灯可卖,每年的这一日,河灯不一会便卖个干净,便是有摊位,也早已被人包下。
“娘亲,是大哥哥给阿纪的,阿纪也想为哥哥与外祖母放一盏河灯。”
妇人起身向南宫逢元道谢,又朝着元竹枝躬着身子,笑着谢道:“多谢两位将河灯相赠,我们母子俩无以为报,这是自家做的点心,还望两位不要嫌弃。”
那一袋点心原是怕阿纪饿了,妇人才备着的,既是收了旁人的善意,她总想着还回去。
“大婶给阿纪留着吧!上一次你赠我披风,我还你河灯,我今日也是在还大婶的恩情。”
妇人只道遇上了心善之人,在这来生河旁的人,都是为亡故亲人而来,一盏河灯之重,她自是明白的。
“阿纪快过来谢过两位善人。”
阿纪很是听话,向两人道了谢。
随后他将心心念念的荷花灯放进了来生河,双手合十似在祈祷什么,许是愿那不曾谋面的亲人能收到这份思念,连带着娘亲的那一份。
因阿纪明日要上学堂,道谢后,妇人便领着阿纪走了,那袋点心元竹枝不收,离开时,阿纪趁他不备,塞给了南宫逢元。
“大哥哥,我娘亲做的点心和莲阁的点心一样好吃,你一定要吃完哦!就当是我拿了你的河灯付的银两。”说完,阿纪追上了娘亲,朝着京城走去。
阿纪的好意,南宫逢元不好拒绝,当他将装有点心的袋子打开时,那香味便涌了出来。
里面放着的是妇人最拿走的糖糕糖饼。
南宫逢元将点心袋子递给元竹枝,温声道:“都给你了,我不吃甜食,瞧着手艺不错,应当和你的味口。”
元竹枝也没推辞,今日挖了许久的野山参,她的确是饿了。
浅尝了一口之后,她相信了阿纪的话,这味道与莲阁的点心真像呢!细细尝尝又有一丝不同,具体的说不上来,总之不逊于名家之手,让人回味无穷。
等两人回头时,景知还已不知去向。
元竹枝看了眼手中的点心,觉着有些可惜,本想让景知还也尝尝,谁知他没了踪影。
那地方还站着一人,见南宫逢元与元竹枝过来,他赶忙上前。
“两位可是今日与景师弟登山之人?”
来人穿着剑宗弟子的服饰,看着衣袍上的蓝纹,应当不是普通弟子。
南宫逢元只觉此人眼神,有些说不明的怪异,他淡淡问道:“景知还去了何处?你可知道?”
“大长老寿终正寝,师弟他回宗门处理后事,我来此处,是为了让他早些回宗门,他让我在此同两位说一声。”
南宫逢元眼神微滞,那位大长老他也认识,龙卫司的功法,正是他相赠的秘籍,便是西景皇陵也是他设下的护陵阵法。
剑宗宗主不问世事,宗门内外之事皆是大长老再管,二长老云游在外,三长老不知身份神秘之极,如今大长老已逝,剑宗的确需要一个主持大局之人。
所以,他们选了景知还吗?
“不知这位师兄如何称呼?剑宗不允外人踏入,我不便前去祭拜,烦请你将皇室的敬意一道送去。”
“在下俞祥,是剑宗大弟子,恭王殿下不必同我客气,您若是想去剑宗祭拜,我等一定不会拦着。”
这人与景知还不同,没有半分仙气,亦没有剑宗弟子该有的剑心,好似更喜亲近权贵。
元竹枝初见俞祥,便觉着此人不善,哪有师父没了还这般欢喜的?
南宫逢元看了一眼元竹枝,似在询间她要不要一道过去。
元竹枝犹豫了一瞬,她若是夜不归宿,元皇后怕是会担心她。
南宫逢元看出了她的顾虑,温声说道:“你若想去,我派人去同皇嫂说一声。”
世间百姓将剑宗传的神乎其神,去一趟也无妨,便决定与南宫逢元一道过去。
那位大长老曾去过慕阳侯府,给过东方轻禾一枚续命丹药,让娘亲多陪了她半年。
她也的确该去祭拜一番。
剑宗离来生河不远,长生寺后的秘境便是剑宗所在。
剑宗大长老仙逝,那位宗主依旧没有出现,弟子们列阵在石阶旁,似在相送大长老之灵。
景知还守着师父,静静看着眼前没有气息的剑袍道人,他心中有些难受,面上却是一片清冷。
许是修剑久了,这心思愈发难以猜透。
不曾想下山七日,师父便逝了。
“对师父而言,或许是解脱吧!”景知还闭上眸子,自知大长老的辛苦。
宗门之事不算什么,大长老的本事不至于被这些琐事难倒,害死他的,应是胸前的那一掌。
半年前大长老遇刺,那时便没了半分生机,他用了丹药续命,这些日子并不好过,虽是活着,却无半分体面,连剑也拿不起。
景知还睁眼看着前方,那袭剑袍是大长老临死前的吩咐,是要将宗门托付于他。
景知还不知自己能否做到,不过伤师父的那人,他一定不会放过。
他知道那人的身份,只可惜不知他所在何处。
景知还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宗门大殿,不知为何愈发孤独,他幼时一人上剑宗,而今又成了一人。
他自嘲的笑了笑,觉得自己像极了天煞孤星,低沉的情绪袭来,他眸中有了半分异动。
南宫逢元与元竹枝终是到了殿外,远远便看出了景知还压抑着的悲伤。
“景知还,我们来了。”
元竹枝轻轻唤了一声,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失去亲人的痛,便也能同他感同身受。
被人唤了名字,景知还缓缓转过身去,剑宗的人皆唤他景师弟,不会有人这般唤他,他想着应是剑宗之外的人。
见是南宫逢元与元竹枝,他也不知为何,心中的孤寂顿时少了大半。
不过是同游了一日故楼山,何来的信任与情谊?
景知还看不明白。
正如初入剑宗时,那般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