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枝逢元》亦归不寻

53、故楼山下

　　长孙意欢语气低沉，朝着山下走去。

　　元竹枝回头望向身后时，早已没了顾还锦与长孙意欢的身影。

　　是听错了么？

　　元竹枝无法确认，站在巨石上张望着，这才发现山中的那抹红色。

　　她转头看了一眼景知还，心道长孙意欢的不易，当年长孙太傅的罪责，好似全由她一人受了。

　　倘若没有赤衣阁的阴谋诡计，倘若温扶南没有利用过长孙太傅，倘若十年前的叛乱不曾发生。

　　长孙意欢会是京城最为风华绝代的女子，以“才学”惊艳于世，而不是这般无奈，便是连姓氏也是罪责。

　　她回到了朝思暮想的故乡，但京城早已没了她的位置，行走在街巿上，亦不能以“公孙”为姓。

　　长孙意欢行至山下，直奔马车而去，回头时却见顾还锦已不在身后，她停下步子，抬头望了眼山顶，以为是自己走的快了，他没有跟上。

　　长孙意欢倚着马车，静静在原地等着，她吐了口气，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心情没有受到影响，那份落寞似乎更浓了。

　　四方游玩的人，皆在感叹着不可多得的安宁，闲聊中又谈起了往事。

　　近处卖灯笼的中年男子，与右侧卖花灯的老人正聊着什么，长孙意欢本是没兴趣，但那人说起了长孙家，她不由得看向两人。

　　“咱们西景可真有福运，有陛下在，肃远王也不成气候，那天我还以为会向十年前那样可怕，没想到陛下这般厉害，肃远王连城门也没攻破。”卖灯笼的中年男子很是自豪的说着。

　　“说到七日前，老头子我也是怕的，十年前长孙老贼谋反，我妻儿无辜被牵连，他们杀人不眨眼，这些年只余我一个，肃远王谋反时，我本是要去陪妻儿的，可陛下心系百姓，龙卫司的官爷都是好人啊！老头子我就改变了想法，打算再活几年，景武帝治下的盛世，我真想再见见呢！”

　　卖花灯的老人感叹着，脑海中闪过十年前妻儿被杀害的那一幕，心中痛苦之下，气血上涌，他忍不住咳了咳，好一会才停下来。

　　身子骨老了，连思念都力不从心。

　　卖灯笼的中年男子急忙靠过来，关心问道：“薛老头，你没事吧！要不你先回去休息，这些花灯我替你卖了，明日再将银两送到你家去？”

　　“没事，没事，老头子我天天咳嗽，早已成了习惯，我家里就我一个，回去清冷，还是故楼山热闹，待会的夜市定有不少人，你哪卖的过来，还是我自己来吧，今日是我那老婆子的忌日，晚些时候我还要去来生河放花灯呢！”

　　老人笑了笑，露出那缺了诸多空位的牙口，他摊位最显眼的位置上，放着一盏莲花灯。

　　卖灯笼的中年男子叹了叹气。

　　“薛老头你去的时候，不要忘了叫上我，采荷她小时候也喜欢花灯，这东西黄泉应该没有，往年的她大概也看了许久吧！今年我可要放些新的荷花灯给她。”中年男子语气低落，拿起摊子下一盏不同的花灯，静静看着。

　　莲花座之上，是一只月兔。

　　想起家人，老人伤心不已，他望了一眼夜色，喃喃道：“还好景文帝为我们报了仇，长孙家满门抄斩，可真是痛快啊！”

　　“听说当年长孙家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女娃娃，先帝好像没有杀她。”

　　老人大笑道：“流放瑞州，她还有活路吗？早就死了，死了才好，她长孙家做下的恶事，活该有此报应。”

　　“我家采荷那时也才五岁，若是生在今日该多好，当今圣上，可不输景武帝呢！”

　　两人怀念着那段盛世。

　　至于这位景武帝，已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他是景文帝的父皇，也是百姓最为尊拜的帝王。

　　其子景文帝本也能再现盛世，可长孙太傅之乱，他一生的功，远不敌这一错事，就连最为疼爱的女儿允欢公主也自刎而死。

　　或许是因了这个过错，他才费尽心思的为子孙铺好了路，留下了诸多助君的棋子。

　　可惜其子景顺帝多病早逝，他便将希望放在了孙子西景帝身上。

　　好在南宫望来没有让人失望，虽然年少，但他的成长速度并不比其父差，再者有恭王相助，又有龙卫司与一众良臣辅佐，他或许能重现曾祖父景武帝的盛世，以平皇祖父景文帝的遗憾。

　　百姓都称赞的皇帝，又怎会是平庸之人。

　　中年男子与老人谈了许多，一字不落的被长孙意欢听了去，她眼中多了些哀伤，多了些自责，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一个劲的看着前方出神。

　　“意欢，让你久等了。”

　　顾还锦从一旁快步走了过来，手中拿着许多吃食。

　　“买了些点心，故楼山旁有家铺子，里头的点心是京城最好的。”说着，顾还锦将包裹的油纸打开，笑着将手中的糕点递给了她。

　　长孙意欢一眼就认出了顾还锦买来的点心，不知怎的，她竟忘了抬手拿起。

　　“我……早已不吃重阳糕了，顾还锦你自己吃吧！或是带回府赏给谁都成。”

　　“谁说这是重阳糕，不过是长的像了些，这是花糕，莲阁的新点心，京城里可没有。”

　　自从故楼山恢复生机，山下人来人往，莲阁的生意也好了起来，长孙意欢不忍辜负顾还锦的好意，犹豫了一瞬，还有拿起一块糕点，轻轻咬下一块，细品了起来。

　　一隔十年，再次尝到与重阳糕相似的糕点，她只觉有了半分喜意。

　　不知怎的，今日的糕点格外的甜。

　　比她吃过的所有点心都甜。

　　“怎么这般甜？”还不曾咬下，便有了甜味，长孙意欢觉得有些奇怪。

　　“许是莲阁的点心师傅将糖放多了些，糕点自是糖多，若是少了，便也无味了。”顾还锦笑着解释着，不忘将点心交与长孙意欢。

　　“我无需这么多，只要一块就好。”

　　长孙意欢见顾还锦将点心全给了她，赶忙推辞，他买了近六十包重阳糕，皆用细麻绳提着，全给她，的确有些多了。

　　以长孙意欢的食量，也只能吃完一包重阳糕罢了。

　　“余下的意欢都带回去吧！常跟着你的护卫，一直尽心守着你，这些花糕，就当是我给他们的谢礼，毕竟能再次遇见你，可是我求了许久的事。”

　　长孙意欢怔了怔，只一瞬就恢复正常，她瞧着前方，神色不明，片刻之后，只听见她轻声说道：“顾还锦，为我买些花灯吧！我想去来生河，放一次花灯。”

　　“好！你在此等着，我这就过去。”

　　顾还锦将糕点交与仆从，便要去买花灯，他选了个近处的摊子，老人见来了生意，立刻精神起来。

　　“这位公子，可有瞧中的花灯？”

　　顾还锦一眼就瞧中了摊子上的那盏莲花灯。

　　“我要这一盏。”

　　老人闻言，一脸的为难，他歉意道：“公子不如再瞧瞧别的，这一盏不买。”

　　顾还锦有些不解，心想莫不成老人家想多赚些银钱。

　　“老人家放心，我不是那般不守规矩的子弟，若能卖与我，多少银子都成。”顾还锦一眼就看出了这盏莲花灯的不同，比旁的花灯更加精制，好似真的莲花。

　　“公子有所不知，这花灯是我要放进来生河的，昨日请长生寺的僧人赠过福，不能买与公子。”

　　顾还锦一听，便不再强求，这莲花灯对老人有着不一样的意义，他又怎能夺人珍视之物。

　　“既是如此，我再买这盏灯，便是过错了，老人家，这余下的花灯，我都买了，您早些去来生河吧！再晚些，人就多了。”

　　老人家连连道谢，应国公府的护卫付了银子，将花灯都收了起来。

　　一旁卖灯笼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提着两个灯笼，夜色已至，他生意好，只剩下这两个，卖完便能收摊了。

　　“公子将薛老头的花灯都买了，这两盏灯笼是赠品，公子一道拿去吧，夜间的路不好走，有了灯笼就能看清脚下的路。”

　　顾还锦没有多想，将灯笼收下，随后朝着长孙意欢而去。

　　等他走后，老人从那一袋银钱中摸索了一阵。

　　“郑年，这是灯笼的钱，你养家糊口也不容易，以后不要这般做了。”

　　郑年并不在意这些，只是想着若让这些公子小姐高兴，日后来故楼山游玩，他们定会还在这里买老人的花灯。

　　再者他的心思也不在故楼山了，早些离开，也能早些去来生河，他不想再耽搁。

　　“薛老头，你同我客气什么，咱们还是快点去来生河吧！可不能被别人抢先，给我家采荷的花灯，必须在前头。”

　　两人相视一笑，也不顾摊子，拿着花灯走向了故楼山相返的地方。

　　那是长生寺的方向，两人不为拜佛，也不求长生，只求来生河的亡人，能收到花灯。

　　一人不惑，一人耄耋。

　　两人并肩而行，心中因一盏花灯，愈发清明。

　　当顾还锦带着数盏花灯而来，长孙意欢终是笑了，低沉的情绪消了大半。

　　“意欢，不知你喜欢什么样式，便都买了。”

　　长孙意欢从护卫手中拿过一盏荷花灯，浅浅笑道：“花灯我很是喜欢，我们……去来生河吧！”

　　顾还锦提着灯笼在前引着路，身后跟着二十来个护卫，皆捧着花灯。

　　这一幕，让四周的官家小姐很是羡慕，一向不近女色的应国公，既也会如此用心待一位姑娘。

　　顾还锦心中微动，侧目看向长孙意欢，见她欢喜，他亦是难掩喜意。

　　他有些庆幸自己带够了人，不然他可没法子将这么多花灯带到来生河去。

　　两人走后，京城的方向走来了更多的人，人人捧着一盏花灯，夜色下的故楼山，如同白昼。

　　故楼山上的三人正向山下走去，见山下的点点星光，不由得被吸引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