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笔录》笔墨画温良

81、【乱世篇】五感尽失

　　苏木和曾一凡交替五感之时，赵真和木河鱼都从旁观看。初始阶段算是很顺利，苏木的部分神经被剥离出来。

　　但后来，换感之术中意外出现，苏木疼痛难忍，除了视觉外，另外四感的经络都没有剥离出来。而曾一凡也没能救回来——死了。

　　苏木则成了一个除了手能动外，全身瘫痪的瞎子！

　　失败结果令人唏嘘，十五先生早就说过：这个是换命，需得自愿，若是其中一方心思不定，则此术就会失败。

　　苏木在后期的换感之术中，显然心思不定，他在极度的身体痛苦中显现的悔意，让本就不易的换感之术彻底失败。

　　这结果让赵真心中沉重难忍，他当时恨不能将苏木碎尸万段。只是，李垣林下达命令，留苏木一条命以作日后他用。

　　大营之中，谁也不知帝王身种剧毒。又过了五天，在中原大军强势的威压下，同曾史的谈判接近尾声，李垣林全程未曾露面，由木河鱼进行交涉。

　　曾史全部族撤出中原，除了既定的赔偿和上贡外，还要向中原皇帝俯首称臣，并迁徙至巴塞洛尔干地区，从此不在踏足中原。

　　曾史使者虽几番求见李垣林，被拒之门外，但也并未生出多余疑窦，只当是战胜者的傲慢姿态。

　　留了一半的驻军，李垣林启程向王都返回。他身上的毒，让身体状况每日越下，他已经完全目不能视。除此，骨髓中也出现隐痛，由大腿.根部向全身转移。

　　在赵真的几番请求下，十五先生勉强答应了换感之术。这换感之术九死一生，曾一凡和苏木已然是前车之鉴。

　　十五先生问道：“你可会后悔？”

　　赵真眼神坚定回道：“不会！”

　　十五先生不在多言，他淡淡的点了点头，拂袖而去。为医者，他自当救死扶伤，却也向往极致的医术探寻。

　　在李垣林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和赵真的换感之术被安排在回程温泉驻地的大帐中。

　　因为，李垣林决定在温泉附近驻扎军队，小住两天。

　　账内，李垣林起身，他摸索着手中的遗召，思绪万千，这幅病体必然要坚持到王都，半分耽搁不得。

　　虽要赶路，但他还是执意在温泉处小住两日，算了算曾一凡中毒的时间，李垣林自认为还可以坚持数月有余。

　　他将遗诏放置于床前的木盒后，又慢慢躺了下来。双眼早已涣散无神，不知该看向何处。李垣林不由抬起五指向眼前放去，除了一片漆黑，半分影子的轮廓都没有。

　　他轻轻叹口气，感慨而生：人生何其漫长，又何其短暂。

　　漫长是因为人自混沌中来，往混沌中去皆是独行。而短暂则是因世间事，莫如说当下情绪大过自我时，便被牵引到一种患得患失的状态中，想要追求永恒而不能。

　　李垣林心头万千思绪，说不清道不明。回忆乍现：自他踏入杀凌帝夺皇权计划那天，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这帝位得了，仗也胜了，心亦有了所属……算来，老天待他不薄，到这里已是圆满。但此刻，他却又贪恋这份来之不易的美好。

　　赵真不语，站在一旁定定的看着李垣林。

　　他陪在李垣林一旁多日，李垣林所有的衣食住行皆由他亲自料理。明面上，似乎是为了保守帝王中毒的消息。实则他也知晓：自己只是不想离开李垣林半步。

　　“赵真。”李垣林开口唤道。

　　赵真急忙上前，跪在床榻边，等候吩咐。

　　不知为何，李垣林只想触碰李垣林，他的手轻轻的抚上赵真的额头，正如很久以前他从斗兽场救回赵真时，他就这样曾一次次的抚过他的额头。

　　从主仆，从亦师亦友，从上下隶属，从两情相悦……

　　今日账内似有暗香浮动，李垣林忽觉得疲惫到难以继续，便轻声道：“赵真，我有些乏了，你先下去吧。”

　　赵真慢慢起身，向后退了几步，道：“陛下你先休息，有事唤我，我就在外面。”

　　李垣林点了点头，心中徒增一抹悲凉。若是有朝一日，他真形如废人，那他必要在彻底成为废人前杀了自己。

　　困意越发浓重，李垣林乏的很，好像五感陷入混沌的梦中，被逐个剥离，他好像是他，又不像是他，昏的天旋地转……

　　清晨从烟霭中露出军营的全貌，一切似乎如常，几乎没有人知道眼前的王朝发生着惊天动地的转折。换感之术在李垣林彻底失去意识后，开始展开。

　　十五先生走进大帐，看了眼一脸严肃的赵真道：“你见过苏木的结局，换感之术是在你清醒状态下进行经络剥离，很痛苦，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赵真神色如常道：“有劳先生。”

　　这话回的不容置喙，很显然赵真的答案里并没有退缩。

　　十五先生心中感慨，不解道：“为什么？”

　　此言一出，赵真恍惚，十二岁时他被救于斗兽场，曾想效仿历史典故中的报恩故事，如今恩情仍在，不过情谊变了。他的心中更多的是一份不可言说的爱慕，爱到骨头里，深沉而悲悯，难以自持。

　　赵真故作淡淡，嘴中只道：“报恩。”

　　十五先生不再多问，一把细致如丝的小刀像赵真的眼眶划去……

　　血水翻涌，登时红了眼眶，却黑了光明。赵真疼的汗如雨下，未曾喊出一声……

　　刀峰镌刻，体感好似有一条细线被剥离出来。这怕是和凌迟也差不了多少，他不由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意。

　　十五先生见状，不由摇了摇头，心里骂了数声“痴儿”。

　　从眼眶到双腿，再行从双腿到全身，一寸寸的经络从皮肤中剥离出来。赵真恨不得痛的昏死过去……只是他不能，他必须清醒的去感知这一切，唯有这样，换感之术才能避免走向失败的结果。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刻似乎都是度日如年，赵真的指甲嵌入肉中，划拉出深深到血痕，他试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一直清醒下去。

　　“痛就喊出来啊！”十五先生刀锋如笔墨行走，他被赵真强大的意志所感染，心中万分感佩，不由开口道。

　　赵真张了张嘴，却还是咽下去，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似是宽慰十五先生，又似宽慰自己。

　　黑暗中，赵真能感受到李垣林轻轻的呼吸，又好像能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他不由想伸手去摸索，但逐渐远离的五感却让他早已停滞下来。

　　一份恐惧油然而生，赵真虽见惯生死，也曾游走于生死交接，但这种清醒的失控让他如坠深渊。他再也触不到李垣林的面颊，也看不到他微蹙的眉峰，甚至在日后漫长的一生中，李垣林的面容会慢慢模糊，直至消失不见……

　　“稳住！”察觉到赵真心绪的波动，十五先生大声道。

　　经此一喝，赵真的恐惧也消散了不少。他抿住唇，牙齿狠狠咬向唇瓣，血水渗出，流出嘴角，也流入喉头。血腥的味道在唇齿间涣散，也被无限的放大。

　　“痛就喊出来！”十五先生再次说道。

　　赵真忽然松开唇瓣，声音嘶哑道：“先生，我会和苏木一样吗？”

　　“不会，他中途放弃了，只是下半身瘫痪和眼瞎。而赵真你，会丧失五感，你不单会瞎，还会聋，还会全身瘫痪……你的身体就像一个巨大的囚牢，将你清醒的禁锢起来，身体却半分动弹不得。”十五先生感慨道。

　　赵真沉默片刻，心中将早已经想好的话说了出来：“在我尚且听得见，说得出时，我想恳求先生一件事。”

　　“什么事？”十五先生心中已有大概，却还是故作云淡风轻的问道。

　　“先生，待换感之术完结后，如果陛下能醒过来，请先生不要告诉陛下我和他进行了换感之术。我和木河鱼已做安排，日后陛下问及我，就说我被曾史朝厝的残党刺杀，坠落悬崖后被狼群啃食，尸骨无存。”赵真平静道。

　　“赵真，你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啊！”十五先生心吃痛几许。

　　赵真并为解释，只是笑道：“那么就有劳先生了！”

　　“那结束后，你要去哪儿？”十五先生不禁追问。

　　“不知道，但若是十五先生你缺药引子，我倒是可以被拿去凑个数。”赵真故作玩笑。

　　“痴儿！痴儿！痴儿！”十五先生大骂三声，便沉默不语了。

　　也许不是十五先生沉默不语，而是另一种可能，赵真试探着轻咳了一声，万籁俱寂，原来耳感也已经丧失了。

　　先是视觉，再是听觉，继而是嗅觉，其次是味觉……最后便是触觉。而触觉维系的时间也是最长的，大概7天左右。

　　五感在逐步的丧失，只是疼痛半分不减，赵真能清晰的感知身体里的刀锋在皮下游走。

　　黑暗中他极力支撑着自己的清醒，不能放任自己睡过去，体温流失，手脚越发冰寒。

　　直至，触感到那刀再也不曾划开他的皮肤，触感到有人正捏着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下“放心”两字，他才觉得困乏无比，精力涣散到再也撑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