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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完结篇1】生与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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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垣林昏沉已有数月之久,终在到达王都之际的第三天醒了过来。于他而言,不过是只是睡了一晚而已,他依旧驻军在温泉附近的大营。
浮光惹眼,他不由伸手遮掩。睁开双眼,忽然清明,李垣林恍然以为做梦,不经又揉了揉,大声喊道:“赵真,我的眼睛可以看到了。”
阳光散在房内,暖意融融,并未有人回应。李垣林按捺不住喜悦,连忙起身,冲着空旷的房间喊道:“赵真,我看得到了!”
然而,眼前景色却不似以往,那是他最熟悉的,却又陌生的王都皇城的御书房……
他不在营帐里,反而在皇城?怎么会!
空荡荡的房间,回荡着他的惊喜的声音,他面容不解的看着周遭的一切,渐渐由惊喜转为疑惑,再由疑惑转为不安。
门外的内侍和御医听到他的喊声,连忙推开房门,众人跪倒一片,山呼万岁。嘈杂声涌入李垣林的脑海,他木然的看着一众手忙脚乱的宫人,侍卫,大臣……
只是独独不见少年的身影。
李垣林起身,并不理会跪在地上的人,他摇摇晃晃的朝门外走去……
大殿前,原本等候的人们,见他走出,连忙跪拜。那一众人都跪在地上,额头叩地,全然看不清面貌。
瞧不见赵真,他挥手示意平身。
于茫茫人海中,他错愕不解,拼力极目远眺,心中的不安日益扩散蔓延。
然则,苦寻无果。
直至,木河鱼告诉他:“赵真死了。”
如同瓦砾从屋檐上砸下,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心坠入深渊,碎的一塌糊涂。李垣林眼神无措的看着众人,他笑的癫狂,妄图揣测这不过是一场梦魇罢了,只要能醒来,赵真就还在。
直到一口血喷涌而出,李垣林昏死过去。
朝臣蜂拥,殿前乱作一团。
……
民间说书早将帝王的功勋做成话本子传唱。
一晃不过数日,天下早已太平。曾史称臣,全族远迁的事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
那日之后,帝王再不在早朝,李垣林把自己困了起来。若非军国大事,便由各部主理后,交由受封禁军统领的木河鱼代为通传。
坊间流言,陛下大胜曾史之后,在战场杀敌落下病根,自此便不在早朝。坊间还有流言,陛下因宠妃曾诠之死而郁郁寡欢,故而不上早朝……
传闻甚嚣,可所有的话本里却从未有过一个叫赵真的少年将军。赵真将军从戎不长,战功虽卓,但英年早逝,没有留下脍炙人口的凄美故事,也没有留下美妻女子,倒也没什么好说的话题。
可世间没有人知道,李垣林的精气神好像被赵真之死的消息啃噬殆尽。他似乎像一个快要油尽灯枯的老者,随时吹灯拔蜡。
李垣林清醒后那一天,察觉到他的异常,木河鱼便告诉他:“赵真在绝望坡外的悬崖遇刺,肉身被狼群啃食,只余了些散碎的血肉和被撕成片的常服。”
心碎到气血沸腾,李垣林昏死过去。
醒后的他沉默寡言,依然不信赵真已死。直至看到木河鱼拿过来道血衣,那衣物分明就是赵真常穿的那一件。
回忆汹涌,早在当金山对面的斜坡上,他们就那样和衣而卧,赵真就穿的这身衣物……
至于,木河鱼后来说什么,他好像已经完全听不懂了。
李垣林困于心牢,极度悲伤,他已经很久不上朝了,整天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房内里。
少年之语似近在耳畔,明明赵真说过:死后要葬在他身旁,千秋万代的陪着他。
怎么就食言了呢?
一年中,李垣林身形消瘦,形容枯槁,面容憔悴到好像风吹过就会倒地不起,他害了一场永远好不了的大病。
皇后璞英数次求见,被阻于殿前。
终于,新年之际,璞英被再次拒于殿前。那天瓢泼大雨,她彻底心死,任凭大雨将自己淋的湿透。
人的一生之中,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璞英已经看不到尽头了。这一年,李垣林连敷衍她的理由都没有,决绝至此,她哭过怨过……甚至恨过,到头来还不是大梦一场空。
佛曰:人有八苦,其中一苦为“求不得”。
新年过后的第三日,璞英受青云庵无云尊者点化,自请废后。
李垣林朱笔一批,允准,并褫夺其皇后封号,从此世间再无仁献皇后璞英此人。
璞英削发为尼,出宫隐居于郊外的青云庵,法号:净空。自此遁入空门,一生长伴青灯古佛。
丞相璞文浚因璞英自请废后的消息,他旧病复发,来得猛烈,药食无用,一朝文臣之首也不过十日,便就此陨落。
坊间流言的版本中,另一个便是关于宠妃曾诠的。曾诠,早于一年前,也不知何故,自裁于寝殿内。而因其过去宠冠后宫,人们便猜测帝王的病、皇后自请废后都与这个女子有关。
民间流言纷纷,多数人将曾诠的自裁归于其父曾一凡因战事不利,曾诠无颜面圣,而裁于宫中。
但这世间,只有木河鱼知其因果,那日他奉命将苏木带到曾诠的身前,告知曾一凡之死缘于苏木的投毒。
曾诠静静的听完木河鱼所有的叙述,她神情绝然,望向早已瞎眼瘫痪的苏木,问道:“这是真的吗?”
苏木点了点头,神情羞愧。
出乎木河鱼的意料,曾诠果断的拿起果盘中的匕首,利落的插进苏木的心脏。
苏木仰起头,似乎想透过瞎了的眼望向眼前的女子。他面容平和的笑着,早在杀死曾史朝厝的那天起,他就该死了。或许,早在他投毒给曾一凡的那天起,他就该死了。
也许,一路苟活到王都,只是为了见曾诠一面。为今,他心满意足。
曾诠哭着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偏偏是你!”
苏木一动也不能动,嘶哑着,用最后的力气道:“恨我吧!不要哭!要笑!你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
房内,曾诠又哭又笑,已如疯魔。
在苏木的尸体被人抬走了,曾诠也屏退左右宫人,她换上迤逦的红裙,之后蜷缩在房中一角。直至天色全黑,也不见她动上一动。
婢女小心翼翼的触碰,才惊觉曾诠周身凉透,一把尖锐的匕首早已刺穿她自己的心脏。
而那把匕首也正是杀了苏木的那一把。
世上之事多有因果,不种因,便不会得到果。曾诠死前想起那年她的恻隐,若是时光倒流,她情愿自己从未认识苏木。
内宫风云诡谲,暗流涌动,先是曾诠自裁于宫,后是璞英自请废后。偌大的皇宫少了母仪天下的人,更少了后宫的花红柳绿莺莺燕燕。
内宫嫔妃已经空悬,而今帝王后继无人,多是出于自身的目的,大臣前赴后继的劝谏李垣林充盈后宫。他们将早已准备多年的美女一一进献到李垣林身前。
李垣林闭门不出,置若罔闻,他的意识好像还停留在那场战争后,不愿脱离开来。
帝王策论曾言:帝王之血凄冷冰寒,帝王之爱薄情寡淡,帝王脚下尸山血海,帝王是万千人的帝王,是芸芸众生的帝王。
可还有那么多朝臣妄图把女儿送入宫墙中,以便让权位更加稳固。
在数次劝谏后,李垣林下诏,将之前的遗诏做了一些更改:过继旁系血亲的母族和李氏族人的后代作为太子。
既有了太子,又见李垣林依然我行我素,群臣的逐利之心也散于别处了。
又是一年,李垣林身形萧瑟,他常独坐亭台水榭,望着满池的鲤鱼发呆,他越发沉默寡言起来。
带在手腕上的木质珠串被他摩梭的更加圆滑。他惜此物如世间至宝,朝朝暮暮不能离之左右。
李垣林并非好骗的人,不过几个月他便悟到前因后果。
他又真的岂会不知自己的寿命为何会忽然延长。赵真被刺杀的故事不过是少年人对他的用心良苦。后也从木河鱼话语中得到论证。
苏木同曾一凡的换感之术,他早就是了解的。一个人生生挨着千刀万剐的剧痛,活生生的感受着自己成为一个废人的过程是多么可怕。
少年爱他至此,他纵然是呼风唤雨的帝王,又如何能承担的起这份赤诚。
十五先生游历天下,在被李垣林派去的人寻到后已经是两年之后。
老者依旧一派道骨仙风,立于亭台水榭前,李垣林面色动容,他站起身向十五先生作揖,而后恭敬的问道心中企盼了很久的话:“赵真,他还好吗?”
十五先生并未回答,不过两年而已,眼前的帝王哪里还有过去的半分影子,他身形佝偻着,面容消瘦的像是被吸光了血的病人。
十五先生自知李垣林并非是疾病所累,而是心病所致。医者也以医病,但终究医不了心。十五先生摇了摇头,坦然道:“他死了。”
李垣林摇了摇头,眼神充满渴盼,他想要一个他愿意相信的故事,而不是赵真已经死了。
“你若不信,可派人去烟云城附近的一处温泉。旁边有他的坟,可将他的尸骨挖掘出来,辨认一下真伪。”十五先生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