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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7 ...

  •   爱慕……

      西姮活到这把年纪,对男欢女爱其实体会甚少。早年她造人育人,人类结婚的时候要供奉她和她师兄传今,以求子嗣繁荣。她博爱芸芸众生,爱山川美景,爱飞禽走兽,爱花草树木,爱她的徒弟们,但并没有爱慕其中任何一人。她与传今有婚约,她觉得若是真的和师兄成了婚,那为师兄生儿育女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敬重、崇拜传今,可是爱慕他吗?

      不。

      所有来找她的人,眼神里都带着尊敬和爱戴,她早已习以为常。她怎么可能会想到,其中有一个人会不一样?

      在殿上听了重晏那番惊世骇俗的告白,她震惊得脑子一片空白,后来发生了什么她都记不清了。直到重晏把她抱回房间,她才如梦初醒、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

      重晏见她如此防备,无奈道:“师傅,我不是禽兽,你不用这样看我……”

      西姮并没有觉得放松,她打量了一圈她自己的房间——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被整理成了喜房,满目皆是喜庆的红色,连蜡烛都换成了龙凤金银纹样的喜烛。西姮看着案上摆放的瓜果同牢合卺,又气又笑:“好样的,真是好样的,我当真是个瞎子,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做这些,我竟然一点儿都没察觉。”

      她低头瞅了眼自己的吉服,再看看他的,联想起前一阵他专门找来给她量尺寸的缝衣匠,她才惊觉他真的精心策划了好久,甚至没有刻意隐瞒她。

      “师傅不是没有察觉,而是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在您眼里我永远只是徒弟、是晚辈,您从来、以后也不会把我当成一个男人来看待。” 他无奈地笑了一声,“我有的时候也会想象,如果我们当初相遇的时候我不是你徒弟,您待我会不会不一样。”

      不然呢?她心想。

      她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知道。”他摇了摇头,“可能从为您和大师伯的亲事疯狂嫉妒开始,可能从您第一次带我去三坛会开始,甚至可能再早一些,我自己也说不上来,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他圈腿坐在她面前,神情自然得好像在唠家常,和白日里慷慨激昂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他继续说:“一开始我自己也很害怕,自我安慰说我嫉妒师伯是因为您太好了,我太在乎您、舍不得您,后来我才慢慢意识到,根本不是这样。”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闾阖子健有句话没说错,最初我梦到您又惊醒,真的觉得自己很恶心……”

      她打断他的话,问道:“闾阖子健知道了你的心思,所以你才要杀他?”

      他摇头:“反了,是他要杀我。我猜,他是为了保全轩辕山的名声,所以骗我您都知道了、想让我自愿伏诛。”

      “那我师兄呢?传今的死与你有关吗?”

      他神色一变,连连摇头道:“没有!当年我收到师伯的信,说要和您再谈成亲的事。我嫉妒成狂,心想无论如何不能让您嫁给他,于是我私底下把信瞒了下来独自前往风神谷,闾阖子健大概是察觉到我不对劲,就一直偷偷跟着我。我到达风神谷的时候师伯已经死了,他尸体前的星盘上——”

      他话音一滞,想了下才继续说:“他的星盘上说,您的弟子中,注定一人成佛、一人成魔。我猜测,我被情劫所困,成魔的大概是我。我不想被任何人知道,于是就把星盘毁了,我被罚的十二道天雷,也是因为这个。”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终于都想明白了,纠缠她多年的困扰,终于能说通了。

      他蓦地抬起头,漆黑的眸子是尽是炽热的光:“师傅,您真的很惊讶吗?这一百年、还有之前的几千年,我在您身边您就一点都没察觉吗?有好几次我自己都觉得太明显了、我甚至有过破罐破摔的念头,连闾阖子健都能看出来,您当真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她看着床前摆的十八罗汉,还有窗外他摆放的昙花,以前她一直以为他是乖孩子,没想到,他为她做这些的时候,居然怀了那样的心思。他苦笑:“是,您光明磊落、您光风霁月、您是博爱众生的女神,您怎么会关注于男女之间这些小情小爱呢?只有我,每日猜测您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笑容,只要您的视线一离开我,我就忍不住怨怼、嫉恨,我自己也讨厌这样的自己。”

      “所以你就一直蒙骗我,封印我的法力,还胁迫我在昊天大殿上、天尊和无数罗汉佛陀面前搞这么一出——”

      “不然呢?”他反问道,“我要挑一个黑夜和您诉衷肠、然后像闾阖子健一样先罚几道天雷再被永远关起来?不,我不要。我都能猜到您会说什么了,您会说我一时着了心魔,然后让我继续修身养性继续修炼,我不要这样。”

      他红着眼眶:“我不怕被罚,我怕的是您以为我是一时冲动糊涂、以为我不当真,我不想您把我的爱当成孩童的戏言、搪塞我——

      “所以你就自以为是地筹划了这些?”

      “是,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能让您相信而且永远记得的办法。”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说:“重回您身边的这一百年是我最开心的日子,可是这种日子不管再重复多少次,您也只把我当徒弟,我一个字都不能说。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她看了看手上的十个黑色指环:“你成功了,你心想事成了。然后呢?你以后打算怎么办?继续把我软禁起来?甚至要强迫我和你琴瑟和鸣?”

      他摇头:“我有今天,这一生便不算枉过。等天一亮,我就解了您的指环。你要怎么惩罚我、幽禁我,甚至杀了我、让我灰飞烟灭,我都认了。”

      西姮早已泣不成声,她哽咽着:“你爽快了,你有没有想过我?你是我最重要的亲人,我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你犯下这样的错,我以后怎么面对你?罚你、甚至杀了你?重晏,你就没想过我会有多伤心吗?”

      听她这样说,他苦笑一声,他低头看着颤抖的双手:“对不起师傅,可我没有办法这也活下去了。白天我是您的好徒弟、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一到晚上我就一遍一遍幻想着对您做一些可怕的事,又羞耻又甜蜜,我根本控制不了,我快要被逼疯了……”

      摇曳的烛火映在他眼眸中,像是一汪又一汪的泉水。他像是失了浑身力气一样,把头埋到她膝盖上。好半晌,他低沉的声音传出来:“对不起师傅,我……我真的不想再假装尊师重道了……我一天都演不下去了……”

      西姮的眼泪一滴又一滴地砸在手背上,她再也说不出话了。

      她吸口气,扭头看着案子上燃烧的龙凤喜烛,金黄的烛火飞舞着,火心从白色渐渐变成蓝色,中间似乎还有人影。她盯着烛光看,隐约见到那火光中心似乎有两个人,正在月下拼命的奔跑——

      烛火不知烧到了什么,蓦地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哔剥爆响声,西姮一下子从幻境中惊醒。她茫然地看向四周,还是她的房间,还是喜房的装饰。她恍如隔世,她刚才看到的是——

      重晏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他已经神色如常,此刻正站在窗边伸出头仰望着星空。他有点兴奋,扭头对她说:“师傅,快要到子时了,等到了子时,有个东西请您看——”

      话音未落,西姮打断他:“我刚刚看到了一个预言!”

      重晏满脸雀跃的神情瞬间褪去。创世神是有机会窥见天机的,西姮和他说过,多年前她就看见过传今惨死的景象了。

      他神色凝重地等她说下去,她扭头看他:“你我师徒,命中只剩最后一面的缘分了。”

      他听罢,脸色大变。好半晌,强笑道:“是我罪大恶极,是我罪有应得,等天亮了,您就把我抓起来吧。”

      他大概以为她会把他永远幽禁起来、再也不见他。西姮无力地闭上眼,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比这还要可怕……

      见他误解,西姮也没纠正他,反正,她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擦了擦眼角,强装欢笑继续看着窗外,高声道:“师傅您稍等,马上就可以——”

      “轰隆”一声的打雷声打断了他的话,同时一道闪电撕裂了天空,瞬间照亮了轩辕山顶的正片天!前一刹那还寂静的夜空忽然电闪雷鸣、狂风呼啸,不知哪里来的厚重的乌云,夹着轰隆隆的雷声,将整个天之西遮得严严实实!

      电光在乌云中闪烁,时不时从利剑般直插而下,狂风肆虐,一道道惊雷迅猛地从苍穹中劈头盖脸地扑来,在耳边轰然炸响;迅疾的闪电如最锋利的利刃,像是要把天地劈成两半一样,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重晏仰望着天空,西姮喟然:“是天雷……”

      他的背影像是石化的雕塑,好久,他扭过头,对她笑了一下:“原来如此,原来我的所作所为竟然如此不容于天地……”

      一道道闪电将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重晏仰天长叹:“即便如此,即便被劈成灰,我也不后悔啊……”

      他原地转了个圈,站定时已换上了纯黑战甲和皂罗袍,而吉服被他小心翼翼地收到箱子里。他恋恋不舍地摩挲了一番,低声道:“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套衣服了……”

      说罢,自己叹了一声,然后关上箱子转身便往门外走。西姮心中不舍,犹豫再三叫了一句他的名字。

      重晏脚步一滞,外面的闪电将他在地上投下一个巨大的影子。西姮这时候才隐隐发现,她一直看作孩子的这个徒弟,似乎真的长大了。

      他转过身,向她慢慢走来,然后蹲下身看着她的手。他对着指环施了个咒:“过半个时辰,这指环就会自动解开,您就彻底自由了。”

      西姮急道:“死到临头了,你还关心这个?”当着天尊和佛陀的面玩了那么一套,她隐隐有不详的预感,这次绝不是十道八道天雷就能了事的。

      他眨了眨眼睛,忽然坏笑道:“是,我马上就要死了,就这么死,简直太吃亏了。”说着说着,他的视线不断下移,最后竟落在她的嘴唇上。西姮被他赤裸的眼神吓得心中警铃大作,以前他再发疯,她也只拿他当小孩子发脾气,没当回事,也不信他能做出什么。眼下这个疯子会做出什么来,她真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见她这样,重晏一下子泄了气,他无奈笑道:“师傅,您这样,我就是再有贼心也什么都不敢做了,罢了罢了。”

      听他这样说,西姮长长地松了口气,还没等她彻底放松下来,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拇指紧紧地贴在她的嘴唇上——

      西姮瞠目结舌,他又倏地把手收了回去。她眨了眨眼,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低头查看拇指上的胭脂,笑得眉眼弯弯。

      他站起来,一边背朝着门口往后退,一边将拇指紧紧攥进掌心。他对她笑道:“有这个,就够了,足够了……”

      话刚说完,他就消失在了门外,任凭西姮怎么叫他都不肯再回头。

      他出去不知过了多久,子时,一道金色天雷从九重天秉万钧之势而下,落地时宛如毁天灭地,世间生灵无不骇然噤声。一道未绝,第二道、第三道紧跟而来。西姮被这穿云裂石的天雷声震得头皮发麻,每一道落地时她都忍不住打个冷战,好像这天雷也落到她身上一样。

      一道、一道、又一道……她忍不住边流泪边数,如果重晏此刻还在她面前,她真想问问他,值不值得啊——

      “师傅!师傅……”恍惚之中她似乎又听到重晏在叫她,她茫然地睁开眼,还叫了一声“重晏”,面前的人神情一滞,说:“师傅,是我。”

      西姮泪眼模糊,来人用手帕给她擦掉眼泪,她这才看清——竟然是上渊!

      她怔怔地看他,上渊小心翼翼地查看她:“师傅,您没事吧?我好不容易溜了进来,我带您走吧!”

      她怔忡着,慌得不行,四下寂静无声,她这才惊觉,天雷停了!

      指环全部从她手指上脱落,她现在是自由身了!她二话不说,推开上渊便向门外冲去,任凭他怎么叫她都没有回头。轩辕上的结界是她布下的,如今她法力恢复,只要挥挥手就可以随意开传送门,可她居然忘了。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两个字——

      重晏!

      欺师灭祖,大逆不道,在昊天大殿上恣意妄为,于是天罚加身,施以雷刑。

      根据所犯罪刑不同,天道处以的雷刑数量便有所不同:

      闾阖子健见死不救,一道;

      狐妖母女祸害人间,六道;

      重晏破坏创世神所算的卦象星盘,十二道;

      她数得清清楚楚,就在刚才,他所受的天雷是,

      一百零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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