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酒馆》故牧

19、第 19 章

　　有某一个瞬间，帕菲特甚至产生了妲勒莎和缇菲娅其实是同类的错觉。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那不是错觉，而是妲勒莎确实在这一刻与缇菲娅十分相似。

　　她在圣洁永寂的月光下浑身泛起金色的柔光，面无表情的脸，还有带着些飘忽却从容不迫的语气，甚至那不被任何话语打动的模样，这一切都与缇菲娅太像了。

　　那是一种站在所有事情之上俯瞰，看破一切，却依旧选择宽容的从容。

　　帕菲特感到一阵羞愧。
　　为他那一瞬间的倒戈，对精灵族的那一点点摇摆和责备。

　　反倒是缇菲娅略带自责地肯定了伊普洛的话，“我确实曾带领很多人，却又让他们失去了生命。”

　　两百年前，还没有重伤陷入沉睡的她带领所有的族人和一支几百人的冒险者队伍想要杀死魔王，最终却只活下来她一个。甚至连法奥斯树都被夺走。

　　其实她也本该逝去，从此大陆再无精灵，可她幸运地被伊斯梅拉树救起。

　　“所以我才更要努力，背负所有牺牲的人的希望走下去。”缇菲娅上下打量着浑身狼狈的伊普洛，意有所指，“而不是……永远停留在原地。”

　　“是么……呵呵……哈哈哈……”伊普洛凄惨地笑着，“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跟上你的步伐？”
　　他略微直起身体，更多黑雾从他心脏的位置涌出，“你将所有人一个个捡起，带在身边，却又一个个全部甩在身后，从不曾回头看过。”

　　妲勒莎周身的柔光将黑气全部阻隔，无法再接近半分。于是所有的黑气开始往最薄弱的地方聚集而去，那是帕菲特所在的位置。

　　帕菲特感觉好不容易理清的思绪再次混乱，自己又陷入了两难的纠结之中。爱与恨的天平在心中摇摆不定，随着黑雾越来越多，天平终于开始往恨的那一边倒去。

　　妲勒莎一把将帕菲特拉出黑雾，自己站到他身前，替他阻挡。

　　“这些黑雾我在幻境里也看到过，到底是什么东西？”妲勒莎问缇菲娅。

　　“魔王的魔力，可以侵入心志不坚定的人并操控他们。伊普洛就是这样被魔王操控的。”缇菲娅试着调动体内的魔力想要净化黑雾，可惜根本没办法做到。

　　伊普洛已经说完刚刚那一大段话就已经彻底陷入癫狂之中。源源不断的黑雾从他体内冒出，他比例完美的身躯开始变得干瘪起来。

　　妲勒莎拉着已经吸收了大量黑雾，身躯变得无比僵硬的帕菲特到处闪躲，不断用自己的身体去阻挡帕菲特与更多黑雾接触。

　　“帕菲特，你醒醒！”

　　这次轮到妲勒莎抓着帕菲特的肩膀摇晃了，“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会被这些莫名其妙的黑雾控制？！”

　　可惜，帕菲特已经听不到了。

　　缇菲娅叹了口气。
　　现在的状况真的很难收场。

　　如果魔法阵还没有碎裂，那她们还可以走出月光森林等恢复实力的时候再来一次。
　　可现在魔法阵已经碎了，再没有东西可以镇压住伊普洛。如果现在逃出月光森林，根本无法预料到跟着一起走出月光森林的伊普洛会给周边带来怎样的灾难。

　　他们根本无路可退，却也无计可施。

　　如果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她恢复魔力就好了。不需要太多，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缇菲娅将目光放到那些闪着光点的树上。

　　这些树是三百年前的她种下的。在她刚刚走到海岸边的时候，甚至听到了它们几百年前留下的求救声。
　　它们虽然已经被魔王吸取了绝大部分生机，但并没有完全死去。

　　她只需要一个引子。
　　一个可以与这片森林中的所有树木对话，唤醒它们，让它们回应的引子。

　　可惜的是，她连这个引子的魔力都没有。

　　妲勒莎带着帕菲特四处乱窜，被她刻意压下的语调又开始乱飞，“缇菲娅~~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默然不语的小奥看着缇菲娅的背影有些犹豫。
　　他实在不想暴露那些关于他的秘密。一旦暴露，缇菲娅就会讨厌他，他再也不能呆在她身边。

　　可小奥也知道，缇菲娅不会逃跑。
　　把她逼急了，她宁愿献祭自己也要解决掉伊普洛。
　　可小奥也不希望缇菲娅死。不仅仅因为失去法奥斯树的精灵族无法再次重生，更是因为缇菲娅会疼。

　　他要出手么……？
　　小奥犹豫着抬了抬手指。

　　妲勒莎带着她的浑身柔光突然杀到。

　　在冒险者小队中，她的武力值排倒数第二，也就比帕菲特高而已。她更偏向于各种辅助和增益类型的魔法，在小队一起出任务的时候都是在后面给予小队成员支援，基本不会直面战斗。

　　所以她带着帕菲特躲了半天才想起来，原来她也是有攻击力的。

　　她一把将帕菲特塞到缇菲娅和小奥中间，原地起了两个魔法阵。

　　魔法——防护。
　　魔法——侵蚀。

　　她身上不断侵蚀着黑雾的柔光给了她灵感。虽然妲勒莎并不知道这些柔光到底是怎么来的，但她可以试一试能不能用侵蚀解决掉黑雾。

　　然而，事实证明妲勒莎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不仅侵蚀无法解决黑雾，甚至连防护都无法阻隔黑雾的入侵。

　　几乎是瞬间，防护的魔法阵就碎裂了，铺天盖地的黑雾将四人完全笼罩。

　　小奥的唇色惨白。
　　就算已经预见到事情接受后缇菲娅对他厌恶的眼神，但他还是决定要出手了。

　　手抬起的那瞬间，缇菲娅轻轻地咦了一声。
　　她居然在妲勒莎的魔力中闻到了属于她的味道。

　　她犹疑着看向妲勒莎，终于在那瞬间找到了原因。

　　“妲勒莎，唱歌。”缇菲娅冷静说道。

　　“唱歌~~？”妲勒莎还在释放各种各样她会的魔法来尝试冲出黑雾，闻言手中的动作停滞下来，呆呆地回头看缇菲娅，“可是~~我不会唱歌啊~~~”

　　“你会。”缇菲娅肯定。她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这里，我给你的祝福。带你冲破幻境，找回一切的祝福。”

　　妲勒莎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事情超出她预料太多，所以她又开始懵了。

　　缇菲娅微笑了一下，学着妲勒莎从刚才开始就起起伏伏，飘到停不下来的语气说道：“你~其实已经会了~你没有发现么~~?”

　　妲勒莎设下的魔法阵一个个碎裂，黑雾已经弥漫至整片森林。听到缇菲娅说话的小奥又默默把手受了回去，重新低下头。

　　缇菲娅总是这样，不论身处怎样的绝境，总是能找到各种各样的巧合来化解。

　　迷路的时候会碰到曾经结识过的人，不论去到哪一座城镇都会有人能准确喊出她的名字。她似乎走过许许多多的地方，帮助过许许多多的人。于是在她遇到困难的时候，那些她曾帮助过的人就会以各种出乎意料的方式回到她的身边。

　　妲勒莎摸了摸自己的嗓子，“我……真的可以么~？”

　　“当然可以。”缇菲娅推了一把妲勒莎，让她站在那些焦黑的树桩子前。金色的柔光劈开所有汹涌的雾气，像黑夜中海面上孤独伫立的指路灯塔。

　　“唱吧，相信你自己。”缇菲娅说道。

　　妲勒莎惴惴不安地张开了口。

　　那是妲勒莎从没学过的娜迦族语言。
　　有些事情仿佛是天生的。从前不管她怎么学，唱出来的全都不再原本的调上。而现在，她从来没有学过，悠扬而低婉的歌声便传遍了整座森林。

　　额头上，那个浅淡到已经看不清的印记随着妲勒莎发出的第一个音节彻底消散。
　　祝福之吻最后的余韵融合着周身维护她的精灵光辉一同扩散而出。

　　就像往密集的黑色小飞虫群中丢入一束灼热的火把，成片成片的黑雾或逃散，或瞬间被焚烧成虚无。
　　但黑雾过于庞大。它们远离妲勒莎围了个圈，却依旧虎视眈眈。

　　娜迦族的歌声是最纯净的，会让人坠入幻境，回想曾经美好的过往。

　　干瘪的伊普洛呆呆地站在原地，随着歌声的起伏流下泪来。

　　从海里爬出来开始，缇菲娅对他的感受就是一片黑，是一种恶心而又混沌的邪恶。
　　被魔王控制后，伊普洛失去了他所有的美好。
　　可他也曾经美好过啊。

　　带着祝福之吻魔力的歌声沿着海岸逐渐向远方飘去。缇菲娅看见很早之前她种下的树，那些沉睡的光点随着祝福之吻的余韵逐渐苏醒过来。

　　缇菲娅微微一笑，双手交握抵在胸前，闭上双眼，开始用精灵语祈祷。

　　“大树、小草；微风、雨露。我祈祷路过的云就此停驻；我祈祷森林之神愿意倾听我的赞美；我祈祷所有死去的生灵重新焕发生机；我祈祷月光森林所有阴霾从此被精灵族的圣光笼罩。”

　　“我，缇菲娅，以自然之主精灵族的名义祈求你们的回应，请将你们的力量借给我吧。”

　　像是黑夜里一排一排逐渐点亮的灯火。整片焦黑森林所有的树木都开始微微发光，枯死腐坏的树皮簌簌掉落，将发光体一层层剥离而出。

　　穿透浓重的黑雾，莹白的光点们从四面八方向缇菲娅的身边汇聚。
　　妲勒莎傻傻地看着眼前无比震撼的景象，甚至忘了唱歌。

　　缇菲娅松开交握的双手，逐渐摊开。所有的光点汇聚成小小的一团，乖巧地悬停在缇菲娅的手心之上。

　　“谢谢。”缇菲娅垂眸看着手中悠悠晃动的小光点们，淡淡地笑了一下，就像神深爱世人。

　　她将光点全部吸收进体内，感受到干涸已久的魔力奔腾涌入四肢百骸。
　　她抬起右手，食指在虚空中轻轻点了一下。

　　就像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倒退。所有张狂的、呼啸的黑雾急速撤退、收缩，像倒带一样收回张牙舞爪的蔓延与试探，往回凝成一个小小的黑点，然后停滞了一瞬，在精灵的光辉下悄无声息湮灭成虚无。

　　月光森林又变回了从前那样圣洁与薄凉的模样。只是那恒久不变的皎洁夜空突然有了一道小小的裂缝。
　　那道裂缝像一根细小的蛛丝，从一小点逐渐蔓延开来，直到密布至整片天空。

　　——哗啦
　　永恒魔法的结界骤然碎裂，透明的结界碎片映着月光洋洋洒洒落下，折射出光怪陆离的大陆。

　　月光森林之外，又是一轮明月。
　　只是这轮明月之下，有风、有雨、有朝露、有晚霞、有晨起而作，日落而息、有变化万千的整个真实世界。

　　月光森林再次响起了歌声。
　　那是精灵族的祝福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