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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脱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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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未竹,下了火车之后,已是傍晚。
“你真要和我回去?”
牵着爱阳走出火车站,俞蓝最后问了他这个问题。
爱阳刚睡醒一觉,脑子还很懵:“什么?”却是抓紧了俞蓝的手,下意识往他身上倚靠。
俞蓝于是没再问。他们刚好赶上最后一趟大巴,在乡间小道上一路颠簸着,向孤儿院的方向行进。
爱阳恹恹地靠在俞蓝身上,他本就受不得车,一天的舟车劳顿更是让他恨不能现在就撅过去。要不是怕等会儿到地方会给别人造成麻烦,他倒是真想眼一闭两腿一蹬,直接让俞蓝把他给背回去了。
不过在下车前,他还是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嘴角很自然地勾着。
孤儿院的阿姨早得到消息,在院门口接他们,还以非常强硬的姿态抢过了爱阳的行李箱,帮他推进院子里。
“哎呀,阿蓝初中之后就一直在外面上学,那么久还是第一次带朋友回来玩!”
阿姨一路絮絮叨叨着,看表情很是喜欢爱阳,“他打电话说有人和他一起回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和谐,还纳闷和谐怎么都没和我说一声,后来才知道自己弄错了,哦哟,可臊死我了!”
“哪里会,这不是怪我们阿蓝没有一开始就说清楚嘛?”爱阳走在阿姨旁边,说话间,回头看了一眼俞蓝,表情揶揄。
阿姨倒是没想到爱阳会接她的话,还是这么放松亲近的语态,大方自然,不见初到他人地盘见到长辈时的小心拘谨,愣了一下,一边纳罕欣喜向来清冷的俞蓝能交到这么活泼讨喜的朋友,一边更高兴地和他说起俞蓝以前的一些琐事。
直到俞蓝房门前,阿姨这才想起问爱阳名字:“哎我这光顾着自己说了,小同学你叫什么呀?”
没有丝毫迟疑的,爱阳笑答:“您叫我小阳,或者阿阳,都行,太阳的阳。”
阿姨于是很亲切地叫了声“阿阳”,便去厨房给他们准备晚饭去了。
爱阳倚着行李箱的拉杆回头,看着俞蓝,叫他:“阿蓝。”
俞蓝走上前,应:“嗯,阿阳。”
孤儿院是有客房的,之前爱恪每个月来小住几天,就住的客房。
阿姨本想把客房收拾出来给爱阳,但俞蓝却说不需要,爱阳和他一间就好。
按照规定,孤儿院的孩子年满十六岁之后就必须搬出去,独立生活。但是俞蓝作为少有的在这成长到十六岁的人,和阿姨孩子们都有了很深厚的感情。再加上爱恪这样一个长期的资助人的关系,是以孤儿院一直保留着俞蓝在这的单间。
阿姨想着两男孩关系好,也不去想睡一间会不会怠慢客人的问题了,只给俞蓝的床上多放了一床薄毯。
爱阳躺在蓝格条纹床单的单人床上,听着俞蓝收拾行李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说:“我发现,我们之间,好像从来没有那种可以正式叫的昵称,一直都在连名带姓的叫名字。”
“嗯?”俞蓝把毯子展开搭在他肚子上。
爱阳列举:“你看,学校里,寿司他们叫你班长,疯子偶尔叫你老大,左女人那几个,学神大佬换着喊。”
“还有我爸,他叫你小缘,刚刚的阿姨也会叫你阿蓝。就连门卫龙哥也会叫你小俞。”
“我好像什么都喊过,”爱阳坐起身,看着俞蓝,“可我最后还是只会叫你俞蓝,你也一直只叫我爱阳。”
很多时候,昵称是人与人关系亲近的表现,而只限定于某些人,或某个人的称呼,更是彰显关系对象的独特性。
在旁人对他们都有各种各样昵称的时候,身为情侣的两人挂在嘴边的却只有各自最基本的名姓。虽然知道他们和那些陌生的只能称呼名姓的人不一样,爱阳还是有一些小小的在意。
既然朋友长辈都有,那他也不想缺少。
俞蓝笑一声,双手撑在床沿,俯身问他:“那你想叫我什么,男朋友?”
爱阳就着这个姿势抬头,碰了一下俞蓝的嘴唇,说:“前两天在海边,我开了个直播玩,直播群里他们聊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
俞蓝垂眼,目光落在他的鼻尖,顺着他的话问:“什么话题?”
爱阳答:“现在网上不是很多人喜欢找人处cp吗?他们八卦了几个圈子里很秀的cp大佬,围观他们在微博和其他社交软件各种高甜互动。”
笑意漫上他的眼角眉梢,他很突然的换了很轻很柔的语调,喊:
“媳妇儿。”
俞蓝:“……?”
爱阳像是生怕他反应过来,没等他开口对这个称呼表达看法,就已经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唇齿相贴,用实际行动逼俞蓝咽下了将到嘴边的否定。
他们到孤儿院的时候有些晚了,没有和孩子们打上照面。一觉睡到天明,爱阳跟着俞蓝起床去洗漱。
在俞蓝帮着阿姨准备早餐的时候,他搬了个矮凳坐在厨房门口,拿着小盆子,帮忙剥玉米粒。
到七点半,大点的孩子们被阿姨从宿舍里带了出来,围着院子跑跑步,做做操。几个男孩子追逐着比谁是第一,更多的女孩子们则跟着阿姨后面呼哧呼哧地小跑。
爱阳不动声色地往柱子后面藏了藏,确保自己不会第一时间被发现。
开玩笑,当初只应付一个成昱,他过敏起的红疹都小半个月才消完,这里这么一群小孩,少说也有十五六个,被盯上他真的会死的。
但是小孩子们却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知道他们的蓝哥哥带了一个朋友回来。在强烈的好奇心的驱使下,左蹿右跳间,爱阳已避无可避。
“那个哥哥!他在这里!”
俞蓝清洗完孩子们的餐具,刚从水房出来,就发现院子里吵得厉害,孩子们嬉笑尖叫的声音比以往高了几个分贝。
他马上朝厨房门口看去,果然,坐在门边的人已不见踪影,只有装满玉米粒的盆放在门边,怕被人踢翻,还用凳子挡在了外面。
他下意识皱了眉,快走几步到门边,一抬眼,就看见乌泱泱一堆脑袋在院子里簇成几大团,围聚又散开,叫喊声刺耳。
而爱阳,正被最大那一团追赶着,其他小团的孩子们则不断从四方围堵他,伸手拉,用脚拦,甚至——抓起地上的小石子去砸,尘土飞扬迷了人的眼。
险而又险地避开迎面扑来的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爱阳苍白着脸色,感受到背上手上一阵阵被石子打中的疼痛,冷汗已流了一身,沾了一片黑灰的白T被风鼓起,惹得他一阵颤栗。
要赶快跑开,要逃走,不能被他们抓到。
孩子们因稚嫩而尖锐的笑喊声响着,刺着他从来到这个地方就一直紧绷的神经,有着太阳般炙热温度的小小身体一次次贴上他的腿和手,柔软,鲜活,那是生命之美,他却不配欣赏。
不能发火,不能动手,不能伤害他们。他们只是孩子,他们只是小孩子,他们还什么都不懂。
大片大片红疹在他瓷白的皮肤上蔓延,脖颈往上红红白白,光是看着就分外瘆人。他的心跳不断加速,太阳穴突突地疼,呼吸间,胃部的痉挛感也逐渐强烈。
俞蓝呢?俞蓝在哪?俞蓝去哪里了?
孩子们一张张童真无邪的脸在他眼前渐渐虚化,一双双蓝色的眼瞳睁开,刺目,六岁的,十岁的,每一个都像是幼年的他。
一眨眼,猩红的鲜血与黄白的脑浆已覆了他们满头满脸,顺着裂开的嘴角流入,他们一开口,又变成了来来往往的那些,漠然而带着恶意的另一些人……
“哥哥!哥哥!”天真可爱的孩子终于抓到了他的衣角,笑容灿烂。
俞蓝……
救救我。
已不再是孩子的爱阳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向前跑了两步就要摔倒。
完了,逃不掉了。
爱阳认命地闭了眼睛,失衡感袭来,尘土扑面,耳畔风声合着孩子们的尖叫,那么嘈杂,那么……惹人生厌。
然而下一秒,所有的喧闹都被隔开,他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
俞蓝一只手紧紧搂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按在他的后颈上,浸过水的手掌微凉,一下又一下的抓揉他的后颈骨,是安抚,也是保护。
他的头陷在俞蓝的颈窝里,耳朵蹭着鲜活的大动脉,听他与镇静表面截然相反的脉搏。
“都停下,不许再闹。”
爱阳看不见俞蓝的表情,但能听出俞蓝话里久违的冷意。
小孩子玩心上来,没那么容易止住,就算俞蓝发了话,还是嬉皮笑脸地凑上来,抬脚就要往爱阳的鞋子上踩。
俞蓝低头一看,才发现爱阳一只鞋子已经不见了,还穿着的那只,原本雪白的鞋面上全是脚印,鞋头还糊上了一团黄泥。
“我说了,停下。”俞蓝护住爱阳,直接点了还在闹的几个人的名字,“去图书室里反省,把院规抄十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出来吃早饭。”
那几个孩子没想到自己会受罚,刚要辩驳,俞蓝一个眼神扫过去:“二十遍。”
剩下的人不安地站在原地,因为向来清冷但温柔的蓝哥哥罕见地发了脾气,他们谁也不敢跑。
“其他人,按班排队站好,站一小时。谁敢逃跑偷懒,就也去图书室抄书。”
负责看管孩子们晨间运动的老师上完厕所回来,发现场面不对,一时也没敢对俞蓝的安排提出什么异议,只是在他带着爱阳回房间之后,叫来一个平时较为乖巧的女孩,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女孩眼睛里含着些泪水,涨红一张脸,说:“我们前天听见俞阿姨打电话,说蓝哥哥会带朋友回来玩,就想看看蓝哥哥的朋友是怎么样的。”
“刚刚俞明发现他在厨房门口剥玉米,我们就去拉他一起玩,他站起来,就和蓝哥哥一样,好高好高,我们和他比身高,俞明不小心就踩了他的鞋子。”
“他一点都没有生气,还笑,然后,然后大家都去踩他的鞋,他没躲开,然后俞诚拿了泥巴去抹他,他就跑,还对我们笑,和我们比谁跑得快,然后大家就都去追他了。”
女孩表情有些委屈,也有些不解:“明明他和我们玩得也很开心啊,他一直都在笑,蓝哥哥为什么要凶我们,还要我们罚站抄书?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他们也没做错什么。”
房间内,爱阳洗完澡出来,脸色虽然还是很苍白,至少已经收拾好了刚刚慌乱的情绪,在床边坐下,由俞蓝拿着吹风机给他吹头发。
俞蓝已经和阿姨了解过事情的始末了,闻言,只是沉默。
爱阳继续说:“是我主动过去和他们玩的,他们踩我鞋子的时候,也是我自己没有拒绝,一直纵容,后来他们追我拦我,也只是想和我玩游戏而已。”
“他们还只是小孩子,爱玩爱闹,不需要学会察言观色,也不用把握没必要的分寸。是我适应性太差,没法和他们好好玩而已。”
他感受到了气氛的凝滞,故作轻松地笑笑:“怎么办?你因为我罚了他们,他们讨厌我就算了,对你的好感度不会也下降吧,蓝哥哥?”
俞蓝关了吹风机,终于开口:“没人教过、允许过他们可以随意踩别人的鞋子,朝人丢泥巴和石头。年龄和性格都是借口,他们自己主观做出这样的事,无论你的态度如何,错了就是错了,就该承担相应的后果。”
“如果他们因此怨憎你和我,那让他们反思受罚也没有意义,他们不知错,也不值得我去在意他们对我的看法。”
“以及,”俞蓝给爱阳长至腰间的辫子系上一条新的墨绿缀白鸽的发带,“抱歉,我不该带你回来的。”
爱阳静了一下,突然问:“你相信人性本恶吗?”
俞蓝答:“我相信人生来有善也有恶,或许制衡,或许失衡。”
爱阳又问:“那你觉得,影响人的行动的,是本性更多,还是后期的教育更多?”
俞蓝:“有人相信直觉,有人喜欢思考,我怎样觉得不重要,也没有去改变他们想法的必要与能力。”
他将额头抵上爱阳头顶,话语里有些无奈:“要是清哥给你求的符灵验些就好了。”
“嗯哼?”
“是不是你本性恶一些,就不会总在出事后找自己的错,揽下全部责任?”
爱阳明白了他说的是哪张符——爱清也只给他求过一张符,愿他成为一个自私自利自傲自我的小人。
他笑着,后仰,伸手搂住俞蓝的脖子,也问:“是不是你的本性也恶一些,就不会再因为这样与你无关的事情对我道歉?”
俞蓝没回答,因为答案已在不言之中。他们改变不了自己,也改变不了对方,是不想,也是无能。
又过了一会儿,爱阳问:“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初第一次送你生日礼物,那盆折鹤兰,我在悬挂的木牌里夹了张纸条。”
“我当时说,本来是想过来亲自送给你的,但是想想还是算了。”
俞蓝记得,也理解了他的意思:“这里小孩太多。”
爱阳承认了,说:“我当时日子过得还挺浑噩的,没有目标,也不求上进,耽误着爱清,又和我爸僵着,学习只想完成任务,所谓的兴趣没人提起就当不存在……”
“我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些改变,但又会去想,改变了干什么?或许现在这样僵持着,才是所有一切的最优解呢?所以很多事情,我选择了逃避,不去改变。”
无论厌食,恐童,还是兄弟间的赎还,父子间算不清的烂账,当时的他都逃得彻底。
爱阳闭上眼,突然转换了话题:“白恪从去年年初就一直在拓宽童装市场,为了宣传品牌形象,还和好几个儿童公益组织有合作关系,爱恪现在每隔两个月都得拿出几天时间,去和那些福利院的小孩互动。”
“两年后,就轮到我了。”
“我怕小孩,你知道,疯子知道,程静斯知道,就连只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也能看出来。但我不能在媒体的镜头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专注儿童公益的白恪接班人,其实深深恐惧厌恶着这些孩子。”
他很冷静地提出办法:“这是病,我知道,我也愿意一点点脱敏来治。恐惧来源于过去的阴影与未知,那只要我正视阴影,趁着现在还有时间,一点点去接近了解他们,打消未知,同时遏制自我思维的发散。”
“只要我觉得他们也没什么可怕的,甚至让他们更害怕我,问题就解决了。”
他话说得容易,但这个过程如何,看着爱阳脖子上一片还未褪去的红疹,俞蓝没吭声。
屋外,虽然俞蓝要求孩子们站一小时,但仅二十分钟后,阿姨就放了他们去洗手吃早饭,还端了饭给在图书室抄书的几个孩子,让他们吃完就不必再抄了。
这种事,总得有个人唱白脸,有个人唱红脸。现在让这些孩子对俞蓝有一定的畏惧情绪,他们也不敢再那样肆无忌惮地凑到爱阳身边,多少是让后者的脱敏有了一个缓冲期。
但只缓了半天,孩子们又主动找上了爱阳。
彼时爱阳正坐在俞蓝的书桌前,用笔记本电脑旁听着白恪上季度各部门的工作总结报告会。他信手在稿纸上写着一些关键要点,突然听见窗户外传来一阵“笃笃”声。
俞蓝的书桌就在窗边,窗外是一片金黄的稻田,稻浪层层,风中稻香清甜。
房间内没有空调,爱阳又怕风扇噪声太大,影响会议进行,因此就开了窗户通风。倒是没想到跟着风进来的,还有一个一次性的纸杯,和小孩子们隔着一堵墙的私语。
“诶!你们别挤我!走开啊!”
“鞋子!我的鞋子掉了!”
“他接了没有啊?喂喂喂?”
爱阳拿笔的手一僵,瞥一眼掉在脚边的纸杯,才发现纸杯底部穿着一根白色的细棉线,棉线一路延伸到了窗外。
传声筒?爱阳愣了一下。
这是干嘛?气不过早上的事情组团骂他来了?
会议里,有人在以下季新品的企划模型征询他作为青少年的想法与感受。
爱阳回神,开麦简单说了几句,再闭麦,发现窗外的人声又多了一倍。
爱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群还没到他腰的小屁孩而已,骂两句他又少不了一块肉。
大不了,他就全部骂回去,骂到这些小崽子再也不敢来招惹他,看见他就绕道走。
但当他捡起传声筒,对着那边问了一句“干什么”,顺着棉线传导而来的却不是预想中的骂声。
“哥哥,我叫俞明。对不起,我错了。”有些胖的小男孩蹲在墙边,对着传声筒大喊,“我不该故意去踩你的鞋子和你比高,也不应该拿脚绊你害你差点摔倒,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也一定会努力改正自己的,请你原谅我!”
爱阳把传声筒拿开一点,心想,这直接听倒是比传声筒要清晰个好几倍。
俞明之后,是一个女孩,也在大喊:“阳哥哥,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朝你身上丢沙子的,你这么漂亮,和蓝哥哥一样好看!我帮你洗衣服,你可以原谅我吗?”
接二连三的,孩子们都在向他道歉。
“哥哥对不起,我不会再拿石头砸你了,我帮你呼呼,痛痛飞飞!”
“哥哥哥哥!我帮你把鞋子捡回来洗干净了,你原谅我好不好呀?”
“呜呜呜哥哥,呜呜你不要讨厌我们,呜呜你让蓝哥哥别不理我们……”
爱阳靠着椅背,杯子在手里转了几圈,他一声不吭。
“吱呀”一声,房间的门被推开,爱阳看过去,突然笑了起来,问:
“蓝哥哥,你刚刚干什么去了呀?”
孩子们最后被阿姨叫走。没得到爱阳的回复,他们一个个都有些垂头丧气,像耷拉着耳朵的小狗。
爱阳继续开会,俞蓝收好孩子们忘记带走的传声筒,靠在窗边看书。
突然,一张书签递到了爱阳手边。他随手翻过,一眼扫过去,怔了一下。
【不是所有错误都得宽恕,不是所有痛苦都必须隐忍。圣人大度,圣人无存。】
回未竹的第二天清晨,俞蓝和临近的农人一起帮孤儿院的几块田地收割水稻。
爱阳打着哈欠跟着一起去了。但当他蹲在满是露水的田埂上,看着淹了水有些泥泞的田地和四处乱跳的小小稻虫,顿时有些犹豫。
旁边的大汉看他迟迟不下田,笑他,城里娃娃,没干过农活,怕脏,就该在屋子里继续睡的,实在不该跟着俞蓝出来受这罪。
爱阳笑着说了句“体验生活”,咬咬牙就要踩下去,俞蓝过来拉起他,说自己镰刀坏了,用不了了,要和他换一把。
至于没有了工具的爱阳,就一边歇着吧。
拉着爱阳在不远处的大榕树下的石板凳上坐好,俞蓝画圈为牢,叫他在这好好守着坏掉的镰刀,无聊就数数蚂蚁。
爱阳于是拿着那把崭新的完好无损的镰刀,守在树下,蚂蚁从早数到晚,数着数着,返校的日期就临近了。
要离开的那天,爱阳说想去山上看日出,俞蓝带路。
天光熹微,夜枭嘶鸣,蛙声与虫鸣不断。上山的路上满是杂草,旁边的灌木融成漆黑的一团,张牙舞爪着。
俞蓝把手电交给爱阳,自己背身蹲下,示意道:“上来。”
爱阳呼吸有些粗重,但还是笑着说:“这么点路,你看不起谁呢?”
俞蓝有些无奈,反问:“这么点路,你也要逞强?”
要说走到山顶的体力,爱阳当然有,俞蓝也知道。但他更清楚,这样一条荒僻的山间小径,爱阳对此留存有多少阴影。
突然坠入衣领的冰凉露水,偶然扫到身上的带毒刺的毛毛虫,窸窸窣窣游走在灌木里不知道是鼠是蛇的活物,远处惊起一片飞鸟,身旁却空无一人……
爱阳的确怕脏,也不会干那些农活,但真正让他在田埂上犹豫不决的,是稻田里另一种相似的未知。
俞蓝没法让黑暗里会突然蹿出来的鼠蛇消失,但他至少能给害怕着这些的人一份微小的安心。
爱阳和他对视片刻,妥协了,乖乖趴到他的背上,胸膛与脊背相贴,谁的心跳声震耳。
订的火车票在午后,午饭过后,阿姨在院门口送别他们,孩子们全部躲在屋子里探头探脑,但没一个人出来和他们道别。
自那天用传声筒和爱阳道歉之后,他一直都是模棱两可的态度,既不说原谅,也没刻意躲开或冲他们发脾气,连带着俞蓝也是不冷不淡的反应。
他们给他端过茶,也送过水,道歉和撒娇都使了不知道多少次,期盼的回应却始终没有落下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自觉地和他拉开了不远不近的距离。可以看见,可以察觉,但不会交集。
“阳哥哥不会真的一辈子都不原谅我们了吧?”
小胖子俞明扒着门框,神情里满是不甘,但直到再也看不见两个哥哥的身影,他也没走出屋子一步。
午餐之后需要午睡,孩子们按照顺序一个个返回宿舍。突然,惊喜的呼声在宿舍里此起彼伏。
只见每个孩子的枕边,都放着一个巴掌大的小袋子,拉开封口的蝴蝶结丝带,糖果甜香的气味散开,五颜六色的一袋,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光。
每个袋子底部,都叠着一张小小的字条。已识字的孩子认出,那上面用极端正的正楷写着的,是“平安喜乐”四个字,是一种很美好的祝愿。
与此同时,火车的候车室里,俞蓝接到了爱清的电话。
“把你行李收拾一下,明天下午两点,我送你去集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