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灯探初晴》白野湛云

3、琵琶

　　秦宛承认自己还是见识浅薄，大气典雅。地理位置那么好，租金估计贵到离谱，装修的心思倒不少。远不至于像“刘奶奶进大观院”，尽管如此，还是在心底浅浅赞叹一把。
　　名贵的盆栽也不少，秦宛都能一一叫出名字。打理得不错，枝叶裁得一丝不苟，更令她惊讶的是拐角处有一株茉莉。白色小小的花挂满枝头，绿叶衬不出它的绝美，花朵不显得有多靓丽。
　　它光是摆在那，就是不起眼，她只觉再熟悉不过，亲切无比。为什么会有人觉得茉莉如万千野草一样低贱？茉莉平凡是没错，它象征纯洁的爱情，尊敬之意。浓郁的芬芳，朴素大方，香味久远。
　　真的非常适合送礼，送给朋友，长辈，崇敬之人以及恋人。特别适合送给他。
　　脑海浮现一抹清明的身影。秦宛莫名想起那日的下棋之人，执棋对峙，颇具神彩。
　　迎面走过来一位神采奕奕，两鬓如霜的老人，眼神清明，举手投足尽是温润儒雅，随和慈祥。身上仍穿着白色的太极服，额头还流着未完全擦干净的汗渍，来得匆匆忙忙，却不失风度。
　　秦宛回过神来，立马抬头，在原地毕恭毕敬地站好。她的个子不算矮，在清一色古朴的传统中，是道靓丽的风景线。青春的活力展现在她身上，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徐寂微笑，和他们逐一握手。
　　来到魏淮这里，送给对方一个默契的大大的拥抱，爽朗一笑，激动的拍对方的背，喜悦在相见时迸发，缓和了先前的准备。
　　跨越一个时代，一个世纪的相拥。
　　“老朋友，你终于来杭州了。这不，借此机会，特地带朋友来弹一曲，捧捧场！欢迎吗？”魏淮脸上扬着从未有过的眉飞色舞，是水波不兴中荡漾着的巨大欣喜。
　　还有什么比三四十年不见，曾几何时是并肩作战的老战友，突然特地来到某个城市，准备特别的礼物给你，更令人激动的呢？
　　徐寂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脱口而出道：“当然欢迎！还是你有心，以后记得常来看我啊，好让我多请你吃顿饭。”
　　硝烟弥漫的不止苦难，还有满腔热血，一往无前的决定。有“来日，一定要请你吃顿好的！”的真挚、质朴的情谊，也有古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美好。
　　魏淮点头，道：“行，一定要狠狠宰你一顿。”两人又聊了一阵，许久未见的思念堆积成厚厚一叠，无声无息，各自走过许多年岁，仍忘不了的是战友情。
　　回归主题，徐寂转头，看向秦宛，目光热切，显然注意到了这个年轻人。上下打量，斟酌开口：“这位小姑娘眉眼有几分熟悉，不知，也是来给徐某赏脸捧场的吗？”说不出的熟悉，不太敢确定，只知是一同来的。带着商人的敏锐观察力以及疑心，谨慎地开口。
　　秦宛猝不及防的听到话题转移偏锋一转，面上情绪没有波动，淡淡的。心里所感，那两人来历不浅，关系颇深，都不是简单之人。
　　秦宛话到嘴边，刚想回答。魏淮抢先一步，几乎是立马接话，有效避免她的尴尬。善解人意道：“当下流行歌手秦宛，小宛。我可是磨了好长时间才愿意来此的。才华横溢，未来可期啊！”他说得真心实意，短短一段时间的相处，眼底不掩对她的欣赏。尽管不是假的，但从别人口中讲出来，令她有点不好意思。
　　徐寂了然于心，怪不得那么熟悉。有人认真捧场，他自然高兴。
　　她识眼力见的走几步向前，微微弯腰，恭敬的虚握住徐寂有力的手。微笑地说着：“哪里哪里，普通人罢了，有幸来‘寂堂’乃是晚辈的福分。”
　　“寂堂”格调有致，为雅地，让她大饱眼福。好像徐老板的名字带有“寂”字，前不久才夸独特有创意。
　　好吧，是简约大方。
　　徐寂回握住她的手，继续客套说：“秦小姐谦虚了。”脑子里转个弯，低头下意识的看腕表，笑容更加和蔼，又道，“时间不早了，可否先安排入座呢。”
　　那一群久居大风大浪，饱尝人间冷暖的人能不懂吗？秦宛知道些一二，这个徐老板心里打的都是算盘，弄得很清楚。无非是利用人脉经营，利用他们打造清幽范围，吸引人，招揽顾客。不可否认，或许徐老板眼里是真情，闪烁着的光芒令人动容；又或许真假掺半。想到这，她的心不由自主的垮下几分。
　　但——老板没有伤害任何人的自尊心和利益，一举两得，互惠互利。岂不美哉？她在琢磨，魏淮应该能察觉到吧，可能不想揭开，故装作不知。不管哪种，还是赚了，魏淮还是魏淮。
　　魏淮神色淡淡，说一声“行”。而后赶忙组织好大爷们，秦宛琵琶领奏，理应坐在前面，坐姿端正，优雅地抱琴。等他们一一对号入座，她一边灵活的缠指甲胶布，一边自然地问魏淮，“我们弹什么曲子来着？”
　　他不假思索回答：“春江花月夜。”
　　他们了解，认真地调音。秦宛凭绝对的音感随手试弹几个音，动人心弦。嗯，完美。
　　《春江花月夜》是一支典雅优美的琵琶乐曲，“江南派琵琶曲目”之一。以清丽之音描绘出江南春夜，夜下独舟，花影摇曳多姿之景。
　　秦宛调整好状态，用眼神示意众人。万籁俱寂，唯有微风徐徐，吹拂水面，荡起层层叠叠的涟漪。蓄势待发，她指尖灵动，脸上挂着一抹浅笑，拨动琴弦。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缠绵悱恻的琴声，配合丝竹并奏，廊下流水，更显清丽，让人耳目一新。感受到江南春景优美，虽柔情似水，但内在刚毅坚强的无限魅力。声音极具感染力，温柔缠眠的江南水乡，这里便是。
　　秦宛的实力毋庸置疑，毕竟是自认琵琶过八级的人。
　　至于为什么是自认，懒的，花个几百考级，不过的话，难以收场。再说，没有级数证书也限制不了她的发挥。专注弹琴的人身上所散发的魅力无法比拟，自信大方，端庄优雅。每个细胞都在享受其赋予的意义和愉悦。
　　四周围满人，不自觉看向长廊，听人弹琴奏乐。优美的乐声吸引旁边饭馆和茶楼的人伸窗而望，尤其是本就安静的茶楼，配上一支乐曲饮茶，细细的唠嗑声变成八卦声。
　　易坻陪方大少爷来吃饭，快结束时，被方知和拽住衣袖，兴奋地勾住脖颈。易坻不习惯如此，微微皱眉，想掰开方知和的手。
　　方知和用手指向湖上长廊，八卦之心兴起。脑海里闪过一大堆人名，吊儿啷当的说：“最前面的小姐姐气质不错，多才多艺。就是不知道是谁。”
　　饭馆的包间有一面透明窗，可以看见整个寂堂的风景。易坻错愕地看着，企图看清她的脸，凭直觉告诉他，独特的气质——确实是她。以至于暂时忘了挪开方知和的手。
　　方知和继续他的喋喋不休，没完没了的说：“好想去问个联系方式啊，嘿嘿。阿坻，要不咋跑下去一趟看看。”反正他也没胃口吃了。
　　易坻掰开方知和的手，莫名不适，却鬼使神差的答应。瞪了他一眼，严肃的说：“可以是可以，但必须先吃完饭，咋可不兴浪费。”易坻一向奉行勤俭节约是美德的原则。
　　方知和连连称是，没过五分钟，以横扫六合之势迅速地吃完，擦完嘴，咽下最后一口饭。比个“OK”的手势，迫不及待想要去见小姐姐。
　　易坻在心里道：“那小子是贼心不死，估计没戏。”
　　一曲已毕，雷鸣的掌声不断，也快散场了。
　　徐寂满意至极，美滋滋的夸奖道：“好！好！精彩绝伦！老魏拉的好！秦小姐实力杠杠的！”而后便招呼他们到茶楼喝茶，揽着魏淮的肩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到茶楼。
　　秦宛小心翼翼的让许年帮忙抱着琴，自己则站在原地灵活的解开胶带。
　　方知和不顾矜持，飞快的跑到她面前，横冲直撞差点撞到人，累得气喘吁吁。秦宛看到五米之外的易坻，倒是震惊。亲切地看着这个帅小伙，笑盈盈地说：“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眼睛弯弯的，眼里似有繁星四月，如九月秋水，干净澄澈。笑容晃得方知和老脸一红，结结巴巴的，说：“我，我……”
　　秦宛停下手中动作，更觉疑惑，示意他慢慢说。她怀着些许歉意对着许年，换回琵琶，抱着它在怀里。提议许年先走一步。
　　许年看了看他们三个，尤其是在秦宛身上目光打转，以看好戏的表情观望。用口型对秦宛说了两个字，“艳遇”，大声道：“那不打扰你们了。”那不怀好意的笑容，令她有些头疼，但不烦恼。
　　易坻款款的走上前，拉着第一次紧张到不知所措方知和做到一旁的长椅上。
　　“易坻，来这是？”秦宛问。听到小姐姐这么说，方知和第一反应是懵逼，反应过来后很想摇他兄弟的脑袋，怎么不早说他们认识啊？害我丢脸。
　　看方知和一脸懊悔的神情，易坻一笑，满脸得意。语气平常，说：“吃饭之时，听到琴声，甚觉喜欢，奈何没听清楚，所以请教一下上一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秦宛温和的笑，如沐春风。她重新缠胶带，抬头说：“要不我给你们再弹一曲《平湖秋色》，如何？”
　　方知和最为积极，忙不迭点头，应“好”。
　　秦宛只弹一小段，认真对待它。寥寥数笔，勾勒出西湖“一色湖光万顷秋”。不同于《春江花月夜》春夜中透露出淡淡的思乡愁绪，同是西湖美景的《平湖秋色》秋月夜里空明悠远，素月幽潭，一叶报秋。
　　数日光影一寸寸洒在她身上，内心如皎皎明月，清月清风，守得住寂静，入得了喧嚣。
　　若有机会，定会为你独奏，流年一曲。
　　坚韧如水的力量汇于她的指尖，同样风情万种。秦宛弹出最后一个尾音，以一个完美的笑容收场。抱起琵琶起身站立，鞠躬感谢。
　　他们二人先前已听醉了，反应过来，也站起，轻鼓掌。方知和在心里默念“牛批，厉害”，忍不住竖起大拇指，感叹一下。
　　果然有些人生来就应该站在舞台上，为无数人热望的目光而来，为世间所以美好所证。只因——她配得上如此荣光。
　　秦宛知道耽搁不起了，连忙利落地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再见了，希望下次再见。”她匆匆离去，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不带走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