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灯探初晴》白野湛云

4、骑行

　　秦宛心情愉悦极了，嘴里轻哼着歌，好不容易抵达茶楼。左顾右盼之下，终于找到熟人。
　　许年亲昵自然又把持分寸感的轻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到旁边来。笑容满面，好奇的问：“哎，小宛，你和刚才那两个男的什么关系啊？方便说吗？”
　　秦宛有点不好意思的挠头，颇为语塞。斟酌再三后，笑意仍不减，为了避免被套话，决定问具体一点，单纯的说：“和谁？不熟诶。”很想欠揍的应一句“不方便”，但出于礼貌，还是憋回去了。
　　许年一副“我懂我懂”的神经质神情，令秦宛有些头疼。接着，他扬起眉毛，看着她装傻的样子，八卦的说：“当然是小易医生了，成熟稳重，有责任心。听我的老伙计王息说，你很想学下围棋……”把尾音拉长，显得意味深长。
　　秦宛沉默半晌，进退两难。一不想撒谎，二又不想挑明说仔细。毕竟真的说出口多多少少有点羞耻，她还没把脸皮厚练到炉火纯青。
　　自己的事，顺其自然就好，并不需要激起轩然大波，让“天下人”皆知。一些情情爱爱的事被他人琢磨来琢磨去，会很不舒服。尽管她习惯站在闪光灯下，终究还是成为茶余饭后的感叹。
　　谁都不想把自己彻底摊开在别人的目光里，暴露无遗，如褪去尖刺的刺猬，只剩下麻木抚慰。
　　秦宛苦笑着说：“是啊，一种兴趣爱好而已。”她深吸一口气，漂亮的眼睛中透着认真，对许年又道，“好了，我的事暂且别提，先去喝杯茶吧。”
　　许年虽然八卦，但不是没有原则。意识到自己开玩笑过度了，向她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他知时事的按捺住好奇心，把注意力放在茶上面。
　　特级西湖龙井价格小贵，尤其是头采。集“色绿、香郁、味甘、形美”四绝而闻名，滋味甚佳。
　　秦宛向来不看价格，选个安静的雅间，坐的全部都是熟面孔。打算点西湖龙井，自己动手泡茶。
　　她熟练的用开水把茶具冲淋一遍，等待受热均匀后，倒掉里面的水。缓缓的往里倒入适量的茶叶，再倒入覆盖住翠绿的茶叶的清水，使其浸润，为而后激发出茶叶迷人的香味，作足充分的准备。
　　轻轻摇晃白瓷杯杯壁，小指轻托着杯底，秦宛气质温润，动作优雅流畅，从容不迫的做好每一个步骤。
　　一瞬间，茶香飘逸，嫩香馥郁，扑鼻而来，心情都好了几分。接着，沿着杯壁由高到低缓缓倒入杯中的水，与慢慢酝酿出浓郁香气的茶叶相逢，汇聚出醇厚甘甜的能量。
　　静置的两分钟里，足以沉淀精华。龙井悄无声息的完成下沉又慢慢上浮的一系列动作。似是从压抑到遇上甘霖如饥似渴的吮吸，饱满圆润，摆脱束缚和惯性。百般蜕变，形状漂亮。
　　秦宛静静盯着“茶”，一股淡淡的熟悉之感莫名滋生。眼眸充满认真细致之色，更多的是淡然。她挽起袖子，折成一道道整齐的长方形块，露出干净洁白的小臂。嫩绿的茶水斟出，引入白瓷，倒入三分之二，留住三分之一。
　　许年端起清茶，细品香茗。虽水波不兴，由于角度微微倾斜，荡起岁月流年一梦，流纹四起。入喉的清茶滋润肺腑，所谈之言皆发自肺腑。看人泡茶，喝其香茶，何尝不是迈入老年生活时的享受生活？
　　做什么不过是受心境的把控罢了。如秦宛这辈年轻人有人把“茶”当作一种饮品，恣睢无忌，有人把“好茶”当成目标，虽苦仍不弃；而许年那一代人，历经万般，早已没了轰轰烈烈，只在乎“相期以茶”的淡淡约定。
　　许年心情很好，夸赞说道：“好茶！小宛不错嘛，茶技拜师专门练的？”
　　“多谢夸奖。当然不可能练了，和我外公偷师学的。”秦宛很想说，现在哪个年轻人会为一门泡茶技术，专门报班学呢？纯属交个教训。
　　她轻轻抿一口，西湖龙井的味道完美发挥起来，确实不错。茶技比之前稍微有点进步。
　　又是一顿闲聊，东扯西扯一大堆，面对提问，秦宛一一作答。银框眼镜衬得她斯文优雅，既从容淡定，又言笑晏晏，丝毫没有架子和拘束，聊得很舒心。
　　一盒糕点端上被完全消灭期间，茶水从未断过 ，茶完又续上。待休息时间充足，养精蓄锐后，众人准备筹备骑行。
　　三轮茶后，秦宛用手推着镜框，低头看腕表，慵懒的说：“差不多了，时不待我，赶紧出发吧。”
　　许年迫不及待地闻声而起，兴奋地说：“那走吧！记得喊上老魏！”说完，魏淮心有灵犀般，推门而入。冲着他们挑眉，脸上满是笑意。
　　“哟，老魏来得迅速！一召即来。”
　　魏淮微微侧头，开玩笑的口吻地说：“胡扯，大老远听到你搁着掰扯，不听见才怪。”
　　许年佯装漫不经心的搭在他的肩膀，轻声询问道：“聊得怎样？”
　　魏淮再一次陷入沉默，认真思考，声音粗砾，沙哑的说：“还好，念起过往回忆时，格外珍贵吧。”连许年的手肘捅他一下，也没在意。从思绪中折返，半晌苦笑一声。

　　秦宛独自一人在前面走，算得上三步作两步。不急不躁，按照她平常的速度，确实走得很快。她本来就习惯一个人走，再则和别人一起走只会阻挡她前进的步伐。
　　她频频回头，吐槽一句，“啧，走得真慢，还是不等了。”她非常讨厌等人，干脆扭头自顾自走路，远远甩开他们。
　　不时有风拂过尘埃，迷离双眼，有的风调皮的想吹飞她的帽子。秦宛无情扼杀这种想法，把帽檐一再压低。
　　眨眨眼，忽地笑了，像整蛊恶作剧的小孩的坏笑，一副“你能耐我何”的表情，手里仍抓着帽檐。声音融入风声中，“哎，淘气。我头大，你就是吹不飞！”
　　自娱自乐，她被自己的幼稚弄笑了。
　　大概走了二十分钟抵达龙翔桥，秦宛终于看到两边一排排共享单车。露出欣慰的笑容，小跑过去，用手机扫码。先坐着歇一会，喘口气。
　　秦宛起码有七八年没骑单车了，技术生疏的不止一星半点。她调整状态，试着踩踏板。
　　突然，手机叮咚响，在裤兜震动一下，魏淮发了长长一条语音。周围环境嘈杂，秦宛把听筒凑近耳朵，只听他嘶哑的说：“小宛，你走在前面，就先出发吧，不要等人了。我们后面自然会赶上，沿着龙翔桥，南山路出发再回到这里……你懂的。”
　　“OK，那你们快点。”
　　她特地查了攻略，和他们的路线是提前规划好的。她却等不及了，反正他们会经过同个地点，同道异归，时间不一样而已，又有什么关系？有魏淮这个定心丸，心安理得的自己骑行。
　　“相约一起”成了个寂寞。既然约定无意义，那自己实现内心所想、心之所向更有意义。
　　秦宛迫不及待的驶向前方，看到“杭州西湖”四个醒目的大红字。许多游人打卡拍照，留下纪念。
　　平衡感一向不好的她还未完全适应车柄，导致它歪歪扭扭，还好马路相对宽敞，不至于撞到人。
　　当初考驾照时，教练恨铁不成钢，恨她为什么不能一次过，天天教她，和待宰羔羊一样受罪。教练生平第一次恨上补考，恨她不能早点过。
　　南山路绿化修建不错，绿树成荫。风速疾行，呼啸耳边，本来便骑得快，似乎永远活力无限，能拥抱自然和清风。风一吹，落叶飞舞，卷走尘埃。
　　成片的歪脖子树栽在两边，斜岔的树枝专门为人遮风挡雨。但——远处看树枝弯的不高，仿佛直起身离撞到头不远了。她下意识地弯下腰，生怕和树叶来个亲密接触。
　　事实证明她多虑。
　　前面的年轻人玩的很嗨，甚至站起来和树叶击掌，实在是手痒。不耽误他骑得快，一骑绝尘，遥遥领先。可谓嚣张一时。
　　这激起了秦宛的好胜欲，她不服输地卯足劲向前骑，踏板脚踩生风，一刻不停。许是她技不如人吧，前前后后暗中较量几个回合，还是追不上，气得牙痒痒。看着长长的一段距离，力不从心。一圈一共十五公里，照这样消耗体力，还能骑完全程吗？
　　算了，她认输。她从笑容可掬到沉思默想，大骂道：“天呐，我好幼稚。”又想挽回面子，“我那明明是童心未泯！”
　　通过南山路，来到西湖长桥。传说中梁山伯与祝英台十八相送之地，蜿蜒曲折。水波荡漾，拍打桥梁。正值丰水期，水位上涨至短矮的护栏下。置身于山清水秀，站在湖中间，宁静之感愈发强烈。
　　海阔天空，高远而明晰。可以看到重建在山岭上的雷峰塔，凭镇压白娘子这个浪漫传说，看云翻云卷都是别样的浪漫。
　　秦宛不自觉把车速放慢，以便可以更好的欣赏美景，苏堤的六座桥、净寺、苏东坡纪念馆、西湖入水口……都看了个遍。
　　路口拐弯点很多，秦宛还未完全适应，骑车摇摇晃晃，马马虎虎地差点刹不住车撞到人，换来几句骂骂咧咧。
　　除去中途休息游玩时间，大概花费两个半小时骑完全程。腿累得抬不动，骑完全程需要毅力。此时，她的脸颊覆上一层薄薄细汗，在烈日当空的照耀下，帽子捂得严严实实，实在闷得慌。她真切感受到汗水从额角滑落到脖颈，湿漉漉的贴进肌肤。
　　秦宛自由如风，似意气风发少年郎。那一刻，也可以说是每一刻。
　　等玩得尽兴，她低头看手表，遭了，下午一点半了。昨天答应过嫂子去医院看望她，可绝不能食言。
　　出了西湖风景区，她迅速地拐进一条人少，偏僻的小道，打算回茶馆旁的停车库取车，把自行车放回停车指定区域。
　　偶尔有一两个行人迎面走来，不经意抬眼望向“追阳之人”，继续埋头做自己的事。
　　面朝骄阳，别提阳光灿烂拉长的影子，不停歇地跟随了。秦宛看了一眼，随后挪开视线，自己整个人身心都在炙烤，翻面煎熬，直接加倍。
　　“谁说四月的晴天不热？”秦宛感叹道。
　　下一个拐弯就差不多到茶馆后门了。坚持，就在前方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柱着拐杖，颤颤巍巍的拎着一个朴素的饭盒，猝不及防的现身拐角处，正朝秦宛走来。
　　秦宛被刺眼的阳光眯起眼，奈何她骑的太快了，会迎面撞到人的。千钧一发之际，左边的白色车辆快速打喇叭，本就仅容一辆车经过的道路变得更加狭隘。不注意看的话就是重大事故了。
　　来不及思考太多，她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车头一偏，驶入右手边到小院。好巧不巧，前面便是粗大的电线杆，几步之遥，她马上用力摁刹车闸，脑比手快，脑海浮现出迎面磕上电线杆的惨烈场景。
　　可惜嘴比手快，一紧张手全是汗，压不住闸。似是预料到自己的结局，秦宛作出最后的挣扎，惊呼一声：“我靠！”喊出来时她都懵了。
　　不出意外，车轮撞上电线杆，翻车了，摔个四仰八叉。单车卡在杆上弯折出不可思议的角度，像劈叉一样斜躺着。
　　眼见老奶奶的拐杖要碰到秦宛飞出去的帽子，她半趴在地上，不顾疼痛，倔强地伸长手臂，利落地捡起帽子戴上。
　　小腿锥心般的疼痛，一条腿被压在自行车下。暂时没有明显流血的痕迹。不过几秒钟的事，她挪开自行车，站起来一瘸一拐，费了很大力气才扶起自行车。
　　右腿膝盖上擦到地面，露出血淋淋的皮肉，秦宛连忙把抵在伤口上的石块拿掉。顿时塞得慌，痒痒的。左腿有点使不上力气，挽起裤腿，一团淤青透着血迹，血没渗出，却像蚂蟥吸附身上，死命吸血后的疼。
　　“没事，起码没摔出个脑震荡。”秦宛安慰自己道。
　　一辆白色的车在路口停下，注意到这边的状况。看清对方的脸后，双方皆是一愣。易坻快步从车上下来，走到她旁边，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秦宛假装若无其事拍拍身上的尘土，内心无比狰狞——天啊，姐的一世英名被毁了！救命，他还不如不出现，丢脸死了。
　　她指着自行车，老实交代：“还好，从车上摔下来了，就腿疼而已。”
　　易坻的表情很精彩，大概了解后，抿着嘴角憋笑，尽管知道不合适，但还是发自内心的想笑。眼睫憋得颤抖，整张脸的笑意怎么都挡不住。
　　秦宛无奈地死盯着他，企图用眼神秒杀他。尴尬使她本就使通红的脸颊涨得像猴子屁股一样，感到莫名其妙的说：“我摔下来了，我很难过，你还笑。”
　　回答她的是易坻肆无忌惮的笑声。
　　老奶奶终于慢慢反应过来，挠挠头，奇怪的说：“怎么还有年轻人来碰瓷了呢？真是，骑个车也不小心。”她语速很慢，句句诛心。
　　秦宛：“……”呜呜，更加难过了！
　　她充满歉意对奶奶说：“对不起，差点撞到您了。”
　　老奶奶又问：“你是哪家的娃，需要去医院吗？”也不过多停留，听到秦宛的拒绝后，头也不回的走了，留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
　　她觉得奶奶肯定会说什么“年轻人莽莽撞撞。”确实，她技术不佳，不该骑太快，就是太自信了，不该那么嚣张。
　　我错了……
　　秦宛悔得肠子都青了。皱起一张苦瓜脸，转念一想，乐观面对：“下次绝对不骑自行车了。还好没撞到脸，还好没几个人知道，还好还好。”
　　被人拍下来的话得多丢脸。
　　易坻替她推着自行车，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比骄阳还要炽热。他说：“好了，腿还疼吗？我送你去医院吧。”
　　秦宛立刻点头，嘴上依旧客套：“那多不好意思。”一边说着，一边坚强不屈、一瘸一拐的走到他的车旁边。
　　易坻摇头笑着，心想：这小姑娘真有趣，骑车都能摔。实际可一点也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