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日子》山有木支

36、第 36 章

　　这一场雨下了整整三日，镇上不见人影，只能听到哗哗雨声，镇外大棚因遭遇大雨也无法继续修建，被官府征用的民夫都跑回了家。
　　雨势太大，搭了一半的大棚处处漏风，暴雨毫不留情的击打着本就不甚牢固的棚顶，棚外下大雨，棚内也下大雨，即使环境这样差，依旧有很多灾民瑟瑟发抖的挤在棚里一角，指望抱团取暖。
　　棚顶多漏雨，难得的几个不漏雨的好位置都挤满了人，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奔逃在他乡，恍惚升起一种被世界遗忘的错觉。
　　这里很多人面黄肌瘦，咳声、呻吟声、叫骂声一片，所有的恶都显露出形迹，在生死面前，一切的伤害与背叛都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为了活着。
　　活着，活下去，正是这个信念支撑着他们跋山涉水，历经艰险来到这里，为了活着，似乎做什么都不会让人奇怪，该对死亡怀有敬畏之心，只是见的多了，心里渐渐麻木。
　　连日大雨没有人来发放救济粮，他们已经饿了三天，整整三天就靠雨水充饥，很多人早就奄奄一息。
　　一声哀痛的哭嚎响起，又有人没熬过这一天，除了死者的家属亲友，其他人脸上俱是一片漠然，有人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那哀嚎的人，见的多了，人心就冷了。
　　望着头顶的大雨，多少人连痛哭都做不到了，不，这瓢泼大雨正是他们的眼泪，浇在他们褴褛的身上，洗净他们身上的脏污，终将带走他们的生命。
　　走到这里，该认命了，挤在一起是为了得到一丝温暖来抵御外界的冷，纵使身子挨得再近，心也是冷的，没有人交谈，耳边除了风雨雷电声，只剩不时响起的哀嚎，到最后，连哀嚎声也几不可闻。
　　雨无情的下，下到半夜方止，镇里镇外雨水都已没过了双膝。
　　粮食都被宋知放到了柜子上，房里床腿都浸在水中，床板离雨水仅有不到一寸的距离，床上夏遇和赵清清睡着了，床边不远处摆了一张像是长桌的家具，说是像长桌是因为上面铺了一层被褥，宋知正躺在上面，枕着双臂盯着屋顶。
　　长夜漫漫，宋知听着窗外的风雨声，久久难以入眠，半夜，急雨骤然褪去，风声依旧，宋知偏头往床的方向看了一眼，渐渐睡去。
　　夏遇醒时，天已大亮，他揉了揉双眼看向一旁，笑了一下，半支着身子捏住赵清清的鼻子，眼见赵清清眼皮动了动，又连忙躺回被中，闭上眼睛装睡。
　　“嗯~”
　　赵清清伸了个懒腰，不妨触到一个软软的身体，他迅速偏头呆望着夏遇，睡意瞬间消散无踪，他翻身支着下巴盯着夏遇的脸看，不得不感叹真是太好看了。
　　一时之间，忘了被夏遇捏鼻子的事儿了，被他这般专注注视的夏遇又装睡一小会儿，慢慢睁开双眼，还用双手轻轻揉了揉眼睛，一脸迷离。
　　“清清，你醒了。”
　　赵清清毫无所觉，点头：“我也才刚醒，昨夜真的下了好大的雨。”
　　床边水仍旧很高，下床就能没过小腿的程度，夏遇从床上探出身子，没看到宋知，翻身坐起够床头的鞋袜穿。
　　“你要下去？不行，你忘了宋夫子怎么说的了？”
　　宋知不让他下床，夏遇又脱了鞋袜抱着床柱盯着大门。
　　“宋知！”
　　他一脸欢喜的唤他，冲他不住挥手，等人来到近前，跪起身环上宋知后颈，弯起眼睛：“你去哪儿了？”
　　宋知倾身抱了他一会儿，拍拍他的后背。
　　“我煮了粥，盛点来给你们吃。”
　　夏遇确实饿了，依依不舍的放开手，目送宋知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又迎接宋知的身影进来。
　　“一人一碗坐在床上吃。”
　　“我想下去吃。”夏遇接过碗勺，眼睛不离开宋知。
　　“不行，外面都是水。”
　　“我不怕水。”夏遇不依不饶，“我要跟你一起做事。”
　　宋知转身注视夏遇，良久在夏遇忐忑的目光里点头：“好，不过你不能离我太远。”
　　夏遇连连点头。
　　“快吃吧。”
　　吃完饭，宋知没让夏遇帮着洗碗，将人按在床上嘱咐：“穿好衣服，裤腿不要捋起来，裤脚扎在长袜里，碰了地上的水记得洗手。”
　　夏遇亮着眼睛点头，惹得宋知揉了揉他的头。
　　他探出身子目送宋知出门，直到看不见宋知身影方依依不舍的收回视线，一转身，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床上。
　　“你离我那么近干嘛？”
　　赵清清满面笑容：“没干嘛，看你什么时候回神。”
　　“好啊!”夏遇伸出双手去挠赵清清腰窝，直挠的赵清清笑喊“不敢了”方罢休，笑闹一阵，他依着宋知嘱托穿好衣服鞋袜，小心翼翼的踩进水中，鞋袜瞬间湿了。
　　“穿好了？”宋知站在门口笑，“怎么站在水里发呆。”
　　夏遇低头看了眼浸在水中的小腿，抬眼看向宋知摇摇头，走到近前被宋知扶住双肩。
　　“是不是不舒服？”
　　“不是。”夏遇笑着摇头，看向宋知，“真不是，就是有点不适应，待会儿就好了。”
　　“好，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夏遇拉住宋知的手，等人看过来时笑道：“知道了。”
　　难得没下雨，街上各家各户打开门拉开窗子沐浴在久违的阳光下，碰着邻人满面笑容的交谈两句，都在祈祷晴天久一点，更久一点。
　　天晴了，官差挨家挨户抽人建大棚，每经过一户至少抽调一人，队伍越来越壮大，到镇口时，身后已是乌泱泱一大群人，宋知也在其中。
　　他边走边暗中观察周围情况，跟随队伍一路走到大棚，原本还喧闹的队伍一瞬静下来。
　　搭了一半的大棚经过三天三夜的风吹雨打已成废墟，墙倒了一面，棚顶到处是破洞，官差率先走上前，宋知跟在后面走，离得近了，闻到一股恶臭味。
　　绕过倒塌的墙面，宋知沉默。
　　墙根层层叠叠倒了半人高的尸体，男女老少尽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可以想见，在那样风雨交加的三个日夜，他们是如何眼看着死亡的阴影一步步逼近的。
　　人群直面这场景，人群尽皆沉默。
　　这一刻，无论是愿意接纳他们的人抑或是不愿意接纳他们的人都感到前所未有的悲哀。
　　从宋知开始，人群自发为这群人收拾遗体，暴雨后大面积的人群死亡极易引发瘟疫，宋知极小心的处理这些尸体，找到为首官差建议焚烧。
　　为首官差犹豫难决，命手下快速回县回禀知县，请求决策。
　　到了中午，日头变大，大棚周围恶臭更重，许多人忍不住在一旁干呕，宋知远远离开人群，看着头顶的太阳一言不发。
　　再不回来，就来不及了，宋知找到一旁抽烟卷的官差，说及此事，官差也为难，待要下令焚烧，怕知县追责，待要等知县命令，又担心引发瘟疫，怕知县追责。
　　怎么都要担干系，官差将手中烟屁股往地上一扔，下定决心：“听你的。”
　　远处传来喧闹，官差大声骂娘：“谁他娘的在这吵吵嚷嚷，不想活了。”
　　宋知循声看去，报信官差飞快奔来，人群为他让道，很快奔至面前，宋知默默退后一步。
　　“离老子远点，身上味忒冲人。”
　　报信官差喘着气笑嘻嘻道：“头儿，知县准了。”
　　“好！吩咐下去，将这些遗体集中焚烧。”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的忙碌，待最后一具尸体也化为灰烬，已到黄昏时分，凉风吹散闷热的空气，送来一丝凉爽。
　　宋知将被风吹乱的长发拢到耳后，嗅出不寻常的气息，风越发大了，突然狂风大作，天上浓云翻滚，闷雷轰鸣，电光闪耀，暴风雨来了。
　　人群快速奔逃，狂奔进镇口后四散乱跑，宋知远远离开人群，刚欲走小路，突然调转方向奔向前方。
　　“你怎么在这儿？”宋知一把扶住被人群冲撞的即将跌倒的夏遇，将人不由分说的抱上牛车，“坐好。”一手拉住牵绳安抚焦躁的大黄，牵着它调转方向。
　　夏遇双手扶着车门两侧，探出头喊：“清清不见了。”
　　人群四散奔逃中，夏遇和赵清清被冲散了。
　　宋知问清了方位，跳上车，赶着大黄走，反手捏着夏遇的手安抚：“大黄很聪明，一定能帮我们找到赵清清，不要担心。”
　　夏遇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默默趴在宋知后背，环抱住他的腰点头。
　　暴雨浇下来，宋知将夏遇推进车中，不许他出来，一边沿街寻找赵清清，突然，车子加快速度径直驶向一处。
　　赵清清抱着双臂躲在一处檐下四处张望，看到大黄眼前一亮。
　　“我在这儿！”
　　他冒雨爬上车，一进车厢就被夏遇抱住了。
　　“清清，你没事吧？”
　　赵清清反手抱住夏遇，将眼泪挤回去，微微哽咽：“夏哥儿……”
　　“没事儿了。”
　　大黄艰难在水中跋涉，快步赶回仙记。
　　宋知掀帘将夏遇抱出来：“你带着赵清清换了衣服上床，我给你们烧水。”
　　夏遇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