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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余下时日,我开始了对静若的口授和身教。因无曲谱可参考,故而进程有点迟缓,但这女孩子很是聪慧,也便弥补了很多不足。凭技艺看,她的水平在我之上,我想不明白为何偏偏让我教她,前几日不敢细问,待过了十余日熟悉了,便开始旁敲侧击的打听。可她嘴严的很,只说这支曲子稀罕,古已失传,难得我会所以贝勒爷才命我教她。至于为何他非要与此曲较劲,她则说不出任何原因。
      “静若,府中女眷俱是旗人,旗人家不是不兴汉人的琴棋书画么?为何贝勒爷会请你来教格格们学吹笛呢?” 一日歇息时,我问道。
      她将笛子至于膝上,垂了头道:“这便不知了。我家是四爷旗下的包衣,一切自然听主子的安排。”
      “那格格们可爱学这个?”我又问。
      她似乎不愿回答这个问题,只道:“还好。”
      “你也是旗人出身,怎么你的父母当初会想到教你吹笛?”
      她抬头看向天边,此时日光已经西斜,天际乌蒙蒙一片暗淡:“我额娘是汉人,打苏州过来京城,她幼年在家中时就曾学习乐理,故而从小教授给我。”
      “哦。”我点头,难怪她长得一副娇弱的模样,“林黛玉好像也是那边的。”
      “林黛玉是谁?”坐在一旁的小秋搭话问道,无其他差事的时候,她平素就在旁边听我与静若吹笛子。
      “是个小说里的人。跟神仙似的姑娘,就是身体不大好。”我笑着道。
      正说着,静若便咳嗽起来,太阳落山秋风就起来了,这会正是初寒感冒高发期。
      “看你这两日总是咳嗽,是不是练习时间太久了,累着了?不如今日就到这吧。”我道。
      她以手掩口鼻:“这些日总是乏累,胸口闷闷的。”
      “我师兄是个郎中。改日我请他来给你瞧瞧。”我说道。

      次日静若姑娘便病倒了,发热,咳嗽,卧床不起,吃了几副汤药后略有好转,过了半月赶上降温,落了一场薄雪,她就又病了。我看她病情辗转,就奏报了马总管,请萧烈过来医治。一晃一个多月没见他了,当他拎着药匣子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兴奋的仿佛见到了亲人。
      “这府中好生无聊,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道,一面领着他朝静若姑娘的院子过去。来顺跟在身后,好奇的打量我,自上次搬来后院,我也是首次见到他。
      萧烈撇嘴:“我在医馆也是,闷得很。”
      我看看来顺,道:“来顺,我认得路,我带他过去就行,你日间不是都有差事么,可以先回前院,过半个时辰再过来接人。”
      来顺犹豫了一下,我又道:“放心吧,我不会带他走丢的。”
      来顺于是点头道:“好。那我先去,过一会再来,谢……大哥,谢大姐,您帮忙照应一下。”
      我被这‘谢大姐’逗乐了,忙挥手让他走。
      “哎。这府里上下的人,都像闷葫芦,就是来顺和照顾静若的小秋,还活份些。”看着他一路小跑消失在身后,我对萧烈说。
      “这静若姑娘,是什么出身?”他问道。
      “是四爷旗下的包衣,正白旗,阿尔丹氏,好像是家里的独养女儿。母亲是汉人,也没什么背景。”
      “四阿哥为何要你教她吹曲,你搞清没?”他继续问。
      我带他穿过第一道门,见四下无人,才说:“这事很神,说我会一支他们这失传的古曲,让我写曲谱教她。但是又不说为什么非得学这一支。这姑娘嘴严的很。”
      他皱起眉:“那你教得如何了?”
      “教了大半,要是她不病,估计也就是这个月就能教成了。”
      他想了想,低声说:“你教慢一点,争取待满三个月,多在府中了解些情况也好。”
      我拍了下他的胳膊:“可是真的很闷啊,那位正主也只露过一面儿。”
      他笑了,从药匣子中取出一个纸包递给我。
      “知道你闷,也不知道给你带什么好,北方人不能吃辣,我猜这府里饮食恐怕你吃不惯,我做了点卤肉,卤鸭脖,麻辣味的。”
      我接过纸包,轻打开一个角,一股扑鼻的香气刺激着我的味蕾。
      “萧神医,想不到你还是大厨啊,厉害了真!”
      他挤挤眼:“我以后应该可以经常进来给你送吃的了。”
      “为什么?”
      “马总管还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向四阿哥举荐了我。我现在算是府里的医生了,每月会给我发‘工资’,你可以理解为,家庭医生。”
      “哇。”我感慨,“真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啊。那你还在庆祥医馆么?”
      他点头:“现在还在。以后看看再说,不行就自己盘个医馆。万一离开了这里,也好有个出路。”
      我情绪高涨起来,很开心的与他展望未来的生活。说话间很快就已穿过二道门,走进了静若的小院子。

      我二人收了声,轻步进入屋内。小秋进去通禀,稍后引萧烈入内,静若卧躺在里间,以纱帐遮着脸,只露出一只手来,萧烈为她诊脉,而后又对小秋询问了病情细节,这期间她不时咳嗽,好像比前次更重了些。
      诊看结束后,萧烈开了方子,交代了需要注意的事宜。只听他说,这一个月最好静养,不要动气,也不要劳神。

      因了萧烈的医嘱,我便得了整月的清闲,白日间无所事事,就主动操持了熬药配药的差事。整日与小秋奔波在厨房和小院之间。待我问到这姑娘生病了,是否要请她家人来探病的时候,小秋才说,静若的额娘已经去世了,阿玛常年不在京城,家中也并没有什么人。
      我于是更觉得她可怜,便每每陪她说话,只是她仍淡淡的,与我并不热络。过了大半月,月末一日我熬了药,用热水温着捧着朝她屋里去。走到半路见四阿哥迎面而来,我侧出路来让行,他却停在我面前。
      “怎么端着药碗?”他问。
      “静若姑娘病了。我帮她熬药。”我答着,“哦,是我主动要求做的,毕竟她病了,我也就没什么事可做了。只能等她好了再教她。”
      “她现在如何?是什么病?”
      “可能是染了风寒,加上她固有旧疾。所以一直咳嗽发热。如今还在养着。”
      “嗯。”他淡淡道,我抬眼,他虽没什么表情,却好像并不太高兴。
      “贝勒爷请她做乐师,是来教授府中女眷笛艺的吧?不若,我先代她上课可好?我这整个月都是闲赋的。”我主动说道。
      他低头看我:“你能替得了么?你不是不识乐谱么?要如何教授完全不懂乐理之人?”
      “呃……”我愣住。
      他道:“无妨,让她先安心休养吧,你也是。”
      我忙点头,他不再说什么,从我身边走去。

      转眼进了十一月,她的病情仍不见好转,萧烈过来几次,方子换了若干,她还是时好时坏。四阿哥虽然口中说不急,但还是差人来问过几次她。及至月中又换了一名医士来看,对方看了后竟说:‘伤寒虽可暂愈,但痨症积寒已久,恐难痊愈。’这意思翻译出来,就是她以后恐怕不能再做乐师这种劳神动气的差事了。
      此话一出,静若姑娘垂泪难过了半日,过了又三日有余,她便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回家去了。我向小秋打听,才知道四阿哥给了她一笔银钱,让她回苏州老家去投亲戚。
      离别那日,我到她屋中相送:“静若,你出府后可以去医馆找我师兄,或许他能医好你,不知是不是后来换了医士。耽搁了你的病情。”
      她凄然摇摇头:“都治了那么久了,要好,也早就好了。”
      我劝道:“其实你这病不算伤身,日后不要运气吹奏,寒暑更替之际记得增减衣物,也无碍生活的。”
      她苦笑道:“不能吹奏,也便是绝了我唯一的生计。”
      我不解,反问:“为何?你去找你阿玛,或是亲眷,帮你寻一户好亲事。总是好过在贝勒府做教习吧。”
      她又摇头,面上更是沮丧:“雨霏,你是个心直之人,我也不想瞒你,贝勒爷寻我入府,本是给我家一个恩典的。如今,算了,合该是我命不好。接不住这福气。”
      我想再问,她却一副不愿再多说的样子。
      我只得与小秋一道送她出去,小秋哭起了鼻子。待静若走后,我又安慰了她半日,她方才回屋去歇了。我心情忐忑的回到自己的住所,才进院门,就见萧烈在院中背手站着。
      “府中有人病了?”我无精打采的问。
      “只是来请平安脉的。”他道,语气很轻快。
      “静若是不是离开了?”
      “你怎么知道?”我反问,“你上午看到她走了?”
      他道:“我只是听说。”
      “哎,她的病怎么就那么重了?不是之前还好好的么?你给她开了那么多方子都不见好的?”
      他狡黠的眨眼,道:“我说出来,你可别怪我。我并没有给她开治病的方子。”
      “什么意思?”我瞪着眼看他。
      “她这病,早晚也不能痊愈,只是现在以药压制,还能撑个几年。我想她此时走,最是合适,她是乐师,你也是乐师,你没准可以顶替了她的缺口。所以我才没有给她用实药。”
      “你……这不是害人么?”我急道,“她若死了呢?”
      萧烈忙道:“不会不会,她这病就是受不得累,不害性命的。”
      我气愤道:“可她家里无依无靠,她妈早死了,她爸又在外地。这么弄,不是断了人家生计么?你怎么也不同我商量?你起先不是信誓旦旦的说过什么医者父母心么?”
      萧烈见我急了,就伸手拉我进屋,按我坐到椅子上,而后说:“我知道你的性子,我如果提前说了,怕你不答应。我这么做也是无奈,她走了,你顶替上,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你说,如果不这么做,你还有别的法子留在府里么?”
      我明白他说的不错,但是心里还是很不忍。负气道:“我们可以再想别的办法啊!再说你现在也算是半个府里的人了呀。”
      “我一人还是势单力薄,两个人可以有个照应。”
      我无力反驳,只得道:“总之你这么做,很不光明磊落。”
      他拍我肩膀:“是是,我是小人。咱俩总得有一个当小人不是?不然既没关系,又没出身的,我要如何给你寻家庭教师这个闲差?雨霏,我是医生,不给病人看病,难道我心里不难受么?但是咱们现在这种境地,不用些非常手段,怎么能安身立命?如果非得当小人,那就我来当。”
      “我……”我气闷得说不出话,将脸扭向一边,恰巧看到了边桌上的小纸包,是他前几日才托人给我送进来的牙膏粉,此处人只漱口,并无刷牙的习惯,他自调了牙膏粉,做了牙刷给我。他对我的好,让我无法去责怪他,更何况他做此事也并不是为了自己,“你以后凡事还是提前跟我商量,我不会事事反驳你,我只是需要有知情权。”
      他看出我的缓和,举起双手道:“是,我保证。”
      我拽下他的手,心里感觉忐忑,道:“但是我并不确定他请乐师的目的,我并没看到静若教任何女眷吹曲,总觉得这里边有什么蹊跷。如今静若走了,他也不见得真让我顶替她的缺。”
      他道:“如今也不能想太多,且先走着看。只要他没有轰你,你就待着。横竖他现在的乐师是没有了,这个空缺看他如何补。”
      我点点头,眼下确实没有别的法子。

      如此住了几日,并没有人传换我,我在院中无事,只是吹笛解闷。大约过了三四天,这天早上,我刚吃过早饭,小秋突然急匆匆地走进来:“雨霏姐,马总管刚才派人来传话,说贝勒爷要见你。”
      “是吗,在哪啊?”我说着,心情一下紧张起来。
      “说是在书房里。这会儿门外有人等着,雨霏姐快收拾下吧。”小秋答道。
      我简单漱了口,又对着镜子确认自己的打扮还算齐整,就出门跟着下人去了。
      离开我住的院子后,我被引着穿过几条回廊,朝书房走去。远远望见马总管站在书房门口,一幅大病初愈的样子。我连忙上前几步,叫了一声:“马总管!”
      “哦,谢……,谢姑娘。”他打量着我,笑着说,“真没想到你是女子。”
      “我自幼随师兄出诊,穿女装多有不便,所以经常扮做男子,让总管见笑了。”我答道,继而又问,“您的身体现在感觉如何,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多谢姑娘挂心,萧大夫医术了得,我现在已经大好了,这几日也恢复了气力。”
      我笑着点点头。
      “你在这里稍等一会儿,我进去向贝勒爷通报。”马总管说着,推门走进书房。
      不一会儿的功夫,总管走出来,说道:“谢姑娘,贝勒爷让你进去。”
      我走进书房,门在我背后吱地一声,轻轻关上了。
      四阿哥穿着一身青衫,面朝窗户,背对着我站着。很明显他知道我已经进屋了,只是故意不开口。
      我只得上前几步,向他行礼,说道:“给贝勒爷请安,贝勒爷吉祥!”
      在屈膝之际,我忽然看到他倒背的手中有个闪亮的物件,很是熟悉。想再看时,他已经转过身来。
      我直起身子,视线仍在他的手上,这次终于看清楚,他手中的正是我当时带在身上的小镜子。
      他道:“这是你的么?”
      我点点头:“昔日落魄时,我在当铺典当的。贝勒爷怎么知道它是我的?”
      他笑了笑,将镜子底部朝向我,上边用激光刻着几个小字‘谢雨霏’。
      “这镜子的刻工很少见,内里的镜面也是从未见过的稀罕材质。你是从何处得来的?”他问。
      “这是我师傅做的,镜面的材质是从西洋人处得来的舶来品。”我扯谎的水平较初来时已经精进了不少。
      “你师傅是何处人?现在又在何处?”
      “师傅出身并未告诉过我们,他几年前已经仙逝,所以我和师兄才会来京城寻生计。”
      “你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在我十岁时,父母都故去了,所以现今也并没亲人了。只依靠师兄生活。”
      我说话时,他很认真的看着我,他的目光令我感到莫名的压迫,我冲口道:“这几日不曾敢来叨扰贝勒爷,如今贝勒爷召见,我也得了机会直言。静若姑娘既离开贝勒府了,我这乐师的老师也就无用了,总该离府回去的,不然白吃白住的,民女也惭愧。不如明日我便离开吧?”
      他用手捻过小镜子,仿佛在认真的端详它,又好似在思索什么。半晌他说:“我已留了萧烈做府内的医士,你既与他一同讨生计,那我也给你个生计如何?”
      “这……”我迟疑着,“这自然是好的。只是不知是何活计?”
      他轻笑:“你是乐师的老师,自然也可做乐师。”
      我心头一惊,这是遂了萧烈的愿。
      “不知学生是?”我小心翼翼的问。
      他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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