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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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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因此住进了静若先前的小院,小秋也成了我的侍女。她是个孩子心性,因静若的离开伤感了几日,但见我接了班,便又喜笑颜开了。‘雨霏姑娘吹的笛子与静若姑娘一般好。’她说。我问她,先前静若进府可曾教什么人吹笛,她道,只进府两三月,并没有安排学生。我又问,贝勒爷是否喜好乐器?她答,并不曾听说,贝勒爷平日不是在书斋就是在佛堂。我因而判断他那日只是信口而言,他对这位乐师恐怕还有别的安排,目前以我顶缺,可能只是权宜之计。
然而我的判断却并不准确。一日下午,我被马总管唤去,说是贝勒爷要在花园里见我。此时正值仲秋,牡丹,芍药等花朵都早已凋零,放眼望去,花园里除了远处的桔子树,近处唯有几丛菊花错落的开放着。虽无春日里的繁华似锦,芬芳馥郁,却也淡雅清净,别有些秋日情趣。四阿哥坐在园子里的石凳上,仍旧穿着那身淡青色的长衫,脚边是一丛怒放的白菊,菊花淡淡的,与他清冷的神情倒也相得益彰。我走过去请安,看见石桌上并排放着两只一模一样的玉笛,心里恍然大悟。原来真的是叫我来教他吹笛子的么?
“坐吧,试试这支笛子。”他指着身旁的石凳,示意我过去坐下。
我慢吞吞的走过去坐下,石凳冰冷,冷气透过我单薄的衣衫直达皮肤,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四阿哥一直注视着我的举动。 “你很怕我?”他问道。
我感到狼狈,是的,他说对了,我每次靠近他,心里就忍不住紧张:“民女本为乡野小民,平素少见外人,更不曾见过如贝勒爷这般高门贵人,现在要为贝勒爷的老师,自然是诚惶诚恐。”
“诚惶诚恐?我倒不这么认为。”他缓缓地说着,“你忘了么,初见时,你就对我怒目而视,据理力争。”
“彼时并不知贝勒爷的身份。”我道。
“皇亲的身份,就能如此压人么?你师傅世外之人,也会教你们看人身份行事?”他侧目看我。
“师傅所传,多为技艺技法,至于入世之道,他不曾教授。他信佛,只说个人自有缘法,顺心而行,不违天命即可。我认为世外之人,也食五谷杂粮,享天子恩惠。故而不会自命清高,贝勒爷是贵人,亦是我与师兄当下的主顾,我惶恐谨慎些,总是没错的吧。不然若差事做得不好,惹了贝勒爷不快,我这饭碗不就丢了么。清高再伟大,也不能给我三餐饭食,这个理儿,我懂得。”
他笑了:“这话说得实在。我也愿用实在之人。好了,试试笛子。”他说着,从桌上拿起一支笛子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这支玉笛呈半透明状,通体洁白无瑕,工艺精致。拿起来一试,果然音色极佳,和我幼时在少年宫学习时用的笛子相较,音色质感如天壤之别。
“怎么样?”他问道,顺手拿起另外一支笛子。
“回贝勒爷的话,这笛子的音色,品质极佳,是难得一见的精品。”
“好吧,从今儿起,它就是你的了。”四阿哥淡淡地说。
我怔住了:“我的?”
“你现在是我府里的乐师,也是教我笛子的师傅,手边怎么能没件像样的乐器。”
“贝勒爷真要学笛子”虽然一进花园就想到他要我教他笛子,但还忍不住想再确认一下.
“是,不然你以为我留你在府里做什么?”他看着我,反问道。
我于是说道;“谢贝勒爷赏赐,奴婢定当尽心竭力。”
他点点头,举起手中的笛子,示意我开始,一副认真学习的样子。
我想了想,打算按照少年宫里的老师教我的方法,从历史沿革说起,第一节课纯理论铺垫,我回忆了一下,说道:“那我首先介绍一下笛子的历史,笛是华夏最古老的乐器之一。古代称为“篴”。秦汉后,笛才成为竖吹的箫和横吹的笛的共同名称。从唐代起,笛子还有大横吹和小横吹的区别。同时,竖吹的篪才被称为箫,横吹则称之为笛。元朝以后笛子与现在类似,由于戏曲的蓬勃发展,笛子成为很多剧种的伴奏乐器,并按伴奏剧种不同分为两类:梆笛和曲笛。梆笛用于北方戏曲的伴奏,笛身细且短小,音色高亢明亮有力;曲笛用于南方昆曲等戏曲的伴奏,又叫“班笛”、“市笛”,因盛产于苏州,故又有“苏笛”之称。管身粗而长,音色淳厚、圆润、讲究运气的绵长,力度变化细致,采用先放后收,一音三韵的吹奏方法,悠扬委婉,演奏的曲调优美、精致、华丽,具有浓厚的江南韵味,我手中拿的笛子就是苏笛……”
一会儿的功夫,我已说得口干舌燥。“贝勒爷,方才主要介绍了笛子的历史和种类,至于指法和运气的方法是否明日再讲?”我试探着问,生怕会扫了他的兴致。
他抬眼看看天色,点点头,摸着手中的笛子,说道:“也好。学东西非一蹴而就的事,来日方长吧。”
于是我起身告辞,他也没有再说什么。
一连二十几日,四阿哥几乎隔天唤我到花园里教他笛子。我使出浑身解数,绞尽脑汁的教他。每天脑子里除了曲谱,就是指法,以致于睡觉的时候耳中也还回响着笛声。他学得不很用心,但尚算认真,渐渐竟也小有所成。一日下午,他在我的指导下吹了一曲欢乐颂。至于为何会教授欢乐颂,纯是因为旋律简单,适用于初学者。我准备下一次再教他一曲粉刷匠。
“这支曲子吹奏得很好,很流畅,只是如果在高音部分用气更均匀一些效果会更好。今天就到这吧,下次再教一支新曲子给贝勒爷。”待到傍晚时分,我这样总结着今天的学习情况,并照例请辞:“若贝勒爷没什么事,我就先告退了。”
“不急,天色还早,你随我在园子里走走。”他也站起身,不紧不慢的说着。
“是。”我应道,看来他今天兴致很高。
四阿哥背着手,朝庭院走去,我小心翼翼的跟在旁边。如今的四贝勒府,便是日后的雍王府,也就是后来的雍和宫。记得小时候去雍和宫玩,那里面满是亭台楼阁,气宇轩昂,大殿还有木雕大佛。但是现在的贝勒府,却全然看不出那时的痕迹,庭院小小的,回廊也是简单样式,两侧随意的种了些花草树木,并无特别的布局。若说唯一有些特色的地方,就是整个花园都种着许多菊花。黄白相间,让这青灰色的秋日庭院增添了几分色彩。
我们就这么静静地走着,秋风打在身上,虽有些寒冷,却也畅快。四阿哥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不愠不火,但是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眉宇间没有往日的严肃,他的额头光洁而舒展,面颊上也好似含着笑意。他今年也不过二十几岁,比我大不了多少,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开始放松,接近这个人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可怕。
他在回廊的拐弯处停住,俯下身,将一丛探到路上的雏菊拨回至廊外花丛中。
他很爱惜这些花。
“我看府中种了很多菊花,想必贝勒爷偏爱此花。”我有意与他搭话。
“不错。”他点点头。
“我家师傅曾在西山结庐而居,山上秋日也有漫山的野菊花,很美。我记得小时候,被师傅教授课业,要求背诵咏菊诗,那时我与师兄比赛,我可一气连续背十数首,从未败过。”
我已经与萧烈编纂过全套的出身场景,此时不经意的说出,自然的犹如真的一般。
他唇边泛起笑意:“是么?”
“其实花中我也是偏爱菊花的,少时背诵陶渊明的名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只希望自己可以如诗人这般自在享受,远离尘世。故而因背诗而喜欢上诗中寓意自由菊花。”
他道:“可巧,我喜欢菊花也是因诗。”
我看着他等待下文,他却说:“你不妨猜猜。”
我思索片刻,决定拍马屁,道:“贝勒爷出身贵胄,言行代表皇家天威,久居官场之中,持身中正是首重,我猜是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他道:“郑思肖是个忧国忧民的饱学之士,这首寒菊很有气节,然却不是我所爱。”
我又道:“寂寞东篱湿露华,依前金靥照泥沙。世情儿女无高韵,只看重阳一日花。”
他轻笑,道:“菊花自高洁,我却也不需以此来讽刺世人。”
我开始范难了,心中已有了一首诗,却犹豫着是否该说出来。
他道:“还有么?”
我说道:“倒是还有一首,就是如果说错了,贝勒爷不要怪罪。”
“赏花闲叙,何罪之有,更何况此处更无旁人。”他口气轻快。
我于是道:“黄巢有一首不第后赋菊,很是著名: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贝勒爷不爱菊花中正、高傲,那么可是爱菊花的隐忍和霸气?”
他眼中一动,随即笑了。却并不说什么,只是兀自转身,向前走去,我连忙快走几步,跟上他。
“如果我猜对了,可否请贝勒爷一个恩典?”我问道。
“说。”
“贝勒爷请静若姑娘来,可也是为了教授自己或是府中小格格音律么?”
“这与你要求的恩典有何关系?”
“静若姑娘可以襄助贝勒爷什么,那么我也可以。我要求的恩典是一视同仁。”
我小心翼翼的说着,静若曾说入府是被给了恩典,那么如今这好事是否该轮到我了?
他停了步子,眼神扫过我:“你可知我要静若做什么?”
“我并不知道,她没有告诉我。我提这请求只是直觉贝勒爷并非喜好玩赏音律之人,担心自己这教习的差事干不久,有一日贝勒爷厌弃了,我也就丢了饭碗了。”
他轻笑了一声:“你喜欢在我府中?”
我道:“贝勒爷如此问,我也就直言了。我在府中一月有余,虽常听下人们说自家主子在皇子中是极节俭的,吃穿用度只以下限供给,从不奢靡浪费。但我自小家境清贫,随师傅隐居时生活尚可,却也从未有下人服侍,这一月于我而言,可谓是生平所不能触及之优渥生活。良禽择木而栖,从这点私利来说,我喜欢在贝勒爷的府中。”
“但是。”我顿了顿,“我虽出身微寒,却不因贫而贱,我得师傅教诲,知晓世上万事都需礼尚往来,不存在无缘故的爱憎给与。我在府中顶替了静若姑娘的缺,既享受了她的配给待遇,也该承受她的差事。这样一来自己心安理得,二来也可为自己的安稳生活图个长远。所以,贝勒爷若有什么差遣,雨霏愿尽薄力。”
“静若进府之时,可未曾像你这般表忠。”他道,嘴角仍挂着笑意。
我尴尬的低了头,却仍谄媚的说道:“静若姑娘是您旗下的包衣,而我只是一萍水相逢之人。我既想留在府里,对主子表忠,不是理所应当么?”
他看了看我,笑意加深,说道:“好,你的表忠我听进去了。但是倘若我让静若所作之事是你所不愿的呢?”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只要不是我能力所不及之事。”我顿了顿,“或伤天害理之事,我岂能不愿?”
“你的愿,听起来是有条件的。”他道,“但我的差事,却并未见得事事都是可尽对外人坦言的。你说你愿意帮我,那我也该听听你的条件,才好给你安排差事。”
我心中暗想,他倒是坦诚,他的阴谋算计当然不可对外人说,我若此时退却,那恐怕他不会留下我,我若全盘答应,万一他让我杀人越祸,我命休矣,也是不行的,我需得在此时为自己争取些权益,我于他府中毕竟只是打工,不是卖身。
我认真的想了想,道:“贝勒爷既如此说,那我也就直言了。我愿听贝勒爷差遣,只要贝勒爷可在三件事上许我自由。”
“哪三件?”他问。
“第一,我不做偷盗邪淫,伤人钱财之事;第二,我不做伤天害理,夺人性命之事;第三,因事事无绝对,所以若有些其他事情,我实在难以做到或违我本心,也请贝勒爷能许我拒绝或调换个其他差事。”
他听后笑道:“你这第三条,倒是含糊不清。”
我道:“我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即想留在府中当差,又怕贝勒爷给了什么难以完成的差事,故而才如此说。但我既然有心来向贝勒爷求差事,便是想做有用之人,不会故意推拒的。若贝勒爷日后觉得我不堪用,也可遣我出府,我自无怨言。”
“好。”他道,“我便应你这三件事上的自由。凡我予你的差事,你若不愿做,只告诉我,我不怪你。”
这算成交了,我笑着道:“谢贝勒爷,雨霏愿倾尽所能,为贝勒爷分忧。”
他点头:“今日天色不早了,外面冷,快回去用晚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