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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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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考级成绩公布,我校通过率56%。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阿诺、饭缸儿趾高气昂地站在了横线上面。大尉和迈克虽没及格,但已习惯了这些不痛不痒的打击。我们仨的胜利果实——每人300块钱的奖励,他俩造的比我们谁都多。
我们从昏天黑地的日子里逃了出来,又过起了散漫无聊,快乐平静的生活。课堂,宿舍,操场,课本,小说,篮球,周而复始,按部就班。
看似编写好的进程,本应顺利地执行下去,bug却在没有丝毫准备的情况下出现。这让我怀疑上帝只是个顽皮而寂寞的孩子——他躲在我们身后,恶作剧般随意更改着剧情。
回想当时的情景,好像黑白电影一样遥远。奇怪的是,我清楚地记得每一幕。
那天下午,天是阴的,有风。到镇里打完一场球,球打得莫名其妙地别扭,我有些郁闷,骑着车回学校。
快到学校的时候,一个人奔跑着从后面超过我。
他扭头看了我一眼。确切地说,是他回头的同时瞟见了我,我认出他是张秉强。
顺着他的眼神向身后望,我明白了他用两条腿超过我的原因。后面三个人,做着和他同样的运动。显然,那三个人是冲着他来的。
如果张秉强平时加强体育锻炼,踢球时不总赖在门前捡漏,我想他一定能跑回学校。可惜,他还没跑出我的视野,就被追上了。
我在犹豫着是否该多管闲事,如果是别的同学被社会上的人追打,我肯定会想办法帮忙,可这个张秉强,他的品行和我俩的过节你们也知道。我决定袖手旁观,如一名拍摄动物世界的摄影师,只远远地观察而不干涉。
只有一条路通往学校,我放慢速度,挪向那个被他们弄得尘土飞扬的前方。
已经有几个人在不远不近地观望,街道清冷,没有人说话。远远望去,前方好像正上演着一部默片,所有人都发不出任何声响,包括上演着蹩脚武打动作的几个人。
我停下自行车,脚撑着地面,毕竟距离近了还不理会,心里总会有些别扭。我希望他们能快点结束这无聊的打斗。张秉强以一敌三,反抗显然没太大意义。我想不出几分钟,他就会倒下。
这时,两个女孩从他们旁边的商店里推门出来,一到街上,面对的正好是这几个挥舞着拳头的家伙。她俩刚想绕开,却又停住脚步。
一开始我并没注意到这两个显然是路人的女生。可等她们靠近战团时,我一下子紧张起来。
这两个女生,一个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另一个,是白祎。
白祎是张秉强的老师,这一点我还记得。
街道上的场面显然让她一愣。等她看清楚其中有张秉强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冲下了台阶。另一个老师伸手拉了拉她,可她却挣脱开去,女老师也没再坚持。
我的心砰砰直跳,用力踩着脚踏板冲过去,我不希望她做出什么愚蠢的举动,可如果她执意要管,我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也许她真能替张秉强解围呢,我心里暗暗地祈祷。
距离拉近,我已经能听见他们的声音。白祎的劝说,带着紧张的气息,从空气里传过来。那几个人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于是她强行加进去,拉住其中一个人的胳膊。然后,我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发生了,那个人一把推开白祎,推得她踉跄着退了几步。
在我的眼里,那双手粗暴地推开她,如同在我的心上狠狠地捶打了一下,疼得我浑身一颤,全身的细胞瞬间炸裂开来。
之后冷静下来回想当时的情景,那个人的动作应该不大。他们对白祎并无恶意,只是不想她多管闲事罢了。可他的这个举动却瞬间引燃了我,我血往上涌,双眼喷火,大脑一片空白。我瞬间明白什么叫“疼爱”——原来爱,真的是和疼痛连在一起的。
车子飞快,我在离他们只几米远的地方从车上跳下来。因为过于激动,我的动作不太利索,脚下踉跄了几步,车子直直地撞到了一个人身上。我顺势冲向刚才推开白祎的人,高高地跃起,在他的后背上狠狠地蹬了一脚,他一下子扑倒在地。我跟上前去,一脚,两脚,狠狠地踢着他的身体。
我的突然出现,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我脚下的人已经蜷成一团,不停地翻滚。
被自行车撞了一下的家伙首先缓过神儿来,回身冲向我。等我注意到他的时候,我的脸上已经挨了重重的一拳,我倒退了两步,脸上火辣辣地疼。第二拳紧接而至,借着退步的空隙,我踏稳脚步,顺势躲过,同时低手握拳,直视着他的目光,在他拳头落空的瞬间,用额头撞向他的面部。
不再顾及和对手的距离,不再顾及这个动作是否会被他抓住头发,我情愿两败俱伤,只想用最简单有效的方式快点解决掉他。
没料到我一下子欺身而入,他想收拳再次出击已经来不及了。他下意识一躲,我额头顶空,低头的瞬间却已找准他的腹部,挺腰,出拳,他暴露出来的腹部挨了我结结实实的一拳,几乎同时他的拳头也落在了我的头上,可我知道,在这一回合里我占了便宜。我的头骨和他的拳头比起来只是虚荣些,硬度却略胜一筹。他腹部挨的这一拳会让他丧失不少的战斗力。紧接着一个全部力量的上勾,指骨疼痛的让我心里踏实。撤步,双手拘住他有些晃动的身体,顶膝,已无需再多了。
推开他,懒得再看他一眼,回身,刚才倒下的人正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上前一脚再将他踹倒,继续发泄着我的怒气。
整个过程应该连一分钟都没有,可在我的感觉里已经过去了很久。也许是顽皮的上帝为了看清此时的情景故意放慢了播放速度。我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我在最开始已经乱了呼吸,因为紧张而散掉了大部分的力气。我总是告诫小猴,冷静是打架的必修课,可那天我已无法冷静下来。
这时,我听见不远处的白祎发出一声尖叫。
我在惊呼声中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下意识地低头,可反应还是慢了些。我的脑袋嗡地一下,眼前正在放映的画面,像是被突然剪断了胶片,戛然之间没了影像,我也随着一片空白的银幕,瘫倒在地上。
当我醒来的时候,如果是穿越剧,我应该落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如果是言情剧,我应该躺在白色的病房里。可实际上,我还是在倒下的地方醒了过来。
我睁开眼睛,视线被遮挡。我抬手,碰到一只柔软的手臂。它移开,我看见了近在咫尺的白祎。
以上帝的角度来看,当时的情景并不雅观,我头上满是鲜血,躺在尘土飞扬的路上,她在我的身边,一只胳膊托着我的脖子,一只手摁住我头上的伤口。
可在我的角度来看,这情景却毕生难忘:我被她如婴孩般抱在怀里,我双眼看到的整个画面,都是她悲伤惶恐的面容,我如此真切地看到她眸子里的光亮,一点点晕染开来,如星光探出暮色,飘散,汇集,凝成一颗颗大大的泪珠,晶莹剔透,无声地滴落下来。
这一幕,让我的心里既幸福又痛苦。
从没感到如此的幸福,她的眼泪是因为我,她的难过是因为我,多么自私的幸福。
从没感到如此的痛苦,我不愿她承受一丝的委屈和难过,哪怕是因为我。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我只是小声地和她说着,没事,没事,借此来安慰她。
她没有说话,只是紧咬着嘴唇,看着我。
我移过目光,另一位女老师,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我摔倒的自行车和鼻青脸肿的张秉强都还在不远处。
看到他,我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也狼狈不堪。我支撑着坐起身,她的手离开我的伤口,我才感觉到疼痛。
几分钟后,我被他们送进了医院。
在处置室,我的头发被刷刷剪掉,伤口被哗哗地冲洗,血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很凉。脑袋像玩偶一样被裁缝按在那里缝补着,抬不起来。
白祎还在身边,我不希望她看到我如此狼狈的样子。
“你出去吧!一会儿就好了。”我请求的语气。她没有说话,只是抓住了我的手。
感受着手心里的温度,心里却一阵难过:“对不起,我答应过你,不再打架的。”我低声说。
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头上的缝针疼得我一阵阵地倒吸凉气,心里却希望他们一针针一直缝下去。
走廊里人声嘈杂,很多熟悉的声音。
“我出去看一眼。”她刚站起身,门被推开,同学们一下子涌了进来。
“吵什么吵,都出去!”护士站起身堵在门口,不耐烦地喊道。
我的头正被医生摁在台子上,在屏风后面,只听得见他们的声音。
他们央求着护士进来看我一眼,声音纷乱。白祎绕过屏风帮着护士劝阻他们。
“我出去和他们说声儿吧!”我对身边的大夫说道。
看同学们执意要看我一眼,医生说道:“你让他们到走廊等着。”
我走出去,正看到大尉红着眼睛在祈求着护士。一看到我,他一愣,哇的一声哭出来。
大家也都看到了我,大尉一带头,众人也都心有悲戚,皆眼含泪光把我围住。
看来是我的样子吓到他们了:我脸上的血水未净,衣服上血渍没干,头发被剪得乱七八糟。
几个女生的眼泪也流了出来,男生们一脸悲忿,看着他们的样子,我心里一阵发酸。
“我没事,你们在走廊等我。”我只有苍白地安慰着他们。
“操他妈的,干死他们。”小猴儿红着眼睛,大吼一声,转身冲出人群。
迈克紧跟其后,接着是大尉。
“阿诺,去看着小猴儿。”我抓着阿诺的肩膀把他推出去。
“快点儿拦住他们。”我着急地对艳胖儿她们喊道。走廊里乱作一团,哭声一片。
我低下头,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白祎出去劝说他们了,处置室里只剩下我和几个医护人员。
“没看出来呀,人缘还挺好。”一个护士在旁边冷嘲热讽地说道。
我低头无语,泪水还在腮边无声地流淌。这一刻的泪水,是因拥有他们而感动和满足。
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换做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出事,我也会同样的心疼与愤怒。
我最担心的是小猴儿,我怕他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既然说到这了,缓缓情绪说说小猴儿吧。
如果将我们几个人视作兄弟,那么在小猴儿那里,这兄弟情更多了一些梦想的味道。
小猴儿身材瘦小,平日里戴着副黑框眼镜。你们还记得他在老师面前标准的鞠躬吧,这么一个看起来文静的孩子,打起架来却最勇猛。
因为身材的缘故,小时候的他难免被人欺负。受武侠小说熏陶,小猴儿觉得一定得练成绝世神功才能改变现状:
门前柳,每天踢上几脚,三年之后神腿练成。
玉米苗,天天早晨一跃而过,到了秋天,玉米杆一人多高,刷一下跳过去就成了飞檐走壁。
在家苦练神功,学校与人实战。久而久之,小猴儿练就了一副好身手。
中专以后,小猴儿遇到了爱惹事生非的迈克,擅长谈判的大尉,总爱摇旗呐喊的胖子,打起架来一招一式的阿诺,还有喜欢并擅长打架的我。他身边多了一群和他并肩作战的伙伴。我们在一次次战斗中拉近距离,在一次次考验中收获信任,最终成了一群好兄弟。
在小猴儿的心里,兄弟情是一个梦,他最爱的小说是古龙的《欢乐英雄》。他一度要把宿舍的名头改为富贵山庄,被我们否掉了。后来我们的□□群还是以“富贵山庄”命了名,也算顺了他的心。他说,有兄弟,有酒,我们就是富贵山庄里的欢乐英雄。
梦想是重要的,小猴儿的侠义梦亦是如此,当他把梦想寄托在我们身上的时候,彼此都要为这份感情负责。别看平时互相打闹,取笑挖苦,在关键的时刻一定会挺身而出,这才是兄弟。
迈克好色,却从不对某些女孩垂涎,他说感情的事要有原则、有底线;大尉吝啬,窘迫时却往往是他雪中送炭;饭缸儿胆小柔弱,我们作奸犯科他却从没拖过后腿;阿诺拙嘴笨腮,却会为了我们和老师争吵得面红耳赤。
某些时候,把拥有的东西给予对方不一定可贵,可贵的是给予对方自己本就缺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