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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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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祎的房间和其他宿舍并无差别,只是因为一个人住,显得更加宽敞些。一张书桌摆放在窗前,一个衣柜和一张上下铺分立左右,简单整洁。
“白老师,你怎么不住教师公寓?”迈克问。
“习惯了住宿舍,觉得亲切。”她拢了拢额前的刘海说道。
要不是她选择了住宿舍,我怎么可能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想当然地把她当作学妹。我看着房间里的陈设,心中兀自感叹。
一眼望去,房间里最多的是书。桌上摆在两侧的一对蓝色书立,如一双长臂把一大排的书籍揽在怀里。上铺还整齐地摆着几大摞。仔细看,其中课业的只占一小部分,唐诗宋词、中外名著、现代小说、地理游记,五花八门,类别庞杂。我终于明白帮她提的帆布包为什么那么重了。
“可以看看么?”迈克仔细地看着书脊上的名字,礼貌地问道。
迈克也是爱书之人,深知爱书人对书的珍视。征得同意后,他小心翼翼地抽出了其中厚厚的一本,翻看起来。
“这本书太难啃了,我看了之后做梦都是人名。”赵娜看了一眼迈克手中的书说道。
“你看过?”迈克抬头。
“嗯,白老师说它对中国近代文学有着深远影响,值得一读。我看了,结果看不进去。”赵娜一脸的沮丧。
“我又新买了一本他写的,看看吧,这本好读多了。”说着白祎从桌上抽出来一本递过来。
赵娜连忙摆手,看样子她读过的那本已经给她带来了心理阴影。
我从白祎的手里接过书,看了看封皮——《霍乱时期的爱情》。不喜欢这译名,如果译成《乱世惊情》,或许更能吸引我一点。翻开书,扉页上印着一个中规中矩的藏书章——白祎藏书,我心念一动,有机会一定刻一枚更漂亮的送她。
“周涅,你平时看啥书?”赵娜见我翻得认真,于是问。
我想了想,自己的《灌篮高手》,饭缸儿的《读者》和《青年文摘》,小猴儿的金庸古龙梁羽生,大尉的《科幻世界》、小七儿的琼瑶岑凯伦,更夫的海子和北岛,对了还有迈克的《绝情书》,不知道该说哪部分。
“他在看顾城呢。”迈克替我说道,我看了他一眼,好像是在埋汰我吧。
“喔?”赵娜顿时来了兴趣,你看过他写的《英儿》么?
我摇摇头,虽然早知道那首流传已广的《一代人》,但顾城其他的诗,我是昨天晚上才从《五人诗集》中第一次看到。
接下来,迈克和赵娜这两个文学青年开始围绕着顾城展开了一场我听不懂的讨论,直到后来迈克给我科普了一下顾城作品之外的故事,我才算明白他俩为什么讨论得热火朝天了。
拿着白祎递过来的玻璃杯,一片片叶子沉在水底,还是第一次看到水杯直接泡茶的。
“你怎么看?”我问白祎,两个争论的人也都看着她。
迟疑片刻,她摇摇头,微笑着说:“我也说不太好,说点别的吧!”
听了他们的讨论,似乎能略微懂些她不予置评中的意味。我松了一口气,终于跳过那些文学青年的话题了。
迈克冲我招招手,我凑到桌前,看到书桌上的玻璃板下呈不规则状压着一些照片。照片的主角自然是白祎,配角却众多,有白发斑斑的老者,有和白祎年龄相若的男孩女孩儿,有笑得天使般灿烂的孩子,场景多是校园和在旅途上。
我的目光被桌角处的一张照片吸引:照片中她一席白裙,披着长发,站在一栋旧楼房的外走廊,双手扶着围栏望向远方。而爬满绿色叶子的斑驳红墙,长长的走廊,看起来很眼熟。忽然想起来,这就是我假期到过的地方啊,她相片中的样子,和我当时的想象重叠在一起。
那天的我,多么希望一抬头,照片中的她如此出现在我的眼前。
“构图不错。”见我一直盯着这张照片,迈克探过头来评价道。
“白老师,你长头发的时候更好看!”赵娜也凑过来,赞美道。
“这地方我去过。”我解释着我对它关注的原因。
“真的?”赵娜不太相信,“白老师,这张是在哪儿照的啊?”
白祎走过来,看了眼照片:“我家。”
迈克也不相信我去过那里,一脸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离你家不远的地方是不是有一棵树,”我顿了顿,“白杨树。”
白祎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我更是确信了自己的判断。继续向他们证实我的说法:“从这边看过去,前面是不是有山还是什么,平直得像一条线。”我实在找不到恰当的词汇形容那样的景象,一边比划着一边说道。
她从上铺抽出一本影集,翻到某一页问道:“是不是这样的?”
我接过影集,果然在一张照片上,看到了那条直直的天地分割线。
“对!”我点点头,迈克不会再质疑了吧。
“你去过我家这边?”白祎好奇地问道。
我点点头,当然不能说我是特意找到那里的,于是撒谎到:“我小时候去过,有个亲戚住在那儿,那时候对这平平的山特别好奇,所以印象深刻。”
“真巧!”她微笑着。
“你上去过么?” 我问,“这上面是什么样的?”
她摇摇头:“没。”
“不好奇?”我问。
“不好奇啊,我出生在那儿,那里也一直是这样,我从小以为那是地平线,很久以后才知道不是的。”她笑着说。
“太熟悉的地方不是风景!”迈克说道。
“我倒是挺好奇的。”我嘟囔着。
“有机会带你上去看看。”她说。
“真的假的?”我表示怀疑。
“说到,做到。”她一字一顿。
“好。”我点头。
也许有一天,真会和她去到那所谓的地平线上,看看那边的风景呢。可那愿望又显得遥不可及。
迈克翻开影集,我也凑过去,不知为何,好奇心突起。我对白祎的了解,一直以来都是片面的,我的眼里、我的心里、都只有现在的一个她。但能看到一个人真实的脾气,秉性,品格,对于我来说就足够了。而在这个影集里正藏着她的另外一部分,叫做经历。这竟然让我心跳开始加速。
还好是我想多了,翻开影集,第一张照片:她拢着膝侧对着镜头坐在盛开着小花的草原上。吸引我和迈克的不是漂亮的照片,而是旁边一首隽秀字体誊写的小诗:
一朵野花在荒原里开了又落了
不想到这小生命向着太阳发笑
上帝给他的聪明他自己知道
他的欢喜 他的诗在风前轻摇
一朵野花在荒原里开了又落了
他看见青天看不见自己的藐小
听惯风的温柔 听惯风的怒号
就连他自己的梦也容易忘掉
“你写的?”轻声读完,迈克抬起头问白祎。
她摇头:“陈梦家的《一朵野花》。“
一盘卡带从她的手指放进walkman。按下按钮。安静的声音从桌面上的一对小音箱中飘然而来,是齐秦的《丝路》
“思念仿佛弥漫雾的丝路,而我身在何处,月升时星星探出夜幕,人能仰望,就是幸福。”歌声不鼓噪,安静地在耳旁回荡。
影集里几乎全都是旅行照片:城市乡村,古镇新街,江南塞北,没想到她去过这么多地方。
“怎么有这么多时间旅行?”我提出疑问。
“寒暑假,几乎每个假期都出去。”
“哪来的钱?”赵娜的问题直击要害。
“生活费省点,课余时间补课赚点,路上逃票,搭车,有同学的地方蹭吃蹭喝蹭住,花不了多少钱。”
“还逃票?!太厉害了。”迈克赞叹。
“不是什么光彩和值得炫耀的事,如果条件允许,还是要买票。”白祎态度认真。
“最喜欢的地方是哪?”迈克问。
“喜欢的地方很多,不过最想去的是甘肃的敦煌。”
“莫高窟,鸣沙山,月牙泉。”赵娜。
“恩,”她点点头,“其实更多的是因为三毛,她是我的偶像,她的衣冠冢在敦煌,等准备好了,一定要去看看她。”
“准备什么?”赵娜问。
“一个地方,有时候不仅只是一个地标,而是被赋予了更多的意义,旅行与旅游的区别也正在于此。旅游更多关注观感,而旅行更多的是在风景之外,旅行不在于看到了什么,而是感受到了什么。尤其去一个自己很向往的地方,更加需要一些心理与情绪的累积。“我翻看着照片,低着头说道。
“非常有哲理!“迈克侧目,好像我抢了他的台词。
“你呢,你想去哪?”白祎饶有兴趣地问。
我抬起头,迎着她的眼睛一笑:“我也想去甘肃。”
迈克和赵娜都以为我在开玩笑,看着我,等着我的下文。
“初中时,我们镇上的一个年轻人徒步环游中国。走到甘肃酒泉的时候迷了路,被一个小男孩和他的父亲搭救。年轻人回来之后,把那个救了他的小男孩接到了我们那儿,在我们班里读了一年的初三。他是个特别淳朴的孩子,说话带着一口浓浓的西北口音,他向我们描绘他家乡的样子,让我很向往。他走之后,我也总忘不了他说的连绵不尽的荒漠还有顽强生长的红柳,也一直想有机会,去看看他。”
“还有联系么?”赵娜问。
我点点头:“有,我们一直都在通信。对别的地方没太多的概念,一听到甘肃两个字,自然而然会想起他,想象着一个小男孩坐在矮墙上望着远方,夕阳西下,漫漫黄沙。实际的景象也许不是如此,但这个景像印在心底,挥之不去。”
“有机会和白老师一起去啊!”迈克话里有话。
“听周涅一说,我都想去了。”赵娜目光流动。
“咱们到时候组团去。怎么样,葛峰?”白祎顺着话题说道。
“我不去,我的梦想是去拉萨,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有一天我一定会去大昭寺前朝拜。”迈克语气坚定,神情庄重。
那天,小小的宿舍里,音乐轻声荡漾,我抬起头,能看见每个人温暖的眼神。梦想的翅膀展开,任凭我们在想象中情绪飞扬,说笑着,从东到西天马行空,憧憬着,无比确信那是一定能够实现的梦。
相册的最后一页,一张照片出现在眼前。照片中,白祎和一个男生站在一所大学的校门前,男生面貌俊朗,表情肃穆。相册里白祎的合照并不少见,唯有这张,笑颜如花,满脸的幸福与羞涩。又坐了一会儿,我和迈克告辞离开。迈克依旧心情欢畅,我却在看到那张照片后,莫名地有些失落。
出来的时候,看了看天空,没有星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煤烟味。早春的晚上,风有些冷,明天又是一场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