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清云(1) ...
-
石如仁来到县衙后,并没有马上就询问赵清欢的来历,她宛若无事发生一般,听县令汇报了云潭城近年的政务,了解了土地、人口等一系列的情况,并去了衙门里的档案库,突击抽查了一些卷宗,又巡视了一圈内城。直至傍晚,酒过三巡,石如仁见云潭城县令已满脸通红,眼神发直,周遭陪同吃酒的乡绅豪族们也大多有些上头了,她给身边的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会意的走到县令身边,从身后扶住她。
石如仁说:“杨县令醉得可不轻啊,我送杨县令回去,诸位,今日就到这儿吧。”
其实很多人还没喝过瘾,这刚上头,才哪儿到哪儿啊,就结束了?可巡抚大人说到这儿,其他人也不敢插科打诨,即便有的人心中还有疑惑,也只能微笑告辞。
“这位石县令酒量也忒好了吧,原本还打算趁她喝多了探探口风呢。”
“两位大人喝过酒,你们抬得稳妥点,慢慢走。”石如仁的随从向几位轿娘吩咐道,然后扶着醉醺醺的云潭县令上了娇子,人便悄悄退下了。
石如仁与云潭县令同乘一个轿子,路上与她东拉西扯了几句,然后状似无意的说:“我瞧这云潭城确实是富庶之地,你带着来的乡绅们一桌都坐不下了。”
云潭县令大着舌头回道:“那是,我们云潭称不上是鱼米之乡,但也算是山清水秀,又有特殊的赚钱方式,今儿个能上桌来拜见大人您的,那都是第一流的乡绅,稍微差点的我都没让她们来!”
石如仁说:“那彭姓一家什么来头?那位老太太气质不凡,又端坐于众乡绅之首,怕是来头不小吧?”
酒意上头,云潭县令有些难受的挠了挠头,用力想了想“彭姓一家”是谁,然后道:“对对对,彭家祖上是京城里的大官咧,虽说现在到了咱们云潭城,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彭……彭老夫人可了不得呀,我,我都不敢得罪……”
石如仁眼里透露出一丝精光,继续问道:“哦?京里来的?那这云潭城里,还有谁是从京城里出来的?说不定本官认识呢。”
“就就就这一家是了……”云潭县令艰难的撑起眼皮,混沌的大脑忽然灵光一闪,说:“还还有一个人,也是从京里回来的,不过这人也不甚重要,就一教书先生罢了。”
“谁?”
“就是那个沈远信,听说以前是个举人,在京里当官不得志才回乡来的。”
石如仁默默的在大脑里搜索起这个名字,但一无所获,眼见这云潭县令眼皮子都耷拉了下来,她冷不防的问了句:“白日里,咱们在绪川湖边所见的那男子真是美丽,是那彭小姐的朋友吗?”
云潭县令勉强撑起一丝眼皮,想了半天,说:“哦,那男子啊……是生得美,我记得好像是以前花名在外的一风尘男子吧,上不得台面,大人若是有需要,下官给您找几个身家清白的,我这云潭城啊,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哈哈哈哈。”
石如仁垂下眼,遮住眼中的不喜,她也不接话,就见那云潭县令慢慢失去了神智。等轿子抬到县衙门口,石如仁那随从神不知鬼不觉的又出现了,借着搀扶云潭县令的机会,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她兜里,人事不省的云潭县令完全没有反应。
等到云潭县令被自己的家丁接走,石如仁在去客栈的路上,压低声线说:“查到了么?”
随从凑近石如仁身边说:“大人,属下按照您的吩咐,查看了赵清欢的户籍档案,上面显示她并非在云潭城出生,入籍时间是十三年前,且户籍本上只登记了她一人,直到一年半之前,她娶了夫郎,夫郎随她入了籍。”
“十三年前……”石如仁若有所思的眯起了眼,又问道:“入籍时她的通关文牒来自何方?”
随从答:“京城。”
“京城啊……”石如仁闻言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说:“此事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这几天我们在云潭城逗留,你去查查赵清欢那位夫郎,尤其是这一年半以来的事,动静小一些。”
随从领命道:“属下省得。”
“对了,你再飞书一封去京城,让文娘去打听打听十多年前,京里是不是有个举人叫沈远信,她为谁效力。”石如仁思考片刻,又补充道。
“是。”
随从走后,石如仁把玩着自己手上的珠串,如果事情真如她所推测的那样,她虽然不能确定摄政王是否知情,但无论之情与否,这都是一件足以掀起风浪的大事,尤其是在这风云突变的节骨眼上。
入夜,赵清欢正准备就寝,月之拿了一只外观十分朴素的香囊放在了她的枕头下面。
“我见妻主夜里总是多梦睡不踏实,这是今天在慈隐寺求的,里面装着主持大师调配的草药,据说有辟邪安神之用。”
赵清欢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气,与慈隐寺里的味道很是接近,令人头脑清明,内心温暖,这种不经意间的关心最是动人。
烛火昏黄,月之身着素色的寝衣,略松的领口露出细巧的锁骨,赵清欢送的那件簪子已经被他拿了下来,此刻他的黑发柔顺的披散在背上,整个人显得十分温柔。
赵清欢心念一动,伸手抱住了月之,低下头在他的脖颈间蹭蹭,闷声道:“月之你怎么那么好呀,感谢佛祖,让我遇见你。”
月之被她蹭得痒痒,从慈隐寺出来之后一直心事重重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妻主觉得我好的话,就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事?”赵清欢下意识的问道,随即又说“答应啊,我当然答应。”
月之说:“好,这可是妻主你亲口的答应的,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再要我陪伴身侧,能不能……不要赶我走,不要休弃我,只要给我一间屋子就好,我会安安静静的一直待在那里。”
赵清欢一听感觉不对,赶忙直起身盯着月之的眼睛说道:“月之,我知道从绪川湖回来之后你有心事,我嘴笨,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你,可是我保证,你刚才说的这个担忧,一定一定一定不会发生。你不知道,在慈隐寺,我看见身侧有你,我有多么庆幸。”
月之在赵清欢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知道她此刻说的话是认真的,可是以后……谁也没办法保证以后。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感到了心慌,可能是在绪川湖畔,她给他戴上簪子的时候风太温柔,吹进了他心田,也有可能是那位大官看向她的眼神,让他忽然意识到,其实他好像并没有那么了解自己的妻主。她的那些过去,她在变成纨绔之前,她的亲人父母,她未曾提起过,而他也从未想到开口问过。
“我不管,我就是要妻主你的一句许诺。”月之看着赵清欢,眼里满是坚持。
赵清欢叹了口气,搂住月之,道:“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安心吧,你可是我合法的夫郎啊,唯一的夫郎,你要陪着我,一直陪着我。”
月之也回抱住赵清欢,听见她的承诺,他略微松了口气。
这天晚上,两人相拥而眠,赵清欢睡得特别沉,如果说之前她是在半梦半醒之间模模糊糊触碰到了那些记忆的碎片,那么这一晚,她仿佛特别踏实地做了一个黑甜的梦,梦里的一切都变得清晰了起来,不再是隔着一层纱似的朦朦胧胧。
梦里,她还是一个身着华服的小女孩,正被人抱在怀里,只是这一次的场景不再一瞬而逝,她听见抱着她的那个人温温柔柔的哼着歌谣,一只手很有节奏的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哄她入睡。赵清欢感觉眼皮越发沉重,这种异于往常的真实感,迫使她撑着即将阖上的眼皮,用尽力气抬头看了抱着她的那人一眼。
那是一个眉目间都透露出温婉的男人,他妆容精致,头上的装饰虽然素雅,但也尽显贵气,只这一眼,赵清欢从男人眼中看出了满满的慈爱。
他可能是她的父亲。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伴随着男人轻轻的小调,赵清欢控制不住的又陷入了黑甜的梦乡。等她醒来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院子里,环顾四周,周围站着的人都看不清楚脸,唯有被人簇拥在中间的男人,她清楚的看见了他的眉眼,还是那般温婉精致,只是多了些成熟稳重,可望向她时,眼里的慈爱让她心头一颤。
“欢儿,过来。”男人朝她伸出手。
赵清欢不由自主的朝男人跑去,然后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她听见自己脆生生的喊:“爹爹……”
在男人温暖的怀抱中,赵清欢忽然感觉眼眶一热,从灵魂深处蔓延而上的某种情绪正哀鸣着想要挣脱而出,她以为自己会控制不住流泪,可梦里还是稚子的她对男人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
“父亲……”
一声轻得仿佛是羽毛划过耳边的呼唤让赵清欢抬起了头,依然是乌压压看不清脸的一群人,而在这些没有脸的大人中间,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也是个孩子,那孩子正一脸孺慕和羡慕的看向他们这边,与赵清欢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赵清欢发现,这孩子的脸有几分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