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予江山》辞楼西

48、第 48 章

　　他在谢之凛的期盼目光中吃光了碟子里的盗版冰蛋挞和热起司蛋糕，对方明明在故作不在意，只可惜对方的心声差点填满了他整个耳朵。洛长宁这才迟迟发觉，窥探对方的心声依赖的并不是玄学，而是某种特殊的技巧，虽然现在还不太能完全掌控，但他显然已经摸清了少许门道。
　　‘你会不会不喜欢？’心声反复询问。‘这些东西……有没有与你带过来的现世之物相似哪怕半点？’
　　‘如果我能将现世你所有爱吃的东西都做出来，你会不会留在这里不走？’
　　“好吃。”他把筷子丢到盘边，微笑道，“阿凛真的很厉害。”
　　“那就好，”谢之凛矜持地点点头，话到嘴边却换了个问题。“现在跟我回书房，我有要事相商。”
　　从北朝皇宫到南朝皇宫就算是急行军也至少需要十天的时间，丞相南宫弘已在三天前上路，而谢之凛则在这些天内思考沿途刺杀南宫弘的可行性。
　　“如今骠骑将军已回北地戍守边关。”谢之凛将书房中的羊皮地图摊给他看。“五哥镇守西面，伽蓝国土暂无外忧，却有内患。南北两朝虽已一统，但我仍以南朝北朝称呼用以区分。南朝饱受先皇无为而治，诟病已久，士农工商，商本为末，却是农人饿死者众。南朝三年之内无法课以重税，政府朝廷只能由北朝养活。”
　　他听懂了谢之凛的话外之音。“也就是说……北朝南宫家势力盘根错节，只有南宫弘继续身居丞相之位，他才肯继续自掏腰包补贴国库？”
　　“正是如此。”谢之凛赞许地点头，“南宫弘不过一介商人，商人重利的同时家底颇丰，伽蓝国的国库几年之内暂时只能由他来养，而代价则是——”
　　“是你依旧做他的傀儡皇帝，每天提心吊胆自己的小命，以防成为弃子，由十一皇子代替你坐上皇位。”
　　凤眼微弯，洛长宁立刻意识到自己猜对了，虽说他的皇帝陛下终于从幕后走上了台前，但只要南宫家一日不被连根拔除，这龙椅便一日坐得不安稳。洛长宁吃完盗版甜点正觉得口渴，自行去茶海边倒了两杯茶，一杯给谢之凛，自己捧着另一杯慢慢喝。
　　“现下朕的事情已毕，到你了，长宁，”谢之凛好看的眉毛打成一个结，轻声问道，“你可否愿意告知于我？”
　　他明白谢之凛的意思。
　　在谢之凛眼中，就算二人曾在幼时是青梅竹马之谊，成年后又意外有了肌肤之亲，自己终究是异世界的来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虽说有冲月宗宗主与国师证明了他的真实存在，可他对于谢之凛而言依旧是不可确定的变数。更何况——
　　更何况现在的他接受了BIAS芯片的植入，了解到域的真相，他不知道该怎样把近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对眼前神色异常认真的谢之凛说出口。
　　告诉为国为民忧心忡忡的谢之凛你不过是我脑内白日梦的产物？这个世界在现实世界中并不存在，你的子民也并不存在，甚至连你本身都只是被我在我的脑海里亲手制造出来的结果？而我作为你的创造者，不仅爱上了你的陪伴，甚至把你当做了我短暂生命中的唯一救赎，我无法承受失去你的代价，所以就算我告知了你全部的真相，你也要留在这里陪着我？
　　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不是现在。”他只觉得喉咙里堵着枚硬块，“抱歉，现在还不能说。还是让我来帮你吧，阿凛，告诉我，我能帮你做什么？”
　　洛长宁在对方的眼中看到明显的失望情绪，不过他还是垂下眼，只当什么都没看到。
　　有了BIAS的加持，洛长宁已经可以很好地控制每日进入域中的时长，甚至可以利用BIAS自带的功能主动脱离域中回到现实世界，比之前江郎给他的药好用得多。唯一的代价是他的胃口明显比以前好了不少，每次出门买菜的时候，眼前的BIAS界面都会提示他身体的额外需求，以建议他购买各种不同种类的蔬菜水果。
　　玕大的录取通知书在八月初才寄到学校，洛长宁检查了通知书上的各项内容，得知玕大大一新生的开学时间是八月二十号，新生不得不顶着炎热的太阳军训二十天。好在通知书上同样写着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人脑类脑智慧模拟专业的所有学生都不参与军训，虽然内容语焉不详，但洛长宁知道这大概是本专业新生们接受手术的时间，从此所有人都会开启一扇全新的大门。
　　在正式开学之前，洛长宁也终于得以同冲月宗宗主正面相向。不是江郎寄宿后的身体，而是他从未得见过的宗主本人。与和蔼可亲的江郎完全不同，宗主身上高深莫测的气质不比国师少半分，虽然那张脸与他熟悉的学长一模一样，可他仍旧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嗜杀浴血的气息，他完全不好奇在眼前这位肃杀的冲月宗宗主手中究竟死过多少人。
　　“你在怕我。”宗主虚虚握着拳头，食指外侧爱怜地蹭了蹭洛长宁的脸蛋。“明明是同一张脸，你竟会怕我而不怕他。”
　　他强行忍住鸡皮疙瘩乱窜的感觉，维持着坐姿努力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些许。“呃，见过宗主。”
　　“在下倒是更喜欢你称在下为‘学长’，真是好一个亲昵的称呼。”宗主笑笑，收回手。“又或者，你可以称在下为‘师父’。”
　　“……为什么？”
　　“因为在下……姑且也算继承了一部分学长的记忆，他对你爱护有加，在下自然要对你多加照拂。虽说眼前这世界不过一场虚妄，但你仍旧需要学会自保。”
　　洛长宁的脸色登时就变了。
　　“你怎么知道？不，你没有和任何人说吧？”
　　宗主轻蔑一笑：“凡尘俗世俱是虚妄，这里是你的域、是你的幻想又能怎样？你又怎知你所在的世界不是其他人的大梦一场？我不过是继承了你那位学长的意向罢了，你天资聪颖，若是修习本门绝学，定会在短时间内有所突破，待有朝一日你在这世间身形可现，有了冲月宗人这层身份，你也能在宫里来去自如，而不是落得个因名不正言不顺而被驱逐出宫的下场。”
　　洛长宁的心脏怦怦地跳了起来。他已经习惯了自己以别人看不到的身份在古代世界……在域中穿梭，他从未幻想过自己能拥有形体，被所有人看到。不过他不知道的东西显然相当多，就看他BIAS界面上灰蒙蒙一片的列表，他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那江郎……我是说我的学长，他的记忆还告诉了你什么？”
　　“足够多，但是很遗憾的是，大部分内容都不适合告知于你。”宗主下颌微抬。“你可以走了，你的皇帝陛下已经与国师密谈完毕，至于密谈的内容你可以去问问谢之凛，在下并不负责为你排忧解难。”
　　几分钟前的谢之凛终于丢出了最后的杀手锏。他知道眼前的鲔人国师之所以留在此地不过是为了达成与谢家先祖的约定，按理来说，皇位的继承顺序要按年龄排序，就算太子因弑父罪名被投入天牢，下面还有五皇子七皇子与八皇子顺位继承，无论怎样也轮不到他这个九皇子，可他却还记得在他刺杀丁零可汗拔野古不久之后，国师匆匆赶来望着他时的眼神。
　　他是谢家目前为止真正上过战场的第三个人，第一个是蓝国的开国皇帝、也就是他的祖父，第二个则是从十八岁起便自愿戍守边关甘愿沦为一名普通将领的五哥谢之刃，他的父皇，还有那位关在天牢里的太子殿下都不曾见过真正的战场，从他见到国师眼神的一瞬间，他便知道自己比起其他皇子更讨得国师的喜欢，因为国师相信，所有虽不好战却依旧愿意浴血奋战的皇帝才可能是这个国家负责的好主人。
　　在一盏茶的时间里，他先后陈述了自己的想法：南宫弘暂时不能除，但要想办法利用南朝谢家旧势力架空南宫宏手中的权利，可适当为部分行商家族减税，让摇摆不动趋利附势的家族为己所用，还要修建南北大运河，尽快解决行商口岸问题，更要纠集北朝各处地主用减少赋税为理由收容难民，以撑过今年这个大旱之年。谢之凛说得口干舌燥，国师却面上不显，不知道是赞同还是反对，只是用相当考究的目光对他上下打量，比起评估他的想法，他更倾向于国师在评估他这个人究竟适不适合稳坐这江山。
　　于是终于丢出最后的杀手锏，谢之凛双膝跪地，给明明年逾百岁相貌却依旧二十出头的国师明修行了个大礼。
　　“无变革不足以平乱世，还请先生助我。”
　　“快快请起，陛下，礼数不可乱。”国师明修忙将谢之凛扶起。“臣定会为谢家江山肝脑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