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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Chapter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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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紫回上沅去了。
一连多天的阴雨终于喘了口气,她趁着放晴的日子离开了芝南。一如往常地吃了思葭姐做的早饭,送了朵朵去上幼儿园。
回来的路上,她绕着自家的院子转了好几圈。气温忽高忽低,还是很不稳定,但是远远近近的枝头路旁,总还是露出来了几分翠色。
不管怎么说,又熬过了一个冬天啊。
算是庆幸吧,这个冬天算得上是着波澜不惊的二十来年人生中,尚有寥寥慰藉的短暂假期。
她回屋,给陶思葭留了一张字条——
“思葭姐:
当你看到这张字条时,我大概已经回上沅了。
原谅我以这种方式道别。我如同一个逃兵,一直在逃避自己的病症,自己的缺陷,自己的人生。真的抱歉,我还是没有办法坦然去面对生活中的欢欣与悲戚。感谢你们这些日子的陪伴,很温暖,可也恰恰是这些温暖让我害怕宿命的能量守恒定律,而惶惶不可终日。
我知道我的人格重建还需要很漫长的路要走,但至少,此刻我萌生了一些至少要去努力一把的念头。
我希望有一天,自己能从内心的兵荒马乱中走出来,一如你那样温柔强大且不在意过往的伤痕,而在那之前,请允许我跟所谓的命途好好地去较量一番。
归期不定。
有缘再见。
——廖万紫”
当三月的第一缕春风吹过芝南,成光终于开动了翻新旧屋的工程。
这段时间,他就一直辗转在市区和芝南之间。有时候想起那么个人来,却也不敢过多地去打扰。
他发出的消息,总是要停顿大段的空白才能偶有回应。
事出必有因,他心下也猜了大半。
某天下班,他在市区绕了一圈,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三杉街。
成光推开了MARAKI的门。
“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我们10点就打烊了。”他刚走进门,一名服务生就拦住了他。
谌恺走了出来,看见了笪成光,便说道:“小林,你先回去吧。”
“哎,好。”
他对成光说:“来,请坐吧。”
成光在桌边坐下,开口道:“说起来,你应该还是我的远房表哥。”
谌老板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出来,也在一边坐下来:“算是吧,不过出五服了。”
两人就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是多年不见致使他们艰涩的寒暄,还是彼此心中暗有疑惑却不知如何开口。
“我以为,你过来是想来问问我关于万紫的情况呢。”
“你整日要忙店里的生意,她现在又是那个状态,情况之类的,我不觉得你比我了解得多。不过是路过,想进来坐坐罢了。”
谌恺这个时候认真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人。
成光看上去比他实际的年纪要小不少,咋一眼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身上穿的是普通的卫衣和牛仔裤,脸色比上一次见到的时候要疲惫一些,但眼睛还是亮晶晶的,身上的那股子朝意总叫人觉得是什么都盖不住的。
“我朋友在医院照顾她,是一个以前和她同一个公司的姑娘。有时候她会和我说一下万紫的情况。”谌恺给成光倒了杯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般来说,抑郁症需要药物、心理和物理三方的联合治疗,痊愈期大约在6至12个月,万紫第一次住院时刚结束3个月的急性治疗就出院了,但是仍然需要后续的巩固和不定期维持治疗,一旦没有跟进好,复发的可能性高达90%。”
“也就是说,这一次的情况会比之前更糟糕。”
“是啊。”谌学长叹了一口气。
“虽然看上去像是个纤弱的女孩子,但是她的性格很要强,如果非要去形容的话……我觉得她像一朵盛开在血泊里的红玫瑰。”笪成光淡淡地说道。
一分倦懒,两分靡颓,三分明艳,四分真纯。
他回忆起关于她的那些蛛丝马迹。
彻夜不熄灭的灯火,不经意藏起的药盒,欲盖而弥彰的笑容,掺杂在冬天的人物映像里,玫瑰的刺锋芒毕露,扎向玫瑰的红,鲜血泼墨,她是画自己的漫画师。
“她的每一部漫画我都看过,《玫瑰档案馆》《万重山》《冰川往事录》,还有那篇断更了的……《满月见证》。”
谌恺有些惊讶地说:“原来你都知道啊?之前万紫猜到你可能会来找我,她和我说她不想让你知道,关于她的那些纠缠繁错的事情。”
顿了顿,他又补充说:“万紫觉得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不用去想很多,有一种回到了真正的芝南的感觉,她不希望把这些事情都搅合进来。其实谁不知道呢,江月年年,沧海桑田,什么都是会变的,我们曾经历经过的那些温暖瞬间,也和那些灾难般的记忆一同过去了,什么都不会重复,我们只能一直往前走。”
成光低头笑了笑,说:“她总以为我们只在沈老师的葬礼上见过一面,可是芝南这么小,碰面是常有的事情。那时候我每天放学会路过她家,非常直观地看着那么小一个孩子逐渐长高长大,突然就意识到,我虽然看不见自己的变化,但也知道成长是发生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的事情。”
“也算得上是一种‘以人为镜’了?”
“好像是可以这么说的吧。”两个人说着说着,被这样的比喻惹得笑出了声。
“所以,你就一直默默观着这面镜子,未曾间断过?直到断更?”
成光点了点头。
店内柔和的暖光倾泻而下,落地玻璃映出店内的景象,和店外大街上的景象交织在一次,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成光不是一个特别爱追番的人,细数起来,除了看过几个比较知名的漫画,只有万紫的那几部他都看完了。他透过漫画的色彩和线条,透过故事的情节,触及到隐藏在光怪陆离想象力之下的一颗柔软的心。
她释放着自己的情绪,用她自己的方式。
而他,在压力大到喘不过气来的至暗时刻,选择去看一看那个在成长过程中有着共振频率的人,如何去应对——这是他的方式。
直到某一天,他突然感受不到那个共振的频率,开始心慌意乱,开始惶惶不可前。
他终于明白——每个人生命中都会有一个无法自愈的缺口,我们终其一生都在找寻良药。
一个人,也许就是另一个人的一味药。
“虽然说我们只能一直往前走,万般人事不回头。但是,就像风吹树林必然会响起悠长不息的枝叶婆娑声,生命里有一句呼喊,便会有一句回声。我相信会有温暖的延续,哪怕仍然需要应对千难万难——
“所以?”
“纵使归期不定,却依然有缘再见,那我一定要抓住这生命里的必然。”
说着,成光站起身来。
和谌老板聊了聊,终于把这么些天以来萦绕在心口的乌云给驱散了,他想明白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谢谢你。”
“和你聊了这些,我突然也想清楚了一些事情。”谌恺跟着站起身来,“我也得谢谢你。”
“走了,回去监工。”成光倒是不客气地走了,背对着他挥了挥手,一路哼起一段跳跃的小调。
万紫的钥匙和图纸被朵朵完好地保存着,成光来拿的时候,朵朵兴奋地把东西拿出来,和成光说:“万紫阿姨说,先不要告诉你,要等你自己猜到了再过来拿。我憋了好多天啦,成光叔叔你终于猜出来了!”
成光摸了摸朵朵的小脑袋,打开了图纸。
“成光,我们要相信她。”陶思葭看着成光,指着图纸说,“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是啊,她还是很爱芝南的。”
春日天暖,东风一日比一日温柔。
成光在万紫的院落里洒下了许多花种,移栽了好多棵花树,修正了小池塘,也建好了小白的狗屋。
“希望在你回来的那天,会觉得这里是一个你非常喜欢的小桃源。”他轻轻说着,一阵春风吹过,带着他的话飘向东南的方向。
而另一边,善和饭店的装修也进入收尾阶段。
万紫的图纸里其实有一张没有画完的示意图,成光一看就知道她想要表达的,传统的中国美学。他参考了她的建议,将善和饭店做了传统式风格的装修。
诚然,欧美极简风、日系清新风都是当前大众比较流行的款式,但是作为一个传统小镇里的饭馆,若是采纳便显得有些各个不入了。从万紫的漫画美学里来看,她很欣赏各种艺术形式,但最终还是会回归于传统风格。
小镇里开出的花,小镇里生长的人,小镇里蔓延而出的生活美学,必然都是纯粹质朴的,以心打动心之美。
“开始期待你家重新开张的样子了,一定要做最地道的芝南传统菜啊。”陶思葭看了完工后的善和饭店,不由得开始期待了。
“那必须的!”
“不过说起来,自从万紫姐回上沅去了之后,我们很久都没有一起吃过饭了。”明瑜突然说道,“不如,下周我们一起给朵朵过生日吧。”
“小瑜还真是记性好,我都有些忘记了呢。”思葭姐笑着说,“那好呀,你们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