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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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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就在陶玉身影即将消失在拐角口的一刹那,程向南猛地转过身去。
而几乎是在话音落地的一瞬间,周引合原本弧度自然的微笑突然僵了一下,仿佛没有料到这个时候,程向南还会有突发奇想,还要再跟那个小男孩交代几句。
眼见着就要出口的话语暂时没有出声的时机,周引合抿了抿嘴,有点状况不在把控范围内的心悸,但没有说话。
其实初步目的已然达成,他也不想再惹程向南生气。
可是陶玉没有回头。
他不是没听见,也不是存心要逆着程向南的意思来。
只是在那一刻,他发自内心地觉得他不能——他真的不能在程向南和周引合的眼底做出任何称得上正常不丢人的举措。
他的心是那样乱,整个人都很狼狈。
可偏偏造成这一切冲突的过往与他毫不相干,当事者中没有人故意叫他难堪。
而且有时候——特别在这种时候,当一个人像他一样,处于一无所知却又关心则乱的位置的时候。
无论事态发展到哪一步,有没有恶意像刀锋一样迎面割开他的血肉,他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听不听话,听谁的话,都不可能让他的存在显得不那么突兀。突兀到了极致,还要被人悉心照顾着隐藏退场,这就是陶玉此刻面临的现状。
这种现状过于残忍。
残忍得让他强装寻常的表现简直可笑——只要一想到这点,他都会焦虑得手指悄悄发抖。
而焦虑之中,又带有一丝隐隐的惊惧。
——那是对周引合的到来,激发出一种藏在潜意识里的抗拒。
陶玉很清楚地知道,这样一个光彩夺目的男人,与程向南的过去有着极其亲密的关系,他千里迢迢特意为他而来,要得到的绝非无关紧要的几句寒暄。
亦不会是相见释然。
他想说什么,他想得到什么。
程向南会听他的吗。
……
是真的厌恶,还是由爱生恨,暗盼低头,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唯一清晰且明了的只有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夜幕低垂,寂静的地下车库不知何时竟然空荡得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陶玉不敢回头,程向南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安安静静地走过拐角,消失在绿白相间的视野里,留下他和周引合站在这里。
等等没了回音。
“……陶玉。”不知怎的,程向南心底忽地一空,嗓子兀自哑了一瞬。
这一声轻呼被他囫囵吞了个彻底。
他眼底的神采倏地黯淡下去,可随即,漆黑一团的眼珠子缓缓地转了回去。
“周引合,你先说的结束,说要和平分手,别再联系。”
程向南喉头滚动,仿佛在一瞬间收敛了所有的情绪,他声音平缓地说:“我接受了,哪怕我那时候不太好受,但我觉得既然答应了,就得做到,不然恋人没做好,连人都做得难看,这多不好。”
他话里话外是这样的指桑骂槐,可程向南的脸色却看不出太强烈的愤怒,更妄论带有爱恨色彩的情感。却是这样近乎面无表情的样子,让周引合心底的把握隐隐松动,泄露出一丝不安。
“我……”
“你是个有本事的人,我看在眼里。我原以为你在生意场上雷厉风行,私底下这点小事做到不难,所以一直以来都很放心。”程向南很干脆地撕破脸皮,眼睛看着周引合,反而耳朵一点没有打算听他的解释。
他只是很平静,也很刻薄地问:“可是你呢,我不是一次两次地跟你说过,别联系了,别来找我,可你是怎么做?”
被这样视若敝履的对待,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如今的周引合、事业有成的周总,早就不再习惯。
“是,”周引合几乎本能地开启防御机制,“我提分手,你答应了,分开之后就再没联系,你的确做到了,干脆利落,很了不起。”
来前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周引合有点儿措手不及,程向南的视线与态度无疑是让他陌生的——毕竟他心知肚明,眼前这个男人曾经是真的喜欢他,当然以为无论如何,那双黑黝黝的眼里总该有除了愤怒和烦躁以外的其他情绪。
而那辆送他过来的现代商务车,恰好在这个时候发车开走。
这意味着李文明把这一场对峙看在眼里,并且此刻已然做出了“这是一出不能再看下去的闹剧”的评价,这会儿让老刘赶紧走人的决定就是验证他正在现眼的最好证明。
周引合心里乱,又彻底没有了外人在场。
再开口时,便失了点分寸,连最后的隐藏都失去意义。
“但是程向南,你知不知道,没有人可以真的把手分得那么干脆。”周引合凝视着他,“那天之后,我一直在等你重新找我,可你没有。我忍了很久,反复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只要你肯再为这段感情努努力,我不要求你很快就从事业失败的挫折里走出来,我也不要求你立马就伤好了脑袋灵光了挤进你爸的公司里当二把手——其实我也想过,一个家里也不需要两个人都能挣钱,你天生就钱多得没地花,是没必要跟我一样累得脚不沾地,犯不着,太累了,这事儿我是得早点想通。”
“可是我……我是真没想过,分手之后,那么长时间的康复治疗,你连打个电话,发个信息,问问我后悔没有都不愿意。”
他说话的速度这样快,语言里的信息量又这般密,在工作上当然是报告会里的一把好手,有能耐在半小时内把甲方弄得一团迷糊。
可在挽回被自己、也被对方弄得乱糟糟的感情时,迅捷倒像存心在咄咄逼人一般,让程向南沉默了很久。
“……算了。”
沉默持续了几秒,程向南微垂下眼,周引合一直没有收回视线。
这短暂又堪称漫长的对视仿佛给了不见夜色的过往以期翼。
就在周引合想要尽力随意,将方才的失态匆匆揭过去的时候,程向南一句“算了”,让他微微怔愣了一下。
紧接着,就听整晚都没什么好脸色的程向南忽然低叹口气,轻声说:“周引合,旧事不提,你这两天在苏南还有没有别的安排?
“没……没有。”
许是过于迅速的待遇切换让人难以找到恰当的应对姿态,周引合愣了一下,甚至连口条都不顺得磕巴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就是明天晚上要请李文明和东风塑胶的龚总一起吃个晚饭,在希尔顿附近的私房菜馆,你要——”
“不了。你们老板吃饭,我去不合适。”程向南低头打开手机,“除了这个,没别的?”
“暂时没有。”他只是来找程向南。
“那行,”程向南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了几下,然后重新走回雷克萨斯身边,打开车门,左手随意地搭在车窗顶上,抬眼看着周引合,“上车,我给你订了房间,就在希尔顿,现在送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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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下车库到地面,再回到那栋破小筒子楼的一路上,陶玉都很安静。他一路都这么沉默着,自顾自走着自己的路,仿佛周围闹哄哄的一片喧嚣都跟他没有关系,就连楼下的区北和阿南都让人提不起兴趣。
走进家门的一刹那,陶路行恰好打来了电话。
“……喂?”陶玉接起来,却没有像以往接到哥哥电话那样兴致勃勃地坐下来,听也听得不算专心。
他一边垂着眼睫,走动的时候像在数地砖,分明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家里,陶玉却好像对这里很陌生,非要拿眼睛追着地,才能走到厨房里打开冰箱门似的。陶玉一反常态,一回到家里就拿了瓶冰水,回来到客厅也不坐着,就这么愣愣地站在客厅的餐桌边,与传出声音的小灵通保持着两步距离的远近。
仿佛是背着哥哥,竟然让自己落到了眼下这个境地。
他问心有愧,根本不敢靠近。
陶玉只敢站在那里——
胆怯地,低沉地,困在原地。
而电话那头的陶路行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出来他的不对劲,总之陶玉没怎么应声,他也没有多问,只是轻轻地嘱咐他学考成绩他看过了,发挥得不好,但也没办法了,好在不管怎么样,都是陶路行先在社会上立下足。
等到陶玉毕业了,大不了就跟他住。
成绩怎么样都无所谓。
只是区区一次考试失利。陶路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的温和就是在宽慰陶玉,不要往心里去。
“你也不要不开心。”
这一次,陶路行是真不在意。
他大大方方地对陶玉说:“想请几天假,到我这儿来玩吗?或者卡里钱还够吗?我再给你打四千块,你看看附近省里,想去哪里玩。”
这大概是掩饰自己最好的方式。
小时候的陶玉,根本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拥有这种逃离现实的底气。
陶玉忽然低下头,伸手摸了一把干涩的眼皮。
好像这样一来,就能把刚才不为人知的狼狈重新抹去,发麻的四肢不再僵硬,逐渐酸麻至心脏的情绪会倒流回去,似乎这样痛苦就不见了,可以继续跟哥哥像以往那样毫无保留、快活极了的聊天。
——其实在此之前。
他或许从来都没想过有天会因为这样一点与自己没关系的小事,而感到一种痛哭流涕的冲动。
即使知道这么想不对。
那一刻,整个人都好像垮掉过一样的陶玉却还是忍不住去想。
“跟程向南在一起,我好像真的被惯坏了。”
坏得不知几斤几两,自以为是不去看天高地厚,程向南也许有底气不去在乎他本身的突兀,但陶玉自己应该心里清楚,周引合出现之前他就应该清楚,他们从头到脚都不是一样的人。
只是夜里有风,暂时呼吸了一样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