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景曜之华晔》不敢登高楼

1、第一章

　　雨声沥沥，一滴滴从屋檐高处溅下，溅起一小片泥泞与混乱，却很快又重归平静。

　　乍然而来的一场雨让行人不禁都聚在了屋檐下挡雨，可檐角一处，却奇异的寂静无声，好似自成一方小天地。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那处立着一个本不应当出现于这个边陲小城的男子。

　　白衣银发，肤白如玉，淡朱薄唇，眉眼淡漠，修长白皙的手中握着一枚精致的罗盘，淡淡地看着檐外的雨，便似是一副山水墨画中的人物一般。

　　昭宁国师，楼曜。这里是没有人认识他的，当然也无此必要。

　　无关紧要的事，何必去管。

　　一个小小的竹青色的影子闯了过来。这次既没有人制止，也没有人提醒，取而代之的是低低的窃窃私语声，和不时探过来的怀着恶意的眼神。

　　楼曜微微低下眸，幽黑的眼瞳里映入一枝碧竹——或许是碧笋？

　　准确来说，是一个个头矮矮的小孩子。唇红齿白，一双碧色的眼瞳犹如最上好的碧玉，似盛着九天而来的澄澈的光。

　　这样的孩子，本应当被众人所怜爱的。可就是那双碧色的眼瞳，却让他受尽了冷眼歧视。

　　生有灵力，便为异瞳，被世人称为“异类”，在这世间，几乎无处安身。

　　但依旧抱有赤子之心，这实在很难得。

　　青衣童子仰起头来看着这个很好看的仙人似的哥哥，有些惴惴不安地问道：“哥哥……你有没有看见我、我爹娘？”

　　有些父母，会丢弃掉这样的“异类”，很难说面前的这个小家伙是不是也被扔掉了。楼曜一顿，而后微微地抚了一下掌心的罗盘，眉眼稍展。罢了，就当做是积善行德罢。

　　“走罢。”清冷而淡漠的嗓音响起，楼曜先一步走向雨中。

　　窃窃私语的声音蓦然大起来，可只一瞬——楼曜稍稍别过眼，警告般的扫过这群无知而愚昧的百姓，而后收回目光，微微抬起手，似是要拨开这一道雨帘一般，缓步走了出去。

　　青衣小童微微咬了下唇，还是迈着小短腿跟了上去，微微合着眼，做好了被雨淋得浑身湿透的准备。

　　可是什么都没有。他惊奇地睁开天真的眼眸。

　　雨仍在下，却没有一滴落在他身上。他歪了歪头，尝试性地轻轻拽了拽这个哥哥的衣袍，“你……？”

　　“静言。”楼曜平静地说道。

　　于是岑寂无声。

　　一直走到隐隐能听见急切呼喊声的时候，楼曜停步，从袖中取出一枚护符来，递给这青衣小童，道：“若是日后想修习灵术，便持此符，来言京。”他抚了抚小孩儿软软的发顶，而后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未有一丝涟漪。

　　青衣童子看见他的爹娘急切地走了过来，可他迟疑了一下，却是歪过头专注地看着那道背影慢慢地消失。

　　他想要记住这个人。

　　这是四月第一场雨，即使来势汹汹，也很快停了下来，水汽绵绵濛濛地笼在碧桃青城，断桥长街上，却无端透着哀凉。

　　毕竟——是四月芳菲尽。

　　满城桃花残。

　　……四月底。

　　楼曜又看见那个小小的青衣稚童。

　　恍若有一瞬间的时空交错，可现实与记忆两地，都已千疮百孔。

　　天空中，残阳似血，堆满了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就如同一场无边的噩梦，尽把前尘倾覆。

　　竹纹被染作厚重血色，沉重到一滴滴坠落，由温热化作冰凉，从生至死。

　　他的眼睫上还沾着些微的血，眸中的茫然便似是天真的残忍了。

　　须臾之间，家破人亡，徒留五岁稚童。

　　楼曜低眸看向一脸怔怔的稚童，微微犹豫了一下，抬手抚上他的发顶，低声道：“……想哭，便哭罢。”

　　怀里小小的孩子身体颤抖，呜咽声一点点传出来，而后变作嚎啕大哭。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楼曜犹豫再三，还是一面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面对身后的人吩咐道：“这孩子……便送去言京西苑，让胧月抚养罢。”

　　一双小小的手却抓住了他的衣襟，微微攥紧，孩子的温度似乎透过衣物，一丝丝漫上心头。

　　“我、可不可以跟着你走？哥哥？”他抬起泪眼，勉力用哽咽的嗓音抽抽搭搭地问道。

　　即使一出口便尽是呜咽与哭腔，可他仍紧紧抓着他的衣襟，茫然又惶惶地看着他。

　　他倒是从未想过这一点。楼曜微顿，而后道：“那便要改口了。”

　　他毫不在意地抱起满身血迹的孩子，指尖拂过他的眼睫，替他擦净眸里的灰暗，轻声道：“记住了。吾名，楼曜，以后便是你师父了。”

　　如血残阳下，蓦然下起了细细点点的雨，被映得煌煌生光。

　　这是四月的最后一场雨，却来得无人知晓，一直落到半夜，却化作一场大雨，于碧江中掀起波涛汹涌。

　　一道炽亮的雷光闪过，而后是连绵不绝的雷声隆隆，割裂夜空，摇动山岳。

　　楼曜平静地将手指搭在熟睡的小徒弟耳朵旁，稍稍用了些灵力护着他不受侵扰。

　　而后他抬手，悄无声息地熄灭了灯火，坐在床头，微微合上眼。

　　坐等天明。

　　明日，便应当回言京了。

　　从言京往千叶，是三千五百里。

　　自千叶归言京，是十六年。

　　他于漂泊处漂泊数百年，又经十六载，历遍四时三光，而后有心安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