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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20、教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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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万万没有想到,竟是这个样子来看这万分神秘的祭祀仪式,本是一派春意昂然的临安府北高峰,汇聚了前来朝拜的数万名魔教弟子,皆是白衣白裤,连头巾都一片雪色,刹时间自高处望下去,白茫茫一片,倒不是说似冬日,毕竟还只拥堵在道上,而是——像来奔丧的,他不怀好意地想。
连年征战,民不聊生之际,何处有异动,挖出个奇怪的石像来都可以装神弄鬼一翻,这些教徒多半是流离失所的灾民,朝廷把他们逼上绝路,只要魔教给他们一点点小恩小惠,再显一点点神迹,立刻将身家性命悉数押上。这些蜂拥而上的人,他们终其一生,却只是为了替站在峰顶上那少数几个做踏脚之石而已。
戚少商颇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触。
可是回头想想,名门正派中随便拉一个寂寂无名的弟子出来,又哪一个不是家中无依无靠,无以为生,才将孩子送去学一点防身之技,往小了说希望强身健体谋一份差事混口饭吃,往大了说他日投军报效大宋为国捐躯。从连云寨,到风雨楼,这样的弟子太多了,能攀上权力最高峰的,要有清醒的头脑,过人的胆识,超群的才智,卓绝的武功,如他戚少商,自然,还有如他顾惜朝。
戚少商一身白衣混在朝拜的人群里,也不敢随便施展轻功,只一点一点往上挤,到得峰顶不远处,前面已经呼啦啦跪成海潮般一大片。山顶上高高的祭坛已搭建妥当,千斤重的大块石料也不知花了多少功夫一路运上来,四周火焰图腾的旗帜迎风招展,原本不高的江南山颠,硬是成了一派萧瑟苍茫之地。
然后他看见那些教中长老们围着石台,念诵着经文,方无波与另一位女子,想是白莲一支的圣女,一同上台点燃了火盆,身着异族服饰的祭司高唱起来,教徒们呈五体投地拜倒下去,一个个脸上庄严肃穆。
戚少商只得跟着众人一起拜倒,却忍不住抬头,在一片白浪之上,哪里都不见顾惜朝的身影。突然之间,就想起那一天晚上,他光滑的脊背上,突然跳起的一颗颗鸡皮疙瘩,满身的寒毛倒竖起来,仿佛一只紧张的猫。
那个夜,好生漫长。
心底里,竟然是涌起一丝绝望。
如若他登上教主之位,那么从今往后的戚少商与顾惜朝,就如同站在两座山颠,彼此看得见对方,却遥不可及。曾经戚少商太习惯于让别人等待,男人出去打天下,即使凌厉如息红泪这样的美人,也是独守空城,默默等待他的归来。
可是顾惜朝不会。
也许那一刻,私心里,折断他的翅膀,是为了迫他留在自己身边,因为终究有一个人要退到身后去。
当时他说:其实在旗亭酒肆以前,我确实见过九现神龙戚少商,彼时你在高处,望下来眼里只见云云众生,哪里有我顾惜朝的影子。
多少不甘,多少蓄势待发。
他怎会甘心沉寂于他的身后?
祭祀仪式十分冗长,戚少商耐心等待着,最精彩的部分自然是要留到最晚才出现。不少教徒远道而来,三跪九叩上得山来,额前早已血迹斑斑,还有人甚至水米未进,此时已支撑不住,昏倒在地上。
夜晚时分,火把纷纷亮起来,又有不少各派长老上来念颂了经文,间中有教徒匍匐着拜倒于台前寻求神谕,一问一答间,月已上中天。这才见人群中一阵骚动,一名老者嘶哑着喉咙高声道:“恭迎教主!”
脸带青铜面具的白衣人略过众人头顶,如一只白鸟飞过,瞬间已到得祭坛之上。轻功果真了得,比之那个玩世不恭的方小教主,自是另下了一番苦功的,想必是白莲一支的所谓教主。周围倒是没看见方乘风的身影,也不知那小子此时在何处,戚少商甚至觉得他可能正在哪个青楼酒肆里逍遥,然后以玩笑的口吻向周围的美貌女子炫耀他的不屑。
方无波将那个凤火玉置于案前的鼎上,火光之下,内里游动的凤凰折射出绚丽的光芒,映照在周围的帷幕之上,引得周围一片惊诧之声。
有老者上前道,“不错,这的确是失落多年的圣物,当归于我教收藏,妥善保管。”
方无波道:“圣物历来由教主保管,请问洪教主可有这个本事么?”
脸戴青铜面具的男子上前一步道:“圣女是预备试试本教主的功夫了?”
方无波冷冷一笑,手指若兰,只轻轻一拂,已经攻上前去。两人立时在台子上对拆起来,表面看倒真如切磋讨教,戚少商却从两人的身型手法上看得出来,方无波取的攻势甚是凌厉,几招过去,那洪教主手下已经不打算留情。
方无波一声轻哧,退开三步,一拱手道,“多有得罪了。”然后转身向着台下众位长老道:“敢问七十二山各分舵长老,洪教主使的功夫可是对路?”
老人们交头接耳一番,这才有人起身道:“洪教主使的这套功夫,像是像,但也只是像而已,却不是。”
此言一出,人群中立时有人骂开了,什么放屁,老眼昏花之类的难听话都有人出口。
方无波面色一厉,道:“来人,将台下口出狂言,妄图扰乱仪式之人扣下!”
底下萧旭领着二十四刑堂的人不等她话音落下,已经抢上去将人按倒在地,一眨眼功夫便绑了个结结实实。这时候更多捣乱的自后面涌上来,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戚少商正担心着,却见幕布后头有一个影子渐渐靠近,有人帮着掀起帘子,那一瞬间,他居然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顾惜朝并没有做奇奇怪怪的打扮,更加没有戴上雕刻精美华贵的青铜面具,甚至他在白色中衣外面,仍是套了一件灰仆仆的青衣。火把在他眼中晃动,衣袂飞舞,袍带当风,卷发轻扬,他还是那个顾惜朝,勿需多一丝一毫的累赘修饰,哪怕目光寒如冰屑,戚少商竟觉得他比任何时候都亲切。他只要站在那里,便是集所有的华丽于一身。
人已经上了祭坛之上,他向周围的长老们拱手道:“在下顾惜朝,蒙方教主赏识,在教中略尽绵薄。如今天予重任,奉教主之命前来朝拜,却不想两派互生嫌隙,于我悠悠教众何益,于大宋何益?江南白莲一支与我九天崖本是同气连枝,还望今日可化干戈为玉帛,齐心协力,怜世人之烦忧,解救万民苍生于乱世。”
“顾惜朝,你做过乱臣贼子,又给如今的小皇帝当走狗,别忘了你们方老教主是怎么让皇帝剐了的!”对面洪教主冷冷一笑。
顾惜朝回过头来,目中寒光凛冽,“洪教主,我且问你,当年是谁拥兵四十万,却接受朝廷招安,叛教叛众,欺师灭祖?”
洪教主一时被问得噎死,他强撑着面子,喝道:“是我先问得你!你先答我!”
顾惜朝却是再上前一步,“好,我再问你,我顾惜朝领义军抗击金人,保家卫国,何罪之有?”
洪教主步步后退,身后的手已经扣成爪状。
戚少商忍不住摇了摇头,跟顾惜朝斗,这级别……跟自己比,真是差太远了。果然那一爪出手,顾惜朝早有防备,飘忽的身型只轻轻一略,向后撤出三步。对方欺身上前,顾惜朝变守为攻,两人在台子上已经打了起来。
洪教主功夫本不弱,轻功更是高得吓人,但是顾惜朝身法灵动诡异,招招出手皆如打中蛇七寸,却又不立时下杀招,似乎只为了在众人跟前将自己的武功如行云流水般演化一番。
十几招拆过,坐中已有老者起身喝道:“住手!不得对教主无礼!”
长老们纷纷起身,接着七十二山各分舵德高望重者,呼啦啦一大片全部在神坛前跪倒下来。
顾惜朝一掌挥出,那雕刻精美的青铜面具在空中划出冷寒的弧线,他并没有去注意面具底下那张脸。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不过以后或许不那么平淡无奇了,掌风落在面具之上,青铜犹如一片飞快的刀叶削了过去。
白衣人跌落到台下,惨呼阵阵,却是淹没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欢腾之中。
戚少商满耳朵听到的皆是震耳欲聋呼颂光明大神“阿胡拉玛兹达”的名字,一声声仿佛咒语一般。
呼过之后,接下来一句却差点让他笑得打跌。他想以后顾惜朝若挖苦“九现神龙”如同匪号,那么他只要在他跟前装腔作势来一句,保证臊得那俊俏的公子满脸通红。
戚少商忍着笑,再听到耳里,却也觉得着实受用。漫山遍野的人们竞相传唱的都是这么一句——
“教主千秋万载,寿与天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