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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21、薄情 ...

  •   浓夏宜喝淡酒,烧刀子入口,这样的三伏天委实吃不消,是以叫上来的有竹叶青,甘冽隽永,梅子酒,温和清淡,桂花酿,唇齿留香,铁手瞥一眼酒案下的空坛子,忍不住算了算今天身上带的银两够不够。
      追命和戚少商都是海量,几坛子喝下来浑然不觉。
      冷血到底年轻气盛,又一坛醉花荫上来时,终于按住追命的手道:“你可先问清楚,今天谁请,如今我们在六扇门当差,月供都发不出来。年初北地洗澡洗死了一个二皇子,世叔料言此乃大宋喘息之时,金人一时不会南下,如今北边的局势都是他在撑着,南边的事都顾不上了,哪还管我们几个有没有酒钱。以前在京城的大小楼子里喝酒,不够还能管赊,临安府的熟人可也不多。”
      追命瞥一眼戚少商,大惊失色,“虽然是我叫你出来喝酒的,可是如今你一楼之主,老同僚叙个旧,这点小钱还拿得出来吧?”
      铁手听了忍不住扶额,喝道:“你们两个少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戚少商哈哈大笑,“当年在六扇门当差,最最苦闷的便是没有钱喝酒。”
      追命道:“难怪当年你死活请了辞,终于去做了更有钱途的楼主。”
      冷血揶揄道:“怎么,你也想学九现神龙?”
      追命摇首,“人家是九现神龙,做土匪做得风生水起,做捕快做得誉满京城,做楼主更加在行了。我除了抓逃犯,真没别的长处了。”
      戚少商道:“追命,你这是夸我呢,谢了!”
      冷血在桌脚下踢了追命一记:“你拍马屁也没用,风雨楼里人才济济,现如今更加不缺一个跑腿的。”
      几个人说说笑笑,戚少商遗憾无情在神侯身侧忙于北地公务,没能到江南一叙,铁手接过话头,“本来大师兄与我们一道来江南的。五月里魔教数万弟子到北高峰参加朝拜,最紧张的倒不是皇帝,而是方应看。无奈他们防卫森严,有桥集□□去的人马大多混不进去,偶有混进去的,也被中途截下。眼下顾惜朝刚刚登上教主之位,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方面肃清异已,统一全教,另一方面已经开始着手对付有桥集团。因得之前苗刘兵变,米公公似乎牵扯在里面,方应看屯兵城外只围不打,皇帝也对他怀恨在心,上个月有人煽动群臣在朝中参了他,我们于是被派来撤查苗刘余党,矛头直指方应看。顾惜朝那个四品紫衣虎贲将的虚职还挂着,魔教子弟众多,上至朝廷命官,下至贩夫走卒,识文断字的读书人,武刀弄枪的绿林汉,无所不有。世叔以为任其发展下去,恐为大患,本想由方应看从中牵制,看样子两边很快要兵戎相见,是以大师兄出面去请小侯爷那位更加神通广大的养父了。”
      冷血按捺不住,谈起如今的顾惜朝,叹其锋芒过露,原来前阵子皇帝正在西湖边赏荷,远远看见魔教的马车经过,赶紧着人调头躲开。顾惜朝老家扬州府里则传得更夸张,说若是太平盛世,他一介书生,自然要博个玉带蟒袍,衣锦还乡,可如今是兵荒马乱的年月,这位魔教教主的风头直盖过落难皇帝了。
      戚少商不禁哑然失笑,他知道小人得志便猖狂的道理,只是顾惜朝算得上坏人,却算不得小人。他当年做权相女婿的时候就不爱奢华之物,如今也不会因得当上教主就耀武扬威起来。说到底,他不屑做个江湖人,即看不上戚少商这样草莽出身的人,也看不上铁手他们这些成天替衙门跑腿办案的捕快。领兵一方,留名青史是他永远不变的志向。戚少商也不便替顾惜朝澄清什么,只道:“我倒以为顾惜朝借教众势力插手朝廷军务才真真叫人头疼。”
      想不到追命又说起一件事,讲他前两天还在街上遇见顾惜朝,他一身青衣布袍,亲自跑去临安府的花街上买东西。
      戚少商脑子里灵光一现,过几日是七夕啊,不能假手底下人买的东西,莫非是送给……他隐忍着不发,只装着镇定自若地问道:“哦?堂堂教主自己跑出去买的东西,莫非是送给相好的,他买的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如今做皇帝的都忌惮他,我当时未着官服,没事能随便跟进去瞧个明白吗?不过以我多年捕快的经验分析,他进的是一个绣庄,可能是给姑娘买漂亮衣服吧。”
      “噗——”地一声,戚少商一口酒全喷了出来。
      三位名捕轻功底子都不弱,却没防备他这一下,躲的躲,退的退,冷血抹着脸破口大骂,“戚少商,你发的哪门子神经!”
      戚少商一边忙着陪不是,一边解释道:“我刚想起来楼里还有重要的事未办,先告辞了。”
      追命脚快,手更快,一把拉住他道:“又想混吃骗喝不成,先去把帐付了。”
      这下连冷血都看不过去了,“这年月,谁挣点钱都不容易,我看这样吧,大家各自付各自的。我与二师兄各喝了一坛青梅酒,余的几坛你与戚少商喝的一样多,至于最后上来的醉花荫大家还没动,不过是戚少商一掌拍开了封泥的,理应算在风雨楼帐上。这下酒的菜么,主要是谁在吃,我就不好意思说了。”
      戚少商听了满头黑线。
      追命则是一副欲哭无泪状,他拍了拍戚少商的肩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和六扇门办案的捕快一起吃饭了吧,精抠精抠的不说,你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人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一丁点蛛丝马迹都不放过!”说的自己好象不是捕快一样。

      戚少商从酒楼里出来,满脑子想象着顾惜朝一脚踏入正春和绣坊的样子,肯定是一匹匹花红柳绿细细看过,掏出银子与那裁缝商量着尺寸样式。想来想去一个大男人都不可能跑去给另一个大男人定做一套衣服,那么定然是做给方无波的,傅晚晴埋在地里都多少年了,断不会给她做衣服,要做也是去寿衣店,可日子也不对。越想越不是滋味,背着手就朝着魔教临安府分舵的宅子去了,等他发觉时,人已经在石桥之上,远远看着纵深阡陌的庭院回廊,挑高的几栋楼宇里有灯光映射出来,江南的民居官宅皆与北地不同,少了些气派,多了些内秀。
      正想着要不要飞身跃过高墙,突然后面有人朗声道:“大当家的什么时候改行做起了夜游神,正门不走,溜达到人家后门口来。”
      这人轻功是越发了得了,自己竟然毫无察觉他什么时候来的。只见他负手站在十步之遥,脸上似笑非笑,黄昏时分下过一场大雨,此时夜凉如水,晚风习习,到底是七月初,他只一件单薄的白衣,外面套着青色袍子,不似宫纱那般华贵,却也轻如蝉翼。袍袖与桥下水波一起轻轻流动着,墙院里有夏末的蔷薇,本不该开在这个季节,但是,谁知道是什么品种呢,这里是魔教分舵,即使一墙之隔也神秘莫测,淡淡的余香飘过来,竟比喝了一晚上的酒还让人迷醉。
      戚少商一步步下桥,眉目疏朗白袍飘摇,到得跟前,一拱手,“顾教主,别来无恙。”
      有一瞬间的怔忡闪过,夏夜中,谁家灯火朦胧地映在斜飞的眉梢上,轻轻一挑,便是万种风情。戚少商注意到他在忍笑,虽然努力作出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是灿若星辰的眼眸中,快意跳荡,到底“教主”这个称呼听来还是颇为受用的吧,何况从他的嘴里温婉唤来。
      “戚楼主来找在下,有何贵干?”
      “我就是路过而已,要找你自会投帖拜望。”戚少商装着很吃惊地道,“该是你在找我吧,不然怎么这个时辰跑到这里来?”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死不要脸。
      顾惜朝无意再与他起口舌之争,读书人有读书人的坚持,土匪胡搅蛮缠起来不按章法,吵架他未必占上风。
      “从这里往前不远有一家酒肆,夜色大好,不如去喝一杯?”如今当了教主,到底大方了不少,竟然主动请他喝酒了。
      戚少商却卖了关子道:“先说好,请我喝酒是为的人情,还是……为的私情?”
      白皙的面上似有飞红掠过,下一刻顾惜朝却是凑上前来,脸近得贴到戚少商下颚处,这个动作乍看之下如同要亲上来,戚少商吓得几乎往后跳开。到底这点定力还是有的,况且本来就是很期待,是以压着胸口呼之欲出跳出来的心脏,九现神龙强自镇定做英雄就义状立在那里。
      顾惜朝身量与他一般高,鼻尖要抵到他下颚处,自是稍稍弯了弯腰,他当然不是要亲他,而是轻轻嗅闻一下,莞尔一笑,“看来你今日已经喝过不少酒了,竹叶青,梅子酒,桂花酿,都是上好的佳品,如此,我这一杯水酒未必瞧在眼里。”说完眉心微蹙,“不过好心劝你一句,喝混酒伤身。”
      戚少商见他身型一晃似要撤回去,忍不住抬手按在他肩上扣住,两个人在夜色中似乎依偎在一起,但是中间明明是空着的。
      “顾教主请喝酒,在下岂敢不从?”
      顾惜朝一挣,没有挣开,一手自下而上已如灵蛇出洞攻上来,两人在石桥边噼里啪啦就切磋开了。
      “这一手果然妙!”戚少商不住点头,如同在夸赞弟子的口吻,下一刻他就为这不敬教主的语气吃了苦头,顾惜朝劈啪两下打在他面门上。下手倒不重,于是戚少商也没生气,只手上丝毫不敢放松。
      “你练的时间虽短,倒也不在我之下。”顾惜朝也是作出一副孺子可教的先生模样。
      两人一边对拆,一边似老朋友似地捡着空挡说话,语带嘲讽,皆是想法设法要刻薄一下对方。
      “哎,这门功夫到底叫什么名字?”
      “创此武功之人似乎自小生在西域,用的是波斯语。”顾惜朝念了一句,戚少商听不懂。
      “这么说等于还没有名字?”
      顾惜朝哼一声,“你又想起名字?我劝你别糟蹋这门好武功了。”
      “顾教主,若不是当日我在至紧要关头冒着武功全废的危险推送内力于你,你能赶在祭祀仪式之前练成神功?”戚少商不住摇首,“让我起个名字又何妨,要不你给起个名字啊?将来人家问起,怎么戚少商也会这门功夫,再有你教中弟子问我为何不来跟你抢教主之位,你说我是不是可以告诉他,其实我练的这套功夫,和你们教主的不太一样,叫那什么什么?我看步伐灵动诡异,不如叫乾坤大挪移,怎么样?”
      他说得兴起一时分神,顾惜朝掌风过来,几乎正中胸口。到底,这一掌及时收了收,又偏了偏,饶是如此,打在肩头也痛得九现神龙倒退十几步。
      “乾坤大挪移!?”顾惜朝怪叫一声,土匪起名字本来是不用指望的,可好歹眼前这个是识字的土匪,也曾喜好附庸风雅,如今碰上个真正的读书人,倒越发显露出匪气来了。“你行行好,自己创立的功夫爱怎么糟蹋便糟蹋去,别人的东西不要随便糟蹋。”
      戚少商见他欺身上前,一点也不准备手下留情的样子,不由举手做了个阻挡的姿势,“停手停手,我们不用每次见面都这样剑拔弩张吧?”
      顾惜朝撤掌,双手拢在袖中,夏夜里有点闷热潮湿,一番缠斗下来,两个人皆是气喘吁吁,汗水自顾惜朝的额角淌下来,滑过脖子,流到锁骨的地方,最后晕湿在微敞的领口。戚少商心中一荡,一把抓起他的手道:“走走走,你说要请我喝酒的。”
      他径自朝前走去,顾惜朝被他拖着老老实实跟在后头,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几百步开外,然后听得后面青衣公子软语温存,“就是这里。”说完挣开戚少商的手,似是避嫌。
      戚少商知道他好面子,这里怕还是魔教的地界,恐让酒肆里认识的人瞧见堂堂教主大人由另一个男人拖着手,委实丢了脸面。他长腿一抬,率先跨进门槛,夜已深沉,酒肆里的凳子都已翻起,掌柜的头也不抬,“客官,我们已经打佯了。”
      “赵德芳,是我。”顾惜朝跟着进了门。
      那掌柜的可不就是以前在方小教主跟前伺候着的赵德芳,他笑盈盈上前道,“我说怎么教主大人到这个时辰还未来,我等了很久,厨房里将菜热了又热,我还道教主是不来了。”说着才向戚少商打量一番,“小的眼拙,竟然没认出戚大侠来。原来教主是要请你喝酒。”
      戚少商听了,心中一喜,他果然是一早安排好了的,还装着偶遇的样子,死要面子的人。
      赵德芳将二人引至店堂后面的二楼雅座,菜已布齐,顾惜朝随口吩咐几句,就打发他回去了。
      戚少商环顾四周,这间酒肆临水而建,却并非处于闹市,室内陈设更是清幽雅致,想来只为招待一些相熟的客人,或者平日里便是一处联络的暗哨。矮几下铺着草席,戚少商盘腿而坐,全身放松靠在团枕上,不由道:“不错不错,做了教主到底不一样,是该享受享受。”
      语气里略带揶揄。
      顾惜朝一撩袖子,半截手臂露在外面,执起玉瓷酒壶为戚少商斟酒,本以为他会回敬两句,却是颇为无奈地道:“前边宅子里供着一位小小太上皇,他爱闹,我爱静,平日里丝竹声声,美女如云的,当真吃不消,是以花了点钱置了这一处,也算是有个暂避的地方。”
      戚少商笑得直拍大腿,“我就说么,谁没事天天车来车去的,一路招摇,连皇帝都避之惟恐不及。这可好,小太上皇给你抹的黑,坏名声全让你担去了。”
      “有时候也颇羡慕他如此逍遥。”
      “怎么,不笑话他玩物丧志了?”
      “大概,是志趣不相投而已吧。”
      顾惜朝执起酒杯与他对碰,戚少商一仰脖子就喝了个底朝天。酒逢知己,仿佛又回到当年的好时光,两个人在高鸡血的地窖里偷酒喝,往事如烟,走到如今这一步,千帆过尽,云淡风轻,只是有一些豪情不再,有一些纯粹也不纯了。
      戚少商先前已经喝过一场,又打了一架,酒气上头,眼神中已带了三分醉意。“顾惜朝,酒我已经喝了,因得助你,我也学会了这套武功,人情我们算是了了。我不知道你先头答应了方乘风说不来找我,如今又请我到这里来,可算不算出尔反尔。不过我告诉你,我助你,不是为的可怜你每一次都功亏一篑,心下不忍,而是我相信你坐上教主之位,必有一番作为,可超过我当年在连云寨时所做的一切。你的野心绝不仅止于江湖,但是倘若你兴的什么风作的什么浪,有悖于天地良心,我戚少商一日不死,你需一日忌惮于我。”
      青衣的公子放下酒盏,转过身望着窗外,语气中似有略略的不耐烦,果然,下一刻他叹息一声,“每次都是这几句,都没点新花样?你说不腻,我听都听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21、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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