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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刺杀 ...

  •   兰池宫的一景一物皆仿照蓬莱而制,引渭水而灌注的宽阔水池中央有一只巨大的石鲸。夜色降临之后,鲸身被月光映照折射出细碎的光芒,清河方才注意到巨鲸附近的池底还铺陈着大大小小的宝石。

      仔细看去,这些宝石似乎是循着某种规律,排列组合成了一个接近于圆形的图案。

      这图案有些莫名地……熟悉。

      池岸边的灯盏一排排被点亮,清河运起轻功提身而上,不急不缓将水池的全貌收入眼底。

      无边的水域上架起九曲回廊,巨大的石鲸静静卧在池水中央,尾鳍向上翻卷,眼部镶嵌明珠,就连头顶喷水的小孔,都一分不差地雕刻了出来。

      如果单看轮廓,这无疑就是一只昂首摆尾自在遨游的深海巨鲸。

      清河飞到巨鲸上方,便撑开伞悠悠然浮游在空中,慢慢观赏起这座栩栩如生的石雕。灯火荧荧,月色淡淡,池底宝石的光辉愈发耀眼。

      此时此刻,巨鲸身侧的图案才得以完整呈现。

      那是一笔弯月勾着海浪,滔滔浪花卷起千堆雪,环环相扣,生生不息。

      那是蓬莱的门派标志。

      单看这一份用心,清河便觉得,嬴政比她更像是蓬莱弟子。

      可是,难道就因为那几段模糊不清的梦境吗?

      为了那一段虚无缥缈的缘分,竟然可以付出如此心力?

      她努力去回忆梦中的那个“阿正”,回忆他青涩稚嫩的脸,还有清澈坚定的眼。

      第一次见他,应当是他八九岁的模样?

      她在梦里骑着白豚在海面漫无目的地游荡,用吹得还不太熟练的九目篪吹奏母亲教过的曲子,阳光破开海上的晨雾之后,他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少年见到她,眼睛瞪得圆了一圈,说话时却又很快冷静了下来,郑重又小心翼翼地问她是不是神仙。

      清河说自己不是,他便又问这里是哪里。清河说这里是蓬莱,他脸上便升起了笑容,固执地说她就是神仙。

      一切误会都是从那时开始的。

      清河说不上来自己现在的心情究竟如何,她一面为嬴政的心意而感动,一面又害怕他知晓未来后改变她所知的历史,从而使未来发展成与原本截然相反的面貌。

      还有墨家,盖前辈,天明、少羽、月儿和蓉姐姐,如果她就这样留在咸阳宫,他们会怎么想呢?

      除了这些,还有另一个她一直不敢细想的问题——大唐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她来之前,安史之乱已经爆发,谢采的背叛还不为众人所知,如果他的谋划成真,不仅是蓬莱,整个中原大地的局面都将雪上加霜!

      若是……她能回到大唐就好了。

      清河叹了口气,收伞旋身轻轻落在石鲸背上。眼前与蓬莱仿佛的亭台楼阁让她越发思念故乡,可举目望去,无一人可听她满腹心事,解她满腔愁思。

      她抽出别在腰间的九目篪,断断续续地吹起一支悠长古朴的曲子。

      一遍又一遍,曲调连贯起来,她吹奏得入神了,也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行人悄悄站定,就在不远处定定地望着她。

      “陛——”守在岸边防她不测的侍女正要曲膝行礼,来人便抬手示意她不要出声,随后挥退其他人,一手负在身后,就这样不言不语地听着这首如夜色般宁静的乐曲。这宁静就像是月色凝成了霜,让月下的人与天地融为一色的寂寥。

      “你在不安么?”

      乐曲的尾音落下,这道带着疲惫的声音远远地传到耳边。

      清河一怔,转身看向那个此刻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她足尖轻点飞身落在他身边,心情已不再似最初那般压抑,因此便笑道:“只是见到蓬莱风物,有些触景生情罢了。”

      闻言,嬴政也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原本布置这里时是想让你宾至如归,现在看来,却是起到了截然相反的作用。”

      “陛下心意,清河自是珍重感念。只是我有时仍不敢相信……我竟然,会被陛下视作友人。”她低头看自己鞋尖的小珍珠,余光中看见嬴政衮服的纹路,知道他一定是还没来得及更衣就匆匆从咸阳宫出来见她。

      就连她的母亲,也没有这样珍视过她。

      “阿苑。”嬴政道,“也许对你来说,我只是个在梦里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可是从我九岁那年认识你,至今已有三十年了。”

      “我幼时在赵国,过得并不算好。彼时我以为同为质子的燕丹诚心待我,视他为友,可他后来背叛了我。回到秦国,朝堂之上有吕不韦野心勃勃把持朝政,后宫之内有赵姬秽乱宫闱,竟妄图以她与那阉人的子嗣取我而代之。”说到这里,他的神色越发冷冽,“在那段日子里,你是我唯一可以全心全意去相信的人。”

      清河默然。

      在那些梦境里,嬴政并没有将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他只是有时会将自己的故事抹去他人姓名,掐头去尾地告诉她。

      他眼里有过疲惫,有过哀伤,但也有始终不曾熄灭的坚定与雄心。

      “……陛下。”清河抿了抿唇,“我或许不一定能帮助你什么。但我可以承诺,我永远,永远不会伤害你。”

      嬴政笑了一声。

      “我知道。”他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回去休息吧。”

      他走在前面,清河便跟在他身后,一旁侍立的宫人端着托盘过来,似乎要为两人奉茶。嬴政看了便蹙眉:“谁教你的规矩?”

      品茶当是雅事,除了长途跋涉归来作解渴之用,茶都应当是坐在室内焚香后再品。

      那宫女颤抖着跪下,口中不断求饶,清河上前一步,正要看清她的脸,便见银光一闪,寒凉的刀锋直刺嬴政而来!

      “铛——”

      淬了毒药的刀撞在伞骨上,瞬息间清河已与那人交了五回手。岸边的烛光不知何时已经熄灭,缭乱的刀光割裂沉沉的夜色,一时间清河也吃不准对方到底有几个人。再次与这名伪装成宫女的刺客对过一招之后,她对盘旋在她身侧的海雕道:“去保护陛下!”

      黑暗中,刀剑相撞的声音从另外几处传来,想来本该贴身保护嬴政的影密卫也各自被缠住了。清河现在是离他最近的人,她不敢离开太远。即便那刺客故意卖几个破绽给她引她走远,她也视若无睹,只将嬴政牢牢挡在身后,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哗啦——”

      一道黑影从水中跃出,清河瞳孔一缩,直接放弃防守,转身回护嬴政此时背后大开的空门。她的伞尖划破自水中潜游而来那人的喉咙时,身后剧毒的刀锋也即将要刺入她的心脏。

      然而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反而是一声浑厚的兵刃相接之声在她背后响起。她回头去看,却见是嬴政手持天问,将那柄刀刃格挡开去。

      “暴君去死吧!”那刺客见他拔剑,像是受了刺激一样,攻势愈发疯狂:“你没有资格碰这把剑!”

      “朕若没有资格,天下再无人能握住这把剑。”嬴政嗤笑一声,清理完其他刺客赶来的影密卫便瞬息将刺客按下,卸了他的下巴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身后。

      “暴……君!”那刺客挣扎着说完这两个字,唇边便溢出了黑色的血,瘫倒在地——在影密卫抓住他之前,他就已经吞服了毒药。

      “属下护驾不力,请陛下责罚。”四名影密卫见刺客已死,立刻单膝跪下向嬴政请罪。

      一片昏暗中,清河看不清他的表情。

      “回宫后自己去领罚吧。”嬴政揉了揉眉心,“务必查清今晚的刺客是谁派来的。”

      宫人提着灯笼回来替两人引路,嬴政牵着她跨过一具具尸体,平静得仿佛刚刚并没有经历一场惊险的刺杀。

      “可有受伤?”嬴政问她。

      清河摇头:“没有。多谢陛下方才那一剑,如果不是陛下,清河此刻也要和他们一样了。”

      “不,不会一样。”嬴政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这句话,“你和所有人都不会一样。更何况……朕说过,绝不会让人伤害你。”

      他顿了顿,又道:“兰池宫今夜已经不安全了。你随朕回咸阳宫吧。”

      清河没有多想:“但凭陛下安排。”

      她来时是孤身一人,此刻也没什么要收拾的东西;嬴政给她准备的钗鬟珠宝绫罗绸缎之类,另有宫人搬运。因此她与嬴政坐上他来时乘的马车,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兰池宫。

      早上她迎着日光穿过咸阳城而来,现在她趁着夜色直奔咸阳城而去。

      早上她还在担心自己说错话被嬴政处死,现在她却愿意不顾性命去保护他。

      当真是……世事无常。

      “阿苑。”嬴政忽然开口唤她,“你也觉得,朕错了吗?”

      是因为那个刺客的话吗?清河本以为他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可看见他疲惫的神色,她忽然就生出了一点难言的酸涩。

      他是史书上雄才大略的帝王,可他也是一个人。

      即便他履至尊之位,创不世之功,世上的人,总是恨他厌他的多,爱他敬他的少。

      她看着嬴政的脸,摇摇头认真道:“你是最好的陛下。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坐在这个位置、握住这柄剑。”

      “不是没有人对朕说过这种话。”嬴政淡淡勾唇,“但,只有阿苑的话最顺耳。”

      果然,就算曾经不小心和墨家叛逆混在一起,阿苑也还是阿苑。

      故人未变,万事皆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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