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彼兰泽》执聿

27、第 27 章

　　白泽躺在藤椅上，身边是瓜果茶点。耳畔是风过竹林，娑娑作响。湖水映着阳光，清凌凌的，尽是破碎的金子。这是太清宫，她曾生活了数千年的地方。手垂下随意一揽，便是一朵开得肆意的萱草。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她得到了，大概以后再也不会有忧愁。
　　挹砚领着人到了白泽面前。“神君，英招神君有事相找。”
　　白泽起身，谢过挹砚，随即一歪头，笑道：“这么快！”
　　英招将装了衣物的包袱交与她，顺势在一旁落座。
　　“青鸾听说你们的事情，忙不迭将你的物件收拾好，催我送过来。你们当真在一起了？”
　　白泽笑得无限害羞：“嗯。”
　　“他竟是喜欢你的？”
　　“嗯！”
　　“那便好，那样我就放心了。”
　　“英招，这么多年来，多谢你和青鸾照拂我。倘若不是你们，我可能……”
　　英招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别说了。”见她诧异的神色，复又微微笑道，“我明白的，不必赘言。不过我是好奇，当初他要留少泽这个朋友隔三差五地陪陪他，天帝犹且想方设法刁难。如何现今给你谋个职位，摆明了是要将你长留太清，天帝倒是一概答应了？”
　　白泽皱眉，沉吟良久：“这么久过去，息垣始终毫无音讯，大概确然是魂飞魄散了。天帝没有了忌惮的地方，自然不会再为难他。”
　　英招点头：“也对。”
　　茶喝过三盏，英招望了望日头，道：“我该走了。”
　　这便随着他，向外走去。方道过别，转眼却见另有一男一女迎面走来。男的她并不认识，那女的倒是有几分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又似乎并不是以她如今的模样。
　　脑海中白光一闪，白泽脱口喊道：“姜隗！”
　　那女子一惊，待看清她面容后立即笑将开来，跑上前抓着她的胳膊：“白泽神君！”
　　白泽将眼神往她和那男子之间一扫：“这是战神郇墨？”
　　那人应道：“是。不知澜瑄上神可在宫中？”
　　“在倒是在。”只不过此刻，他正在厨间忙着给她准备吃食，不知这副样子，适不适合见客。
　　“我听说上神出面，为白泽神君谋了个职位。又听说……”他一顿，似是在措辞，“上神有意与神君结秦晋之好，想来婚事也就在这几天里。我怕届时上神忙着准备婚事，无暇分心。所以率先备了些薄礼送过来，一来表一表贺意，二来也是借机向上讨教些布战行军的策略。”
　　白泽惊得目瞪口呆，他们才刚表明心意，怎么就要准备婚事了呢？
　　“神君，我觉得你可能是误会了。”
　　郇墨讶道：“难不成已经开始准备了吗？”
　　“倒是还要几天。”白泽回头，见澜瑄端着只盘子健步如飞，“你们来得真巧，这艾草青团刚出锅。”
　　郇墨的神情登时变得虔诚无比。他站直了身子，拱手垂袖，端端正正地鞠了一躬：“小神见过澜瑄上神。”
　　澜瑄无奈：“你每回见我都要行这样的大礼。”
　　郇墨忙道：“上神是小神此生最为崇慕之人！能得上神垂聆，是小神的福分。每每与上神交谈，都叫小神获益匪浅。上神既是良师，又是楷模。如何不叫小神肃然起敬？”
　　澜瑄笑叹：“得亏你是如今说的这番话，倘若早个一阵子，擎羽的圣旨怕是又要送进太清宫了。”
　　郇墨皱眉：“天帝的猜忌，确实无端。”
　　白重五立即招呼两人往里面走。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可别被郇墨的一两句话给毁了。
　　郇墨找澜瑄，是有正事要谈。白泽便拉着姜隗，一道去竹林里吃青团去。
　　数百年不见，姜隗已成功地修得了仙身。她何时上的天界，白泽却是不知，想来也就是在她昏迷的日子，索性就不问了。白泽拣了只胖滚滚的青团送进姜隗手里，随意找话头：“你在天界过得可好？”
　　姜隗羞怯一笑：“很好。神君他待我很好。”
　　白泽颔首，咬了口青团，嚼了嚼，仍耐不住问道：“你上来之后，回去看过连域吗？”
　　姜隗的笑容一滞：“没有。我才上来一年的光景，并不要紧的，对不对？”
　　白泽默然。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她曾经就吃过这个亏，不成想连域四百余年的痛苦，也是折在了这一点上。
　　“师父他，还好吗？”
　　白泽想，姜隗是知道连域喜欢她的。可是她没有回应，连域也没有进一步地追求。他们默契地放任这件事消散在时间当中了。
　　“挺好的。他的日子还是那么悠闲，成天里也就作作画，游赏游赏十八层地狱什么的。他的品味呀，我还是无法认同。”
　　姜隗“噗”地笑出声来：“他最爱带人一同游览地狱，然后幸灾乐祸地看别人吓得面色铁青、浑身战栗的模样！”
　　两人便就着连域，聊起了之前的种种。期间姜隗说道：“不久前，因神君之故，我见到了嬴子稷的转世。”
　　白泽好奇追问：“怎么样？”
　　“他与流姝命中有缘。这一世，他是富家公子，流姝是青楼名妓。公子爱上名妓，为娶她不惜与家人决裂。可是待钱财用尽、走投无路之时，名妓抛弃了公子，重新过上从前那种生活。公子流落街头，整日以泪洗面，终是瞎了一只眼。我见到他时，他匍匐着到我脚边，求我施舍他一枚铜钱。”
　　白泽忍不住问：“你心中是怎样的感受？”
　　姜隗笑道：“你或许不信，当时我的心里，什么感觉也没有。不，不能说没有。我觉得惋惜，觉得同情，却不是因为他是嬴子稷。我只是在感叹这个人的身世，与他是谁毫无关系。我想我对子稷，终是放下了。其实有什么好放不下的呢？他的所作所为，皆是上一辈子的事情。就算回到上一世，那样的处境、那样的因缘，他那样做，无可厚非。流姝才是他心爱的女子，换做是我，我大概也会为心上人而辜负别人吧。”
　　“你想开了就好。”
　　郇墨崇拜澜瑄，却因之前天帝变着相的孤立软禁而不敢贸贸然踏入。直到前些天谋职一事，始悟天帝的禁令算是彻底解除了，于是壮着胆子，将这些年憋在心里的困惑一股脑儿倾倒出来。他问得认真，澜瑄自然答得认真。待答完了问题，出门一看，便是天上的太阳也落入了云后头。
　　郇墨携姜隗告辞，临行前澜瑄告诉他往后有空径自入门无妨，不必通传，喜得郇墨又结结实实鞠了一大躬。
　　待二人走远，澜瑄问白泽：“饿不饿？”
　　白泽摇头：“那一盘青团都叫我们吃完了。倒是你，聊了那么久，饿吗？”
　　澜瑄笑道：“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两人御风到了虞渊。这日落之地嵌着一方精致的小镇，街上琳琅尽是千奇百怪的物什。白泽看得好奇，就拿起来耍一耍。一扭头，却见澜瑄将钱都付好了。两次三番之后，下手前，她总是拽着澜瑄的手，道：“我就看一看，你千万别买！”
　　后者笑眼盈盈，应道：“好。”
　　街边的美食太多，两人分吃一碗，一路上也尝了七八样小吃。白泽撑得肚子都要胀破了，将眼前的丸子汤一推，告饶道：“我不行了，都给你吧。”
　　澜瑄一点不推拒地悉数吃下。白泽直勾勾地盯着他，惊叹：“你的肚子是什么做的？能装下这么多东西！”
　　付完钱，白泽仍趴在桌上不肯起来。澜瑄伸手，抓着她的胳膊扶摇直上，不多会儿便落在一棵巨大的扶桑木上。白泽颤巍巍站稳了身子，歪过头一脸疑惑。澜瑄松了手，指着枝外的虚空：“你走一走。”
　　白泽一怔，看着他的神色，也就毫无顾虑地踏了出去。一脚落下，却是实心的。她惊讶地再跨出去，仍旧实心。便这么一步一步，一路走出好远。脚下毫无障碍，能看到虞渊镇上人来人往、灯火通明。抬头望去，月亮仿佛近在咫尺，伸手便能掬来一捧明净的月华。
　　她回过头，欣喜道：“这么好的地方，你怎么发现的？”
　　澜瑄向她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此处是日落之境，与旸谷正好相反。当初日出日落，对九重天都有影响。太庚觉得麻烦，便在此处布下了结界。不成想这结界倒成了一处有名的景致，旁人都叫它天空之城。”
　　“天空之城？是个有趣的名字！”
　　澜瑄俯身问她：“你喜欢吗？”
　　她仰头，落入他深如星空的眸子里：“喜欢。”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小五，你仿佛一点都不怕我了。”
　　白泽歪了歪脑袋：“大约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就恃宠而骄了。”
　　澜瑄朗声笑着，将她抱紧在怀里：“恃宠而骄，哈哈！骄便骄吧。如今没有息垣的事情，也不会有人再与我为难。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永远照拂着你。”
　　白泽埋脸在他胸膛：“我竟然一点都不意外。大约是以前身为毛球的时候，已经习惯这种宠溺了。以前，甚至还有身为天界太子的息垣一起宠我。”
　　她忽地仰起头，认真地说道，“澜瑄，你想念息垣吗？我很想他，有时候想起他，还会觉得心痛得难以自已。我想你一定是更难过的。我们都相信，他不是为了私欲而背叛天界的恶人。他已经不在了，只能在我们的叙述中恢复短暂的清白。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我只能说，你想他的时候，可以和我说。我们一起回忆他。倘若你不愿意说起他，那么你在难过的时候能不能说与我知道？我来负责逗你开心，好吗？”
　　澜瑄抱着她，声音轻柔，仿若过耳的微风：“小五，你让我这样抱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