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彼兰泽》执聿

28、第 28 章

　　白泽仍旧任福官一职。一大早，她便去司命那儿报了到，之后便无所事事地踱进了水神宫。子汐正同抱月花下对弈。白泽一身正装，可谓落拓不羁。子汐闻得脚步声扭头看来，不由得笑道：“哎哟哟，这是少泽神君又回来了！”
　　抱月自发地退到一旁，白泽顺势坐下，思忖片刻，落下一子。
　　“很久以前我就同司命说过，这身衣服，做得太不合适了。”
　　“我倒觉得合适得紧。你看你这身段，被勾勒得一清二楚。何况你家那位早就适应了你男装的扮相。你穿着这身晃来晃去，反倒能叫他在熟悉感中品味出新鲜来。”
　　白泽啧啧摇头：“你的歪理是越来越多了！”
　　子汐不再同她贫嘴，对弈三番，终于落下阵来，于是双手一摊，专心闲话道：“说真的，当时我都震惊了。澜瑄上神！牵着你的手去找天帝！说什么‘谋一份闲职，好叫她安心留在九重天。省得将来跑了。这简直就是一段可以载入史册的情话！”
　　“哪有那么夸张，这样的情话明明满大街都是。”
　　“这得配上人不是？”
　　白泽只垂着头傻笑，笑容中不知不觉地掺入了羞涩与心满意足。
　　子汐叫人奉上茶点。白泽忙说熟门熟路的，她自己来就好。子汐望着她微微而笑，道：“不大方便，你就歇这儿吧。”
　　白泽疑惑：“怎么了？莫不是你父母回来了？”
　　子汐白她一眼：“让他们二老离开天外天，比让我嫁出去都难！实话告诉你吧，苏珏小殿下正在内殿睡午觉呢。”
　　白泽一僵。
　　子汐瞧见她的神情，心情甚好，端起茶盏惬意地呷了一口：“那日太子殿下抱你回玉华宫，可是叫沿途的仙家受足了惊吓，都以为这小殿下的娘亲终于浮出水面了！怪只怪，这小殿下和你吧，颇有几分相似；太子殿下待你吧，又与寻常女仙大为不同。白泽啊白泽，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你是个红颜祸水呢？”
　　白泽窘得快哭出来：“我怎么知道？我跟太子殿下在你水神宫可是初见，怎么他老人家就偏待我了呢？我自问也没招惹过他呀。”
　　子汐摇头：“要说没招惹，小殿下生辰宴那天，你可是宿在了玉华宫的。”
　　白泽心虚道：“这事是我做得不对，太子殿下留我做糕饼，我还真顺势就住下了。可是我的本意绝不是冲着太子殿下去的！我是想有个借口留在天界，兴许能多见上他一面。”
　　“你这样想，人家未必这样理解呀。”
　　白泽身上的冷汗愈冒愈多：“那，你说该怎么办？”
　　子汐托着腮，调侃道：“我怎么知道？我连个心上人都没有。不过嘛，万事都要说清楚。”
　　“我觉得，我们没有什么不清楚的。”
　　子汐“啧啧”摇头：“你有明确地保持过距离吗？如果没有，那就是有不清楚的地方。就像你对英招一样。”
　　白泽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你在胡说些什么？！”
　　子汐坐直了身子，意味深长：“白泽，我是相信你的为人的，你不至于玩弄别人的感情。不过对于英招一事，我始终好奇：他对你的爱慕已经表现得如此明显了，你缘何是一丝都感受不到？”
　　白泽保持着那个震惊的状态良久。好一会儿，她回过神，忧心忡忡道：“我一直在想，他和青鸾怎么还没有挑明，原来是我的错。”叹息一声，咬了咬唇，复又开口，“我说一丝都没有感觉到，你大概不信，不过我确实是没有往那方面想过。大约……大约是我的心思都在澜瑄身上，从未对他有过别的想法；而他最初对我并不是男女之情，我就不将想法往那个方向靠过去。”
　　子汐边听边颔首：“英招的确是吃了这个‘不说’的亏。”
　　白泽惨笑：“幸亏他没说。”
　　不多会儿，苏珏午睡醒了，见到白泽兴奋得不行。子汐带孩子，总是不教好。于是白泽顺理成章地将苏珏带回了太清宫。澜瑄见到他，喜得一双眼睛都看不见了，抱起苏珏就转了好几个圈。白泽在一旁连呼：“慢些！慢些！”
　　挹砚在旁低声窃笑。
　　澜瑄停下问他：“你笑什么？”
　　挹砚拱手回复：“小仙是觉得，方才的画面，真是像足了一家三口。”
　　白泽红着脸斥他：“你净胡说！”
　　挹砚却是不怕，上前一步，将苏珏仔仔细细地观察一番：“神君请看，小殿下的这双眼睛，简直与神君一模一样。”
　　白泽心头一跳，试探着问道：“既是一家三口，那他与澜瑄可有相像之处？”
　　挹砚复又端详一番：“倒是没有。小殿下还是像极了太子殿下的。”
　　白泽觉得很不舒服。低头思忖间，觉得有只手落在她的发上，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抬头，见澜瑄笑盈盈地望着她：“别胡思乱想了。”
　　她便开心起来。“嗯。”
　　苏珏在这太清宫一住就是好几天。澜瑄变着样的给他做好吃的。吃完了，白泽抱着他一起荡秋千，澜瑄在身后推着。小包子玩得累了，澜瑄就叫人把屋里的竹榻搬过来，他们三人一起倚在榻上午憩。
　　风过竹林，花影婆娑。湖光粼粼地倒映过来，落下一身斑驳。
　　穆宸过来时，看到的便是他们三人一齐卧在榻上午睡，白泽枕着澜瑄的手臂，苏珏蜷在白泽怀里，三个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的画面。
　　他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又顾自笑了笑，像是自嘲，又像是惋惜。
　　“不必说我来过。”
　　白泽悠悠然醒转，仰头见澜瑄注视着她，她将脑袋埋进他的肩窝里碾了碾。
　　“我是不是把你的手臂压麻了？”
　　澜瑄叹了一口气，甚是委屈：“这只手怕是废了。小五，你要负责。”
　　“哦，怎么样负责？”
　　“赔我一个小包子。”
　　白泽一怔。“你欺负人！”
　　澜瑄看着她恼羞成怒的模样，甚是开怀：“我怎么欺负你了？”
　　白泽气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你要我赔你个包子，分明是要我……要我……”
　　澜瑄挑眉：“要你怎样？”
　　“澜瑄伯伯，你要吃包子啊？我也要我也要！我要肉馅儿的，皮薄肉多的那种！”
　　苏珏不知什么时候醒的。澜瑄低头咬了口包子的脸：“肉包子没得吃，我带你去吃湘水的鱼，好不好？”
　　“好！”包子欢呼。
　　白泽问：“是要去见湘君和湘夫人吗？”
　　澜瑄颔首：“他们早就想见你了，前些天还托了离朱神君带信，说是已经备好酒菜，只差入门一叙。今日苏珏也在，正好带他尝一尝湘水的菜肴。”
　　桂櫂兮兰枻，斲冰兮积雪。
　　湘水上悠悠然飘着一叶浮舟，荷盖荪壁，拨动渌水激激泛白。湘君用竹筷夹了片鱼肉放进苏珏的小碗里：“乖，吃鱼，长得快。”
　　湘夫人伸手打得他筷子一抖，拧眉斥道：“那儿刺多，换鱼肚子肉。”
　　湘君也不恼，乐呵呵地换了块鱼肚肉，直接塞进了苏珏嘴里。
　　方才三人刚落地，湘神夫妇便笑盈盈地迎了上来。湘夫人拉着白泽的手，喜道：“原是这么好看的一个姑娘！当初化身少泽，真是可惜了。”
　　白泽讶道：“你也看出我是幻化的？”
　　湘夫人笑道：“我自是不知，然而澜瑄早就向我二人言明过。”
　　而后小殿下抢了风头，湘神夫妇二人抱着都不肯松手，澜瑄乐哼哼地看他们争夺许久，然后挽起衣袖，自发地做饭去了。
　　白日西沦，九嶷山漾着柔和的微光。澜瑄略微喝多了一些，此刻把着酒盏，远眺那微光，不由得敛眸沉声道：“当初便是那样的光，让我以为息垣还活着，那是他的魂魄散发的气息。我沿着湘水，从九嶷寻到苍梧，却什么也没有找到。他散了，真的是散得干干净净，再也无法拼凑回来了。”
　　湘夫人早在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捂住了苏珏的耳朵：“澜瑄！”
　　“不碍事的。”他当真是喝多了，一惯谨小慎微，如今连寻过息垣的魂魄这样的话也敢讲了，“穆辰父子很好，和天君一点都不一样。”
　　席间一时寂静。湘君犹豫再三，还是直言：“便不是有心告知，怕也会童言无忌。”
　　澜瑄笑了一声，抵着苏珏额头，问道：“阿珏，你会向你爷爷揭发我吗？我曾经找过息垣，那个也应该被你称作爷爷的人。他若是在，肯定乐意天天抱着你，领你各处去找好吃的。他那样的人啊……”
　　最后一声叹息，化作耳畔延绵的清风。
　　白泽适时地起身：“我看包子吃得差不多了，我带他去附近走走吧。难得来此一趟，不多看看风景多不划算！”
　　湘夫人应和：“岸上便是一大丛斑竹，九嶷乐仙一族也常来寻觅良器。你带他去见识见识。”
　　白泽抱起包子，临走前回顾一眼，说道：“他没什么人可以一同说话的，再说起息垣，也烦请你们听着。他忍了太久了。”
　　湘君颔首：“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