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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失意尽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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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得意须尽欢并不全,没有人会知失意也可尽的欢却是最难得的,因为不会有人跳进那个天坑里,去做那个填缺口的沙袋,所以不会有人得这个趣。叶湑那晚睡得不踏实,不知是亢奋,还是因为她抓住了这个趣,满脑子如盘丝洞般错综复杂,她使出浑身解数攀爬出头绪,却没能如愿,就这样昏昏沉沉睡去,梦里都是牧然,落霞里他身影灼灼忽隐忽现,那唇在她眼眸所及之处翕动,游香周体弥漫着他的低语,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想贴在他鬓角再听一遍,可是牧然把自己的嘴唇抿紧了,就连沉酣的呼吸声也听不见,转眼间,人也是不见了,她在风头里跑起来,四下都金晃晃的,哪里有牧然的影子,会在哪里?是在那间临着庭院的房间里吗,可是她找去了,只寻到了那片荒野处,草没过头顶,飞声不觉。她低声呜咽,那是梦,她对自己这样说道。却不自觉沉浸在那唇边水色潋滟中,浅尝即止,并不能餍足那已经被抽干的皮囊,她在那抽红柳绿中搜寻着牧然,他耳鬓厮磨的低鸣还残留着,她尝试着从恹恹浮梦中醒过来,却一次次被牧然叫了回去,等她睁开眼时,天还是漆黑的,背脊被汗水浸透了,就在这夏夜也没得了清凉,但她还是硬生生打了寒战。再睡不着了,干脆起床盥漱,煎了蛋,用昨夜在小区门口面包物语买的吐司做了三明治,这时天才萌萌亮,从窗透过一丝风,才让她醒透了,给牧然发了短信说“今日不去接他”,虽只是几句,却像是脱了线的风筝,牧然睡到九点过,心下一惊,想“糟了,错过叶湑了”,翻开电话看到那条信息,脑子转了几圈,总觉得有不周全之处,可又不知哪里不对,他只悻悻得问叶湑何时到公司,他还是娇态尽显,却仍旧得的是冷冷一句“不知”,他纳闷,想了一通,心下记得可能还想着先前那件事,气还没消,牧然眸子里散进了困惑,这次得罪凶狠了些,他哀嚎嚎求了几日自个也厌了。今日他还要和股东新一轮谈判,虽然公司闭门日程已启动,不过后续仍然牵扯到税务,股权变更和分红的事儿,他扔掉脱下的睡衣,跳进浴室,躲进水雾中,就算是夏日,冷水还是让牧然全身缩了缩头。他开车到公司,已经是午后,他瞅了瞅隔壁,叶湑坐在办公桌后蹙眉,萧蓬就如约而至,两人在那没窗的房间闭门谈话,萧蓬提早发了信息给叶湑,她接过茶杯跟进去打了招呼,眼角停在牧然四周瞬即就收回,‘不便打扰’成了她公私分明的理由,只见她举手投足都合礼,萧蓬不动声色坐在那黑皮椅上,牧然吃惊地朝她望,笑道:“中午我和萧蓬先过去和股东开会,下午的会议时间不改,你别再错过时间!”他是有意的,如是以往温怒便会爬上叶湑的眼角,不过经由一恨,她仿佛重生般地狡黠,很明显的,她现在可以没有他,可是他暂时不能没有她。她勾出一抹薄淡的笑,说道:“错过,就等等,总会是要到的。”原来爱也可以冷酷,也有一种针尖对麦芒冲撞的痛感,她现在知道,就算是这痛,那样淡,眉眼相间也能杀死一切。不错,就要在这样的场合,杀死爱,杀死最后的残留,就连自己都一并杀掉,这样才能让爱重生。“哎,想喝上次牧总送的那个茶。”萧蓬说道。“想喝自己去倒,你是离职,又不是就真是陌生人,有手有脚的,别就把自己当外人啦。”萧蓬温声道:“我就是想得个现成喝的嘛,这么说,倒是我的错。”他假意作势要起身,晓得叶湑会压下他肩膀,果然不出所料,叶湑一句:“怎能让你动手。”他便也自然落座,晃眼再瞧瞧牧然,神色也恢复如常,目光也清透了许多,说道:“我们继续说说这个事儿吧,技术转移问题怎么操作。”叶湑转身将茶杯洗干净,泡上茶送进牧然办公室,撤了身回到办公室,她此时不语只盯着电脑上密密麻麻的格子,那里的数字如同过往不可期。
一念,许多便就是前尘往事,叶湑得了自在,就像是捆住得手脚放开了,今日对牧然连回了几句,句句都工整拿捏不到错,牧然面上看不出什么,却憋着一肚子的气,难就难在没理,这一场想着情字便就自恋了,他没料到叶湑这次要做实那句‘分手’,也未曾想到自个真没那般洒脱,心下想“最毒妇人心”是不假的,开始盘算中午时间就算紧也要依仗着萧蓬的面子拉着她一起吃饭,就算是叶湑一本正经,也该有周转余地,至少她不会当着萧蓬的面。午饭叶湑并未推辞,规规矩矩走在他身旁,三人为节省时间就到楼上的中餐馆简单点了几个菜,席间没说什么话,话都被牧然一个人说尽了,无关乎结尾工作的内容叶湑都无甚兴趣,明显是不承情,萧蓬也低头只顾着吃,牧然是个不在意这些的,一人眉飞色舞的说的高兴。抬眉说道:“参加MBA培训的人都很年轻,我都算是老的,看来应该早点,该在开公司的时候就去,现在都想不起来那个时候究竟因为什么缘故耽搁了。”听得身旁人一声喟叹,却没什么话,他继续说道:“萧蓬如果想要去读书,我劝你也早些,老话现在想来也是对的,三十而立嘛,该在年轻的时候,该学的就立马学了。人不服老,只是年轻时的错觉,可一旦真的到这个年龄,你就发现年轻时的想法大多都是自作多情,不如愿才是如愿,只是不如你的愿罢了。”萧蓬半抬着眼笑着不答,牧然似乎意犹未尽,却突然看着叶湑,她长发挽在脑后,露出的脖颈无一物遮掩,虽说是夏日,这样敞亮仍勾人心魄,他似有不满道:“这衣服怎么没个领。”叶湑低着头嘴角上挑笑意模糊,忙说道:“夏日的衣服哪里有那么多领子,好生生的说这些做什么,你继续‘教育教育’,萧蓬也可多了经验,怎样才能年轻人堆里也混得风生水起,只不过恐怕你要失望了,他这样一个老干部做派,估计话都说不上几句。”萧蓬说道:“诶,还别说,近几日还真是和现在的年轻人有过交流,他们最近都喜欢大叔,网络词一睁开眼又不同昨日了,各种文体,东摘西选,还有点意思,像是什么‘确认过眼神’、‘真香’还有‘人间不值得’,一股子丧气,却戳中要点。”这样僵下去,也不是事。她缓了口气,接了出纳电话回了办公室,临走时只说会晚一些,等秦朗把茶叶送来后便过来,便匆匆忙忙走了,面上仍旧照常跟牧然说:“你今天开了车,许久没开了,路上还是小心,再说萧蓬还要坐你的车,可别把我们大才子磕了碰的。”萧蓬会意,只说:“会议结束,我们喝一杯,虽酒量不好,但舍命陪君子。”好一句‘舍’,离别并不比死别轻松。
秦朗来时,她已经和出纳整理好技术转移预算成本,要留给兰州的资金还没有详细算过,总账里的成本还需要一一稽查,因此她并不急这一时半刻,所以索性坐着和出纳闲聊,不过是解聘补偿,出纳叹口气说:“这一天来得让人想不到,人散时,不由人,让人心生世事无常之感。不久前还聚会说明年要开拓市场,可转眼,就什么都变了。”叶湑说道:“你还算好,一个月也就来个把天,这样都还有这样的感慨,那我们就不知道该怎么发感慨了。”突然想到萧蓬午时玩笑似说的那网络词‘人间不值得’,叶湑脸色一沉,出纳却没留意说道:“也只有你总能乱里归正,冷静,真是遇事有条理。”她不知叶湑,现正嚼着这无常的味儿,因为这个太辣,辣的她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顿声道:“好在这几个当家的股东还是明事理的人,如果像是其他公司,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儿,生意还在赚钱,突然间说关就关,虽然心里也不舒服,这几年合作起来也吵吵闹闹的,但都是经过大世面的人,也知道事无完全,只是这千头万绪的事儿多,总还是要一个个来理。我们这里就是做好善后的事儿,账理清楚,人安抚好,我们也算是尽职了。”叶湑载着主意不能外人道,公司突然闭门看似是将技术中心转移到成本更低的兰州,实则是因牧然心疲神倦,早没有了那当初的劲儿,虽说各家股东也都算尽人情,可牵扯钱财也各个不输于人后,一旦出了什么纰漏,这个打肚皮仗,另一个抱怨亏多了,像个水瓢似的按下一个,另一个又多生事端,牧然便生了关门的心思,而她现下硬生生接下这离别的苦境,与牧然因伤情而关公司却没半点关系,她看的真切,男人不会为了情所失去理智,而她因爱而纠葛反倒成了这关门闭户的由头。一个女人成了一个男人失败的借口,秦朗走进来时,她都没听得半点动静。秦朗左右手各拎着四个袋子,气喘吁吁,说道:“不好意思路上又开始下雨,堵得很,到晚了。”他是眼力极尖,一来便已明白,见叶湑愁容不散,便说道:“我送下去放你车上吧,这样你少拿几样。”她拎着电脑包跨上单肩包,伸手去拿那纸袋子被秦朗躲掉了,他的态度和过去一样喜怒总挂在脸上,叶湑有片刻恍惚,那身影和过去重叠在一起,让她分辨不清,她最厌比较,转眼自己心里就这般两相比较,为什么牧然就不能眼里是她,唯有她呐,想到这里,不免又自喟叹一番,秦朗走在前面有三步之远,到了地下车库帮她将车开出停在一侧,又把茶叶并她的电脑包一并放在后备箱,话停在嘴边,也不见他说出来,坐进车内叶湑说道:“后期可能要茶就不需送过来,可能要寄到兰州才行。”秦朗笑道:“那没什么,提前说一声就可以。公司里的事儿多,不急,倒是要好好理一下,没那么快就都完了,所以宽心顺其自然是正理。”她知道他,秦朗亦知道她,这几句话说得平常,却藏着她的心事,她道了一声谢,便关窗启动车走了,后视镜中秦朗孤零零站在哪里,她不知为何,眼泪便掉了下来。
雨淅淅沥沥下着,叶湑似乎被这雨压在沉昏里发呆,这雨和那失欢的魂魄交缠在一起,多么真切,多么无力,一早和牧然一板一眼的趣味现在反噬她,拼命生长,将她原本还偷乐的屏障击得粉碎,原来都是假的,并不像她想得那般轻而易举,她不是什么常胜将军,可以在战场里来去自如,杀得敌方丢盔弃甲,那丢盔卸甲的人是她,她惶恐的从后视镜里看着那双眼睛,原来那抽肠刮肺的尽是要命的,只是这样的雨,渐渐浸透了这命。她推门时,茶室包间里从左到右坐了四位,牧然和萧蓬坐在最右边,六个人桌前是画的潦草的纸,烟雾缭绕叶湑偏头打了个喷嚏,让六人停留在她身上的眼神转了方向,叶湑揣着这些柔和而又欣赏的目光暖了暖眉,她笑着坐在桌边,凭什么失意情爱,现今她只能在牧然清凉的余光中强打精神,一则她苦撑没个依凭,二则她恍然觉知在这中间或许只有公私分明才可继续牵着那根风筝线。她大大方方从包里拿出事先打印好的报表,也随手掷给了牧然,只没有萧蓬,说道:“这几年的账总账还没出来,现在这个是几年的人力成本账,后续等技术转移花销出来后就可做总账了,还有这周要去一趟兰州,要做一些准备工作,技术中心人员转过去,还没个住处,所以要先去找房子。”穿着白衬衫脚踏拖鞋,带着蓝气球手表的说道:“这几年得亏你在,料理得周全,这账一时半会也出不来,税还未缴,税务局还要查,估计那里还有一笔。”另一位平头说道:“开公司容易得很,你打个电话,一堆中介服务公司找你,可要关门闭户就没那么容易了,不找个熟人,估计会被拖个半年。”纸翻得哗哗响,叶湑想起注册时,那天不似这样的雨天,晴朗一片,没半片云,天却不是蓝的,成都总不见蓝天。“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兰州?”问话的是牧然。叶湑并不愿成为会议中心,草草地说道:“可能就后天吧,这边账目让出纳再理一理,就准备和她一起过去找房子。”那“哒哒”声再次回响,她并没有那般遇事不急,若说没有,然似有,若说真有,又看不见。而牧然的眸子里,不是她妄念的情思,她就那样拽着那几页纸一行行看着数字一边讲着,另一个自己坐在对面看着她,谐趣在嘴角堆叠,好似她才是那个罪魁祸首,除了咀嚼着失意和嫉妒之外没有第二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