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鱼》木偶海

1、初识 逃课

　　十七岁的沈弯弯是苍白而浪费的。简简单单地考入了一所私立高中，每天过着饭堂、宿舍、教室三点一线的生活。甚至连年轻的脸庞也只有清水挂面的直发、把原本就略微苍白的她衬得更纤细。肥大的白衬衣搭配淡灰色齐膝盖百褶裙。粉色的大书包拉链上，别着校牌。上面简短的信息，仿佛告诉别人这个女孩还年轻，年轻到近乎枯燥。

　　赵宝贝是沈弯弯的室友，也是沈弯弯在学校唯一的朋友。

　　和沈弯弯不同，赵宝宝很显眼，她的身子比一般女生发育地窈窕有致，白皙的脚裸不安分地缀满细碎的水晶石头，一年四季踩着同一双单薄的凉鞋，走在楼梯上，吧嗒吧嗒清脆地响。

　　赵宝贝说那是她妈妈死去前替她买的。她的妈妈因为车祸死了，赵宝贝的家里很有钱，因此来这所学校念书时，她有特权穿得和人格格不入而不必受罚，也有特权选择住二人间的寝室。而她将一半的优惠给了沈弯弯。赵宝贝常常捏着沈弯弯好看的小酒窝说：“你知道么，弯弯，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是一道的。你和班里那些人不一样，不讨厌。是宝贝最好的姐妹！”

　　她的个性有点霸道，这从她单方面宣布沈弯弯成为她最好的姐妹就可以证明。但这份霸道却不影响她和沈弯弯成为交好的姐妹。一来她们个性一强一弱，恰巧互补。二来，在某种意义上，赵宝贝身上流露地大小姐脾气令出身清贫的沈弯弯羡慕。

　　沈弯弯和赵宝贝都来自单亲家庭。赵宝贝因为父亲有钱，将从小的孤寂转化为倔强的伪装。而沈弯弯则习惯了成为以教书为生的母亲唯一的欣慰，她懂事、安静、乖巧、甚至看不出个性。

　　她们在生活上形影不离，在感情上相融以沫。很快成了精神上彼此依赖的知心。

　　当时的她们并不知道，很快，将有一个人走进她们共同的生命。在后来长达十年的青葱岁月中，交涉她们的生活。

　　他叫沉鱼，下沉的沉，沉默的沉，一条小鱼的鱼。

　　高一从市中心重点高中A转到了这里，有人说沉鱼在外面搭上了混混，打死了人。他的妈妈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和有权的干爸动用了人脉，才让他来这暂避。关于沉鱼的消息，沈弯弯听过不少…打人、翘课、认识坏朋友、调戏女生、和理发店的老女人上床…他的生活精彩地让人嚼舌，这和沈弯弯几乎是对立、无交集的人，却因为同样的名次，常常被别人作为对比，联系到一起。

　　“沈弯弯,05级3班，第一。沉鱼，05级7班，倒数第一。”

　　直到有一天，像是命中注定，赵宝贝成了沉鱼进入沈弯弯圈子的正式媒介。

　　初夏的早晨，沈弯弯窝在被子里不肯起床，她的脸色惨白。今天是月事日，每月的这一天，她都痛苦地没法动弹。

　　沉鱼和平日一样，穿着黑色的运动服，踩着早课的铃声从学校的后墙翻进门。阳光下，矫捷身手的他却有着一张比女人更艳丽的脸。

　　他没有从左边的楼口直接走向七班。早上5班的第一堂课是英文，教课的正是这所学校的训导主任。那个喜欢在大夏天穿黑色包腰蝙蝠衫的老女人喜欢在这个时候站在5班门口，抓迟到的人。沉鱼，一连逃了半个月的早课，正是她重点注意对象。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纠缠，沉鱼在左转后多绕了一个楼口，改从3班的门进。也许是巧合，他刚抬头，就看见那件醒目的蝙蝠衫像要转身。他只好就近闪进3班后门。

　　3班是高一最好的班级，因为这里有全年纪成绩最好的沈弯弯。良好的风气，也获得了老师相对给予的自由。在这里大多数的早课是自习。

　　沉鱼没多看一眼，就挑了门口的空位坐下。他看着眼前黑压压梳着同样发型的女生和男生低头做着算数，也从包里掏出一本记事本。随便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退了颜色的水笔，仔细思索着记事本上的决斗记录。昨晚是他进青帮的第十战。每一战他都习惯地在本子上写上决斗的日期和对手的名字。然后在胜利的战役上，划去对手。上次在A被他打晕，险些死人的是第九战，消灭的是对立帮派虎帮的重要角色。青帮老大对此很满意，说要分一个堂口让他做堂主。但却被他拒绝了。

　　和许多同年人相比，过早涉足械斗的沉鱼是阴沉、隐忍、捉摸不透的。在不学无术和嬉皮笑脸的天真下，很少有人能猜透他真正的想法。他并不稀罕当堂主，因为家庭的富足早已让他拥有一辈子当纨绔少爷的资格。即使不工作，也可以开着小车，四处招摇过完一生。

　　没人详尽了解他的过去。

　　只听说初中时的他成绩是A中的第一。初三那年因为参加了一次集体斗殴事件，跌破了众人眼镜。之后，沉鱼的名字就和流氓、败类挂在了一起。

　　他享受被隔离在好学生范围外的疏离感，以自己和别人截然相反的生存方式为傲。在沉鱼眼里，江湖的械斗只是让他更早进入真实的社会，而你死我活的战役，则是更直接、痛快的毁灭方式。他不需要人救赎，也不认为自己是堕落。至少他还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为人利用，也不利用他人。

　　冷眼看着本子上划掉的又一个名字，沉鱼的嘴角有一丝聊赖。既然不可能再回班级上课，他预备等蝙蝠衫走进教室后，就从3班的后门撤退。当他直起身正要离开时，却撞上也偷偷摸进门的玲珑身段。

　　很多年以后沉鱼还记得赵宝贝和他撞上时，身上安娜苏的味道。记得她那句闷闷却很吊的：“靠！不长眼啊！“

　　沉鱼因此而抬头，就这样他将那年十七岁的赵宝贝印在心里：皎洁的瓜子脸印着好看的眼眉和丰满的月唇。清爽的长发直溜溜扎成马尾，利落而宁静。还有唇间露出的小虎牙，可爱而生动。

　　后来沉鱼和沈弯弯说起赵宝贝时，他总喜欢说上这样一段：她是我第一个认识能把校服穿得那么淑女，却可以把脏话说得那么顺溜的女生。那一刻，我就知道她会是我一辈子中唯一的女人。

　　沈弯弯永远不会了解十七岁的沈鱼怎么能够笃信自己的未来，称赵宝贝为唯一。

　　她只知道那天改变了他们三人的命运。沉鱼没有走出教室。因为赵宝贝，他安分地在她身边上了高中以来第一节完整的数学课。他的头脑灵活，可以一边讲冷笑话，一边算得比任何人都快。因此赵宝贝回寝室看弯弯的时候，她的嘴角不住地上扬。望向窗外的眼眸里有着一丝丝少女的动情。

　　“弯弯，他和别人说得不一样。他太聪明，真的，我相信他如果努力，他的成绩一定不会比你差！”赵宝贝兴奋地手舞足蹈，最后却又静默地凝着窗棱子怔怔地出神微笑。完全忘记了沈弯弯还卧床疼痛着。

　　“弯弯，如果他追我，我想我会答应的！”

　　赵宝贝是敢爱敢恨的人，哪怕表白都是直落落的。在她美丽的眼睛里，沈弯弯仿佛看到了那个叫沉鱼的男人将很快走进她的生命。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没有排斥，反而有着异样的期待。

　　第二天，沈弯弯比赵宝贝起得还早，打水洗漱后，催着赵宝贝起床。她穿好衣服，呆呆地坐在床边看赵宝贝在镜子前将辫子扎成好看的角度，又似不满意地将辫子在脑后盘成小髻。

　　“弯弯,你说我是扎辫子好看，还是盘发髻呢？”宝贝的身材高挑，同样宽大的校服穿在她身上已有了一骨子青春的玲珑，不像沈弯弯，穿什么都似娃娃套上了大人衣服，不像样。

　　“都美！”沈弯弯望着赵宝贝在镜子前扭捏的作揖，羡慕地说。

　　忽然她听到窗口有石子砸到玻璃的声音，接着一声响亮的口哨。她好奇地奔到窗口，推开窗户，就这样她直直地迎上了沉鱼那张略微阴柔，却精致到过分的脸。

　　“嘿！高材生！”沉鱼似乎很早就认出了沈弯弯，他蹲在女生寝室的围墙上，潇洒地做着鬼脸。领口和袖子都粘上了墙边未干的泥巴，但却帅气地逼人。他比传说的好看，也比传说的大胆！

　　“你…”弯弯不知道怎么接话，却见沉鱼顺溜地攀着一楼的窗沿爬了上来。她和宝贝的寝室是二人间，被安排在女生宿舍最不显眼的角落口，由短短一截软泥墙遮着，因此很难被人发现。他很高，腿很长，看起来爬得相当顺手。

　　等沈弯弯记得打招呼时，沉鱼已经从窗口一个虎跳，翻了进来。沈弯弯吓得退后一步，眼看就要撞上窗棱子，好在鱼稳稳地拉住了她。就这样她的手完全握在沉鱼的又大又暖的手掌中。女孩子的手完全不同。弯弯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见赵宝贝已将脚边的一团衣服丢向沉鱼，叫道：“你怎么进来的！”

　　“小心我告诉训导老师！”

　　“哦，那我帮你喊好了！快来人啊——有人挟持了全校最美丽的赵宝贝——”沈弯弯和赵宝贝都没料到他会真喊处声，想去阻止，已经被他接下来坏坏的笑弄得没辄。

　　“看门的阿姨去打豆浆了。”他镇定地说。

　　“不要脸！”赵宝贝被他逗羞了，看似生气的小脸却因绯红更加艳丽。沉鱼很绅士的低身将右手在胸前一弯肘，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抬头，让人心跳地眨眼道：“我是不要脸。不过我却有个不错的提议。”

　　“敢问美丽的赵宝贝小姐，是否愿意跟着不要脸的在下去探险呢？”

　　“你想带她逃课？”沈弯弯万万没想到他竟如此放肆。

　　“除非她不敢！”沉鱼笑道，故意挑衅，料定赵宝贝不会拒绝。

　　“怕得是你吧！”果然赵宝贝中了沉鱼的激将法，下一秒就被沉鱼似小飞侠般带走了。快到楼下时，沉鱼还冲上面发愣的沈弯弯抛了飞吻，指指还穿着人字拖的赵宝贝笑道：“第一名，记得帮她找个好借口！”

　　沈弯弯心想她真是太乱来了。却不得不承认心里竟莫名地嫉妒起最要好的赵宝贝。看着他们飞快消失的背影，突然她觉得沉鱼的到来比英语或数学更刺激。而这种刺激是单调无趣的沈弯弯不曾遭遇的。

　　窗外，朦胧的初夏带着墙边柚子香气，透出成熟的体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