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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蛇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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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殿内]:
“恭贺陛下飞升神尊!”
一双锦靴疾步踏上正首,君明怀一拂衣袖端坐于銮座之上,冷冷的扫了一眼下首的文武百官,面色凌厉:
“一朝君王一朝臣,既然本尊能够飞升神尊,地位自与先帝齐平,本尊万请诸位拿捏好分寸,个人荣辱,家族兴衰全部在自己的脚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能者居之,贤者多之,如此家族繁荣昌盛,六界延绵不衰。”
当年先帝以十三副铠甲起兵,六万岁飞升神尊,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东奔西走,转战南北,才有今日之景象,而君明怀这个弑父夺权的孽障仅凭一己之力就斩杀了军机处和九幽阁的重臣元老,又在舞象之年飞升神尊。由此观之,君明怀丝毫不亚于当年的先帝,无论是手段还是资质,都比当年的先帝更胜一筹。
是福是祸,终究未知。
“臣定当谨遵圣命,鞠躬尽粹,死而后已!”
君明怀突然笑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假笑了一下,刚刚不是阳奉阴违是什么?怕他罢了。自导自演继续演一出君臣相得的好戏,众卿家端的是人模狗样的态度,拼的是炉火纯青的演技,而他君明怀照单全收就是了:
“各位请起,有事秉奏,无事退朝。”
淡淡的血腥味与草药味混在一起,被龙涎香的味道强压了下去,身着冕袍的人静静的坐在那里,浑身散发着极低的气压,单看手上的纱布还渗着血迹。
君明怀一边洗耳恭听,一边用左手批着折子,写出来的字迹虽不及右手的楷书写的工整遒劲,但左手的草书也端的是名家风范。重大刑事案件移交刑部处理,死囚家属安置,济慈院孤儿批审钱粮,冥界修桥修路的工程。文辞严谨钢断,锋芒毕现。
周遭鸦雀无声,气氛压抑至极。
“陛下,您怎么受伤了?”
一位德高望重的元老问道。
“怎么了?”
君明怀随手将笔扔到一旁,散乱半干的墨迹连同砚台一起滚落到案几之下,溅起一片血腥,嗤笑一声:
“在座的各位问本尊怎么了?昨日出了什么事你们心里没点数么?幕后之人给了你们多少钱,把本尊的行程卖的一干二净,本尊没下令彻查,你们就安生了?帝瑾元年都几天了,一个像样的折子都没有,干不了全给本尊滚蛋,本尊求之不得!”
君明怀手上的折子全扔了下去,其中几本还砸掉了几位官员的乌纱帽。
百官诚惶诚恐,纷纷跪下。
“陛下,臣有本要奏。”
凌耀天早已按耐不住,起身行礼。
“凌大人何事?”
君明怀瞬间来了兴致,轻倚在正首之上,莞尔一笑。
“臣要弹劾月离女帝,陛下历劫归来,登基大典,第一次早朝百官齐聚,却迟迟不见月离女帝,此之为大不敬。”
君明怀转了转手腕上的红宝石链子,意味不明。
天启六万两千年,春季进士统考,文科状元,榜眼,探花:沈清辞,君明怀,凌耀天。武科状元,进士,举人:君明怀,凌耀天,沈清辞。
神族用人,一般讲究文武兼修,不论家事,唯才是举,可以只考文不考武,也可以只考武不考文。若是想在仕途中走的更远的,想在百官之中更有声望的,文武都可以选择去考,至于分配官职,则要看你更热衷于哪一科了。
神族中人,四大王族。
君家,凌家,舞家,慕容家。
凌耀天这个混账,仗着自己在璇玑只手遮天,行为做事越发放荡形骸,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当太子时对他不敬,如今做了帝王,他还是对他不敬。
舞栀宁是他三千年来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岂容他人抵毁?
不知好歹的东西。
新仇旧恨,君明怀心里寻思着,该怎么处置他才算是好。
正在这时,九渊传来六界急报:
“陛下,三百里加急!”
“念。”
“月离女帝已向六界发出通告,宣布月离正式脱离神族,不再受璇玑管辖,所作所为皆与璇玑再无瓜葛!”
话音刚落,大殿上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月离女帝上位不过百年便如此骄纵,目中无人,当年陛下为保她月离一族不死受尽酷刑,却换来个农夫与蛇的结局,令多少天下士寒心啊。”
“陛下不应该下诏还政于她,养虎为患啊。”
“想必陛下与月离女帝青梅竹马,断不会因此事发生隔阂,只是璇玑在血雨腥风之中飘摇数百年,以和为贵才是上上之策,不知陛下会做何抉择。”
“有其父必有其女,父,女,不过如此,真是继承了月离先帝君的好衣钵。”
“.....…”
君明怀垂眸细听,众人的话听着倒是客客气气的,这背地里的含沙射影却是暗箭伤人。阳奉阴违,冷嘲热讽,真真是一□□佞,怀揣着多少鬼心思,忠奸善恶,全是些尔虞我诈的势力小人:
“诸位闹够没有,商量这么久可有什么意见?”
大殿之上响起了一个声音,群臣们纷纷住了嘴。
只有凌耀天还在正殿之上口若悬河自顾自讲着:
“听说一百年前月离女帝就与陛下决裂过,如果真有,那月离女帝不来上朝也不足为怪。”
恩断义绝?!
凌耀天,你是在嘲笑本尊吗?!
你算个什么东西?!
君明怀站起身来,目光阴寒。
“朗情妾意,男欢女爱终是抵不过利用二字,三千年来却终是黄梁一梦,陛下的心怕是寒了一多半吧?”
父帝说过,为君者喜怒不形于色,无奈三世生死劫飞升神尊,让他变的骄矜自满,目中无人。他做不到,那些羞辱过他的人,他要他们绝对的臣服,他有的是手段让他们臣服,虽不是心甘情愿,但是他们都怕他,便足矣。
一只纤长的手扼住他的喉咙,手指施力,随时随刻都能要了他的命。
“凌耀天,注意你的身份,本尊的女人你也敢曲指,不想活了吗?!”
君明怀猛然拔高音量,将凌耀天从正首前甩到殿门后,一股无形的力量在身上慢慢游走,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息。
君明怀盛怒谁人敢拦?
杀气腾腾,疾步而下,猛然拔出九渊身上的佩剑,犀利张扬,抽刀断水,作势就要断下凌耀天首级。
“陛下不可!”
沈清辞眼疾手快,疾步上前,一把制止了君明怀的动作:
“陛下息怒!”
朝堂之上见不得血啊。
众人回过神来急忙去拦,黑压压的一片,壮观至极。
“沈清辞你给我放开,若不杀他,此时不待,更待何时?”
君明怀此时已是怒火中烧,自诩隔岸观火,坐怀不乱的理智早已经丢失的一干二净,不杀凌耀天誓不为神。
“兹事体大,朝堂之上不可妄自动武,如此有损陛下清誉的事情,万万不可传出去,六界悠悠众口,陛下三思!”
“三思又有何用?是他惹得本尊不快,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本尊对他赏也是赏,罚还是赏,就算是即刻死了,能落得天下人多少口舌?”
双眼清透,平静如波,沈清辞不断给君明怀暗示,君明怀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随即动了动嘴角:
“都给本尊滚回去!”
无声更胜有声,许久之后:
“官降三级,禁足将军府,听候发落!”
君明怀将剑还给九渊,抚了抚凌乱的衣摆,清脆的脚步声回响在大殿中,他走到凌耀天身旁,俯下身来,在他耳边低语:
“一百年未见,你都忘了我君明怀是个什么人,你终究还是太自信了些,本尊是不能动你,但本尊没说过不能罚你。栖云寺是你做的?此前此后,本尊多有不测,哪一件没有你的功劳?京中有多少世家是你的势力?你自以为高明,实则愚蠢至极。本尊不查,认为这只是雕虫小技。你凭借着父辈的功勋,在璇玑耀武扬威。可你终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最好不要对舞栀宁动非分之想,否则本尊百年来所经受过的苦楚,都会全部加诸在你身上,到那时,休怪本尊翻脸无情。”
四目相对,一双眼眸倾国倾城,平静如波,一双眼眸狠辣毒厉,野心勃勃,看似平静的眼波,实则让人胆寒。凌耀天心有不甘,但隔着一层君与臣的身份,被逼无奈只能领旨谢罪:
“谢陛下从轻发落,臣,明白。”
“陛下三思,切不可为了怒火而滥动皇权,凌大人的父亲是先帝钦封的安乐王,先帝一直敬重有加,凌家世代世袭,享有特权,断然不能处罚!”
“是啊,万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看在先帝的面子上从轻处罚!”
“凌耀天忤逆尊上,在朝堂之上公然叫嚣,陛下性情刚烈,眼中揉不得半颗泥沙,而凌大人非要做这颗泥沙,蔑视帝尊,不敬祖宗,将先帝的旨意作为资本,将父辈的功勋视为儿戏,不思进取,放荡形骸,有损德行。红口白牙于此折辱新帝,陛下三番念及安乐王功德,五次顾及先烈尊荣,先辈曝霜露,斩荆棘,沽名钓誉,如此种种,有人来败坏,就得有人来重惜。”
“陛下......”
“无需多言。”
君明怀沉声开口。
他不在的这一百年,神族伤亡惨重,沈清辞下了休养生息的政策,承前启后,奏折三天一批,早朝五日一上,部族分支的首领都忙活着收拾自己军队的烂摊子,招兵买马。百年过后,一股股看不清的势力又在蠢蠢欲动。
璇玑,势必又会引发一场不小的内战!
“还有。”
君明怀回头:
“月至除夕,是该休沐了,送副棺木好生安置到将军府,速度要快,以免误了这花好月圆,良辰吉日。”
君明怀头疼的厉害,拂袖下了正首,脚下生风。他真的不想与这些老东西多费口舌,心力交粹不说还引得他们纠缠不休。
正午时分,天气正好。
君明怀生了一顿闷气,心口钝痛,疲惫不已。他莫名有些烦躁,怎么赶都赶不出去,疾步回了璇玑宫御书房。
刚一进门,只听得剧烈的一阵响声,君明怀将冕旒扔在某个角落里,几颗鲛珠顺势滚落到案几底下。乌发散开,如泼云堆墨,散落一肩,垂至腰际。他随便找了一处地方坐了下来,狠狠地掐了掐眉心。
“陛下,到午膳时间了。”
一个小仙侍敲了敲门。
“知道了。”
君明怀走过去开门,接过藤皮盒子放在桌上。
他低声叹了口气,把冕旒从地下捡起来,拿着帕子仔细擦拭,把上面的鲛珠一颗颗接好,放进柜子里。坐回案几旁,伸手用笔舔了舔墨迹,拿过案几上的折子批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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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
礼部办事效率极快,一口上好的紫檀棺木已经立到将军府正厅了,不当不正,不偏不倚,位置选的是恰到好处,任何一个拜访将军府的人进来首先都要怀疑一下凌耀天是不是死悄悄了。
凌耀天摔了桌上的东西,一些价格不菲的瓷器,玉器尽数化为碎片。名贵到平常人家一辈子的花销,却终不被他心疼,双眼腥红:
“他君明怀凭什么降我的职!当年我爹和他父帝征战沙场,战功赫赫,却才封了个亲王。凭什么他可以问鼎九五,我却卑微到让他来撤职?!凭什么?!”
“将军,月离女帝求见。”
府上的小厮在门外禀报了一声。
凌耀天的狠厉之色瞬间收敛,温声道:
“让她到偏厅等我,我随后就到。”
舞栀宁微微蹙眉,不悦之色流露于表,静静的坐在椅子上。
“什么风把女帝吹到我这儿了?”
凌耀天殷勤的给她倒了杯茶,却终是不被她待见,嫌弃不已。
“女帝这是怎的,上好的邬山梅雪竟也嫌弃?”
“大人位同天子,配享太庙,栀宁不敢与大人比肩,乱了尊卑有序。”
“倒也没有女帝说的这般夸张,如若女帝给本官一个机会......”
凌耀天顺势将她压在椅子上,舞栀宁侧身躲过,他连舞栀宁一片衣袖都没有沾到:
“你想干什么?”
舞栀宁冷声问道。
“如果说,我心悦女帝许久呢?”
“你究竟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这张皮?在利益面前,你能像君明怀一样舍大义只为一人吗?”
舞栀宁嗤笑一声。
这……
他还真没有想过。
他与舞栀宁是一类人,大难临头,弃卒保帅,常有之事,都是为了利益而不择手段之人。自己活着,千万人便能活,自己死了,谁都得陪葬。
“大人胜就胜在这张嘴皮子上,但我提醒大人,祸从口出,言多必失。”
妖妩姝滟,身上自有一股明艳之气。明眸皓齿,倾国倾城,却是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若冰霜。
舞栀宁一把匕首抵在凌耀天脖颈上:
“闲的没事干,不要来招惹我,刀剑无眼,万一这刀瞎了眼,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女帝性格倒是蛇蝎。”
凌耀天笑的颠倒众生。
“乱世之中,对你这种人,不蛇蝎也能变得蛇蝎了。”
舞栀宁一把将他推开。
“谨慎能捕千秋蝉,小心使得万年船,还望大人自重。”
“多谢女帝提携,这是自然。”
凌耀天理了理衣袍,慢条斯理道:
“栀宁,事情还没有准备好,小不忍则乱大谋,贸然造反,结果只会适得其返,担心你月离一族人的性命,纵使君明怀想保你,但终是有心无力,他一个人,一张嘴,管不了这么多人的。”
“那你昨日栖云寺动手又是做何?!现在又和我说适得其反?!”
“女帝这是来兴师问罪来了?”
凌耀天这才明白舞栀宁来的真正目的。
“是。”
舞栀宁毫不避讳的承认了。
“我从来没说过跟你在同一战线上,你也不用虚情假意自作多情,我做什么无需你来插手,你也莫要在朝中再造我谣。君曌信的人永远是我,而不是你。你若敢动君曌,我倾尽月离一族,也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舞栀宁回眸:
“我走了,凌大人就不用送了,正厅里我为凌大人准备了一份厚礼,大人亲自去看看,也不枉我一片苦心。”
语罢,舞栀宁扬长而去。
凌耀天踱步来到正厅里,君明怀送他那副棺材里摆放着一个木盒,凌耀天打开盒子扫了一眼,面色铁青,砸了正厅里所有东西。
君明怀送了他一副棺材,舞栀宁送他的是他禁军副将的头颅和手足。
“妇人蛇蝎,好一对痴男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