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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燕子巷(捉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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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瓜片吃毕,令熙道,“明日把我在蔺郡得的那块澄泥砚送过去,也算是礼尚往来,抵了这瓜了。”
录烟闻言一笑,打趣道,“翁主怎的做赔本的买卖,那一块澄泥砚花了许多银子才买回来,不过一筐瓜就换出去了。”
云旖也笑,“这还不算赔个光呢,便是没这筐瓜,那块澄泥砚迟早也得给世子送去的,世子喜欢收藏砚台,翁主本就是买来要送给世子的,现在好歹还得了一筐番瓜呢。”
令熙被两个婢女打趣,也不生气,“我为人素来大方罢了。”
转眼又去看天上的那轮月亮,却是已经半掩在云层里了,令熙突然说道,“明日去把谷雨叫来。”
这谷雨是王宫里的小童儿,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专门负责给令熙跑腿传话送信的,云旖便问,“翁主可是要让谷雨传话给赵公子?”
实在不是云旖神机妙算,只是她家翁主要使唤谷雨,必是为了赵公子,这次去蔺郡一趟,令熙与赵雪宸已两月未见,云旖正还奇怪着令熙回来这一天居然问也不问赵雪宸,眼下就在这儿给等着了。
“就数你聪明。”令熙嗔道。
云旖知自己猜对了,便把下午从松涛园来送甜瓜的人那里听来的事说与令熙,“翁主还不知道,赵公子做了世子的迎亲使,去涑河接新娘子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令熙得了这现成的消息,问道,“可知道几时回来?”
“左右不过是这几日,十九日世子大婚,新娘子可不能在路上误了的。”
令熙默默的掰了掰手指头,离十九日还有四五天呢,“罢了,不必叫谷雨来了。”
第二日,令熙用过朝食,便命人将那块澄泥砚寻了个紫檀如意匣子装好了,打算去寻他兄长。
她的这位兄长,比她大四岁,现在正值弱冠之年,兄妹两个小的时候感情极好,因着母亲早逝,父亲又忙着政务,程元羲便像个小大人般,很自觉的挑起了照顾幼妹的重担。
小到令熙吃穿用度,大到令熙读书写字,他一一都要过问,自己走到哪儿,便要把妹妹带到哪儿,那个时候的令熙对这个兄长也很是依赖,俨然就是元羲的一根小尾巴,待到长大了,兄妹俩倒时不时的拌嘴吵架。
便说这一次令熙去蔺郡的前天晚上,兄妹俩又拌了嘴,这兄妹俩都是能说会道的好手,但吵起架来还是做哥哥的道行高一些,令熙吵输了气得眼泪汪汪,这拌嘴的缘由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细说也罢。
令熙带着云旖录烟几个穿过花园方走到松涛院门前的甬道,就见迎面走出来了几个人,打头的那一个正是璩阳王世子程元羲,他穿着一身褚色圆领常服,一面走一面跟身后几个人说着些什么。
“妹妹来了。”程元羲见到她先打了招呼,他正值弱冠之年,样貌英俊,身姿挺拔,因肤色稍白,徒添了几分书生之气,说话声温润柔和,跟妹妹拌嘴时相比倒是两幅样子。
令熙见兄长没有一点儿别扭之态,自己再端着想必也过于小家子气了些,便也唤了一声,“兄长。”不过女孩子终究心思别扭些,转念又想起两个多月前两人拌嘴时的情景,又见元羲如今丝毫不见歉意,面上又冷了点。
“来时不知道兄长忙着,我便先回去了。”令熙且这么说着,也不待程元羲回应,便要转身就走。
元羲忙拦,道,“不忙,妹妹既来了,到里面坐下说会儿话吧。”一面又吩咐身后的几个人各自去做事,然后领着令熙走进松涛院,兄妹两个在厅上坐下来,程元羲见妹妹不说话,先开口问道,“妹妹,可还是在生我的气?”
令熙闻言扁了扁嘴,到底觉得憋屈,“是啊,你待要如何?”
元羲听了皱起眉头假作苦恼,无奈的说道,“倒不知道我家妹妹是个气性大的,云旖,你去拿面铜镜来给你主子照照,让她看看,她气起来的样子好看不好看?”
这是打趣话,云旖知道作不得真去,也明白自己主子虽然面上还冷着,但心里早就软了,只得上前打圆场,轻笑道,“若是还气,翁主又怎会登松涛院的门,世子爷就别打趣翁主了。”
元羲笑道,“是我小心眼了,还请妹妹原谅,从前是我不对,这厢给妹妹赔个礼。”说着,便朝令熙拱手一揖。
令熙听见这话,见兄长又赔着个笑脸,面色才算缓和一些,硬声道,“我又有什么好气的。”
“是是是,妹妹素来大度,莫与我计较才是,下次咱们再拌嘴我都让着你。”
令熙不以为然,“我可不想再跟你吵了。”
元羲附和,“是是是,不吵了。”
令熙见兄长如此赔好,心里的那点子憋屈才算被磨平了,对录烟道,“把东西呈上来。”
录烟忙将抱着的紫檀匣子打开,呈到两位主子近前。
“这是我在蔺郡寻得的,算是我送给你的贺礼,祝贺你成婚。”
元羲接过匣子一看,竟是块八怪斗水式样的澄泥砚,十分惊喜,当即拿在手上鉴赏一番,道,“为兄很是喜欢,怎可让妹妹破费,使了多少钱,我让桐生去我账房里取去。”
“这点儿钱我还是有的,兄长那筐番瓜抵了就是,再拿钱给我便是生分见外了。”
元羲见令熙不肯要钱,便也没坚持,反正以后妹妹出嫁,在嫁妆上多添补些就是,笑道,“怕是不够,那瓜我再让人给你送些去。”
令熙如何能吃那么多,道,“我不要了,你就留着给我嫂嫂吧。”
兄妹俩又说了一阵子话,令熙见元羲事忙,也不久扰,从松涛园出来,顺着花园走去散了散心,路上经过步打毬场,她便想起去蔺郡前自己置气摔坏的毬杖。
那根毬杖是元羲送她的生辰礼,由上好的紫檀木制成,刷着一层月白色表漆,杖柄镶着三寸左右的如意纹金镂,金镂上又衔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绿翡翠珠子,令熙自得了这根毬杖,宝贝的很,轻易不拿出来打毬。
因跟元羲生了气,故意把这毬杖拿出来摔了几下,那颗衔在金镂上的绿翡翠珠子就给摔裂了,令熙初时不心疼,现在想起来倒是后悔得紧,忙问云旖,“我那毬杖,拿去烧了没有?”
当时令熙摔坏那根毬杖后,尤不解气,便令云旖将那毬杖拿去烧了,云旖哪里敢真的拿去烧,现在见主子刚与世子冰释前嫌,转眼又想起那毬杖来,不由得觉得好笑,回道,“奴婢知道翁主说的是气话,并不敢烧。”
令熙也料到是这样,笑道,“你们是惯来知心知意的,既没烧,回去了拿出来令人送到七宝铺子去看看能不能修好。”
云旖正要应下,又听见令熙道,“罢了,索性现下无事可做,令人去备车马,我亲自去。”
主仆三个回来揽月阁,将那毬杖拿出来递与令熙看,只见那颗绿翡翠珠子虽然还衔在金镂里,但是珠子上裂开了一条缝,缝缘上又缺了两个小口子,录烟不禁说道,“这颗珠子裂成这样,也不知还能不能修好。”
令熙愈发后悔,道,“去七宝铺子问问便知道了,那里的刘先生最会修补金玉之物,若是他说能修,定然是能修好的。”
不多会儿,令熙换了身轻便的天青色男装,头发高高梳起,挽成男子发髻,簪着一根白玉发簪。云旖和录烟随行,也做了男装打扮。
时下女儿穿男装,并不稀奇。几个人从内苑里的后门坐马车出去,由侍卫长周凌带了一队人跟着,直奔燕子巷,到了巷口令熙下车步入。
燕子巷不过一里来长,路面较窄,因巷子里开着胭脂铺、绸缎庄、玉石店、书坊、酒楼、吃食店这些,是殷阳城市集里最为热闹的中心。
而此刻的市集正是一天之中最为热闹的时候,燕子巷里人流如织,摩肩擦踵,云旖和录烟费力的跟在令熙一左一右,唯恐被人流挤散。侍卫们则被令熙屏退在后面,吩咐慢慢跟着,以免挤到旁的人。
这七宝铺子令熙来过几次,伙计们也都认得璩阳王女,连忙行礼。令熙不欲张扬,随意摆了摆手,让伙计请出刘师傅,直抒来意。
刘师傅将令熙一行人引到楼上靠窗的雅座坐定,才来细看令熙的毬杖,半响,才说,“这个修是能修,少不得要多费些功夫,且修好后,也不如原来了。”
令熙听见能修,便道,“你只管修,能修好就成。”
议定了修毬杖的事,令熙带着云旖和录烟出了七宝铺子,见时辰还早,打算在街上随便看看走走,消磨时间。
走到锦绣绸庄门前,却是走不动了,也不知为何,人流被阻断在锦绣绸庄前后,停滞不前,好一会儿被堵在前面的人流往路两边分开,有几个人一边推搡一边大声喝骂。
令熙这才看见前面有一辆翠盖珠缨马车,心想,这是哪家女眷的派头,如此嚣张。
要知道,燕子巷因为人流多又路面狭窄,郡守府颁有申令,开市之后休市之前,燕子巷车轿禁行,马骡驴禁入,且在燕子巷巷头巷尾,专设有车马轿歇留停之所。
她思量间,前面给主子开路的几个家仆也走近了,路人们见他们跋扈,不愿生是非,都自发让在一边,只令熙几个人仍站在路中间,那几个家仆见了就要伸手来推。
录烟忙挡在令熙前面,云旖眉头一皱,冷着脸上前,喝道,“大胆!”
她到底是令熙身边的大丫鬟,跟在令熙身边多年,也浸染了几分气势出来,那几个家仆楞了一瞬,骂道,“哪儿来的小丫头,快让开,别挡了我们主子的路。”说着又要来推。
云旖冷笑,“你推下试试,倒要看看你们有几个胆子。”她语气冷厉,那几个家仆被摄到,你看我我看你,有些迟疑。
这时候被令熙屏退在后面的侍卫队也到了,见此情形,纷纷拔刀,将令熙主仆三人护在中间。
这些侍卫穿着璩阳王宫特有的深紫色犀牛纹武服,殷阳城里几乎人人都识得,那几个家仆也认出来是王府卫队,见这阵势,心生害怕,连忙跪地求饶,边上的众人议论纷纷,似乎也都意识到有一场好戏可以看。
令熙从录烟身后转出来,走到前面,道,“云旖,请马车里的人出来说话。”
云旖得令,越过几个家仆,走到马车近前停下,问道,“你们是哪个府上的?”
架马车的车夫望了眼云旖冷凝的面色,唯唯诺诺答道,“我们是郎中令周公府上的。”
云旖又问,“马车里是府上何人?”
“是我们夫人和姑娘。”
既明了身份,云旖便向马车内高声道,“请周夫人和周姑娘下车,翁主有请。”
马车内不见动静,却有一道声音娇娇的传出来,“我母亲不能见风,就不见翁主了。”
云旖听了险些要气笑了,她向来是个能言善辩嘴巴不饶人的,当下也不客气的还回去,“我竟没听清楚,周姑娘,你母亲是不能见光还是不能见风?我劝你们快快下来,不管你们是不是见不得人,翁主要见你们,还有你们推脱的?不然,便让侍卫来请了。”
“你!”马车内的周玉瑾没想到外面竟是个伶牙俐齿的,当下柳眉倒竖,正要发作,却被母亲按下,“既然是翁主来请,自是不敢推脱,只是我女儿自小养在深闺,抛头露面有失礼节,容我们戴了幕离便下来。”
周楚风气开放,未出阁的女子也无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外抛头露面也视作平常事。
云旖听了周夫人这番话,笑道,“前朝都亡了百来年了,周夫人对那些迂腐规矩倒记得清楚,怎么这燕子巷的申令你却跟看不见似的,也是,你们是得把幕离戴着,在燕子巷胡纵车马,轧行旁人,现下不把幕离带着,叫人认下了脸来,以后都不好意思出门,周大人若是知道家眷如此横行妄为,怕也是没脸得很。”
云旖话音一落,四周便有叫好声,他们刚刚被周家家仆推搡喝骂,本就存了气,现在见有人出头,都巴不得这周家的人吃个大亏,也跟着讥笑嘲讽。
好一会儿车帘才被掀开来,先出来的是一个年轻的丫鬟,她跳下马车指挥车夫搬着踏脚放好,随后出来的是个仆妇,然后是周夫人,最后是她的女儿周玉瑾。
云旖冷眼瞧了瞧带着幕离的周家母女,略抬手臂,“请吧。”自己则回身走在前面,等走到令熙面前了,再轻声将周家母女的身份回禀了一遍。
令熙打量周夫人母女,虽看不到她们的脸,但这母女两个直挺挺的站着,双手拢在身前,竟没有见礼问安的意思,纵是令熙不爱摆架子,也觉得这母女两个也过于无礼了些,“常听闻郎中令出身诗礼大家,学富五车,为人端正,克己复礼,竟不知他府里的人是这般行事。”
令熙话音刚落,便听那周玉瑾冷笑一声,道,“翁主说话弯弯绕绕的委实难懂。”
令熙有些错愕,她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这般顶撞她的人,便是王宫里与自己素来不对付的余氏母女,表面上也还得跟她做个样子。
这周姑娘不过是一个郎中令之女,竟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是以,她冷了冷脸色,道,“这燕子巷路窄人多,我父王爱民心切,不欲车马碾压伤到百姓,特令郡守府申令,燕子巷开市起休市前车轿禁行,并在巷口张贴布告,字如斗大。你们一行人上上下下视申令如无物,肆意驾车出入燕子巷,是不识字还是蔑视王法?”
周夫人透过薄纱幕离,盯着令熙,并不言语。周玉瑾又是冷笑一声,也做不答。
云旖便道,“她二人既无话可说,便是认了。”
“既如此,我便做这个状告人,且将她们一应人等送去郡守府,将这事禀明郡守,请郡守发落。市丞司玩忽职守,纵车马入燕子巷,我也一并告了。”令熙道。
围观的众人不承想眼前这个俊秀貌美的翁主竟要将周家母女和市丞司拿办,纷纷叫好。
谁知那周玉瑾却不以为然,道,“还请翁主仔细掂量,我母亲与俞州牧的母亲陆老夫人是嫡亲的姐妹,你怎敢?”
令熙闻言笑了笑,还道这母女俩是打哪儿来的底气,原来是有俞州牧这门子亲戚,“有什么不敢?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今日便是俞州牧本人在这儿,你们也没理可说,你们是自己走?还是让侍卫押着去?”
周玉瑾犹道,“你们敢动我和我母亲试试?”
“看来周姑娘是要劳动我的侍卫了,押下。”
侍卫得了令,便要来押周家母女二人,周家母女这才有些慌了,连忙唤人,周家的那些仆人畏惧明晃晃的刀光,哪个敢上来,眼看着王府侍卫的手就要扯上周玉瑾的胳膊,周夫人将女儿扯到身后,“我们自己走便是,翁主存心辱我女儿名节,是何居心?”
令熙挑了挑眉,道,“若是名节要紧,且多自爱才是。”
周夫人闻言气得红了脸,“看来,名节于翁主而言,不甚要紧。”
“还轮不到你对我说三道四,周夫人口舌伶俐,等会儿去到郡守府衙门过堂,再好好为自己分辩吧,还不快走?”
周家母女无法,只得在王府侍卫的围狭之下往郡守府去。一众家仆也被狭着同去。
这般动静之下,市丞司方姗姗来迟,见到令熙忙要请罪,令熙冷眼看他,问他,“你是自己去郡守府衙门?还是也要我派侍卫押着你去。”
市丞司抹了把汗,“下官自己去。”
闹了这一场,令熙也再没心思买什么苏记点心,吩咐回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