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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清晨的太阳越过屋后的山顶,温柔地将阳光洒进槐树下的小院。小院不大,跟村里普通的农家院子没有任何区别。茉莉从井里打了凉水直接用手捧着水洗脸,她知道自己跟别人不太一样,但是这种不一样不怎么经常被提起,甚至她也不怎么记起。
      她的记忆是从漫天的洪水和揪心的饥饿开始的,她现在能理解的应该是发了大水,遭了洪灾,她被父母或者家人带着逃难,然后他们都不见了,可能走散了,可能死掉了,三岁多的她被好心人带着不停地走走走,走到哪儿,都是浑浊的洪水。每天都很渴很饿,直到被大洼村这对杨姓夫妻留下。
      茉莉觉得父母对自己很好了。虽然比不上员外家姑娘从小识字念书,也不如地主家小姐有老妈子跟着。但是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村民,自己饿不着冻不着。这两年开始帮着母亲到河边洗衣服,也不怕水,仿佛关于那场洪水的记忆已经跟自己划清了界限。自己特殊吗?哦,对,自己是被收养的孤儿。可是在那年乱哄哄的大水后,多少人没有了父母没有了家,像她这样的孤儿也见得少。村里的大人小孩也都习惯了。
      13岁,能对自己的生活进行评价吗,如果能,那毫无疑问,茉莉对现在的状态是满意的。早些年,有村里人逗他,说是万一有一天,她的父母找上他。哇,是达官贵人,她是千金小姐呢。嗯,听起来不错,不过还是算了吧。她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有可能是达官贵人,也有可能双双归西了。不要有变化就是最好的事情。
      一家人静静地吃完早饭,杨氏夫妻准备去把村东的红薯地的草锄锄,今年雨水好,草长得速度快超过红薯藤的速度了。
      “娘,我晌午想去找凤儿姐纳鞋底。”茉莉麻利地边收拾着桌子,边对母亲说。
      “去吧,二凤下个月就嫁到后洼村了,以后也就逢年过节才能回来了,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多说说话。”
      茉莉低低地应了声“嗯”。
      出嫁,生娃,村里女人的必然归宿。男人不论好赖,找一个,成个家,生几个娃,日子就过起来了。
      茉莉麻利地收拾好屋子,喂完猪,拿着鞋底样子去找凤儿姐。
      “二妹子过来了啊,进屋进屋。”婶子热情地招呼着。杨氏夫妻原先生过一个儿子,可惜未足岁就发热夭折了,后来收养了茉莉。村里人都叫茉莉二妹子。
      “婶婶,我找凤儿姐纳鞋底。”茉莉答道。
      凤儿姐脸上挂着淡淡的红,许是要出嫁了,眼睛看上去亮亮的。凤自己手里绣着一副鸳鸯戏水的鞋底,边细细地教着茉莉鞋底样式。看样子是在准备着自己的嫁妆。茉莉针线活儿说不上精细,毛毛地。农村人对于手工活也没有过多的要求。凤儿的手工确是顶不错的,细致耐心,又肯琢磨新鲜样式,村里也是数得上的,嫁妆更是下来功夫细细地做。
      茉莉瞅着凤儿姐眉梢眼角的笑意,心里很是为她高兴,对于自己的婚事,以后要嫁的人,心里莫名又种淡淡的感觉,许是期待吧。村里的这些个小子,跟茉莉年龄合适的,都好像还没有长大样的,没心没肺的满山疯跑,就不要指望了。她会像凤儿姐一样嫁到外村吗?会遇到一个什么样的呢?希望不要离家太远,毕竟爹妈就自己一个闺女,真要有什么事情,也能有个照应呢。
      凤的婚礼是在一个晴天进行的,茉莉瞅着新郎满面春风的笑,忙着把喜糖喜瓜子塞到看热闹的小孩兜里,又忙着给村里叔婶拱手致意。一身大红的凤拜别了父母,花轿连同欢天喜地的唢呐声渐行渐远。凤儿娘脸上倒是欢喜中露出不舍来。
      凤儿倒是回过几次娘家,最近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小丫头,脸蛋像刚剥了壳儿的鸡蛋,又白又嫩又滑。婚后的凤儿事太多,有限的时间要跟父母兄弟说话,要摆弄小孩。茉莉见过几次,都来不及说上几句知心话。
      村里的日子一天天重复,像白云飘过之后了无痕迹。这一两年间,茉莉个头倒是往上窜了窜,身体也像初春开了冻的小溪,从内到外生动起来。一些没见过的大婶也开始踏进了槐树下的院子,开始拉着母亲神神秘秘的嘀咕起来,时不时还瞅着茉莉指指点点的。茉莉有一些不自然,倒是也没着恼,隐隐约约知道应该是有人给她说亲事来了。杨氏夫妻迟迟未决定到底答应谁,彩礼、小伙子人才秉性、亲家乡里口碑都是要考虑的因素。
      最近这开始下起了绵绵的雨,还在前些天苞米都抢收回来了,不然这雨浇着,地里就得发芽了。茉莉莫名的有些心烦,睡不着,静静地剥着玉米粒,时间长了,双手有点红有点发痒。
      村东头的狗猛地叫起来,茉莉开了院门出去看。一个黑影跌跌撞撞地朝着她移动过来,黑影近了,凤儿姐仓皇失措的脸扎进茉莉的脸,“二丫二丫,别问了,帮我找个地方藏起来,有人在追我。要命的。”二丫领着凤儿姐转身进了屋,插上门。
      “二丫,怎么啦?”母亲在屋里问。
      “没事儿,听狗叫得厉害,出来看看,没见着啥”。她的心通通地跳得厉害。
      “我实在活不下去了,我只想死之前偷着看看爹娘,弟弟妹妹。被他们发现了,追过来了。”凤儿急急地说道。
      村里的狗又吠起来了,茉莉压低了声音说道“先别说了,估计他们暂时找不到这边,你先擦擦脸,换身干点的衣服。不过早晚得找来,等他们消停了,咱们去后山那个山洞。”
      狗吠声夹杂着隐隐约约的怒吼声、哭喊声传过来。凤儿穿着茉莉的衣服,不太合身,低着头默默的流着眼泪,手指绞着衣角,手背全是青白色。
      天亮吃过早饭,茉莉说“娘,趁着下雨,我到后山去看看摘点蘑菇回来。”
      “刚下了雨,路滑,你小心点儿”母亲道。
      茉莉和凤儿姐瞅着没人,悄悄地出了门。后山的山洞是茉莉小的时候跟着凤儿姐上山摘野果子的时候发现的,入口被岩石和杂草掩埋着,外头看不出来,里头倒是干燥空旷。
      凤儿红着眼睛说起了她的恐惧。他的相公是村里的泥瓦匠,有手艺能挣钱,人也长得高大。结婚前,虽然没有见过面,但父母相亲评价都顶好的。婶婶们告诉过凤儿为人妻子,新婚之夜的种种,凤儿忐忑又期待。不曾想到新婚之夜却成了噩梦的开始。
      凤儿也不管茉莉还是个闺女,只顾自地倾诉着,这些年的委屈与痛苦一股脑地往外倒。
      那天,她盖着红喜帕,静静地坐在屋里等着自己的夫婿。醉醺醺的新郎回来之后,没有甜言蜜语也没有山盟海誓,粗暴地推倒了她。疼痛与羞耻感瞬间淹没了凤儿。本以为是新婚之夜喝醉之后的失态,之后却没有好转。凤儿从来没有过甜蜜幸福,而是日复一日的疲惫与难堪。随着女儿的出生,凤儿也塌了心照顾小女儿,她相公更加升级。动辄辱骂殴打。
      凤儿撩起衣服,身上一层一层的伤痕,结痂的未结痂的,触目惊心。
      “二丫,好多次回家,看到爹娘,都强忍住不哭,哭又有什么用呢。大家都觉得我嫁得好,说起来都羡慕,我开始总是等着他变好,指望着公婆说说他。婆婆每次都责骂我没有伺候好他。昨天他又无端端打我,我感觉自己已经死了好几回了,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就想了结了算了。却又舍不得女儿,爹妈弟妹,想回来偷偷看一眼再死。眼看着快进村里,他们家却追了上了。”
      “凤儿姐,你可别想不开,总是有办法的,你要真寻了短见,囡囡怎么办啊?”说到囡囡,凤儿呜呜地哭了起来。自己虽然被打的不成人形,但是他们对囡囡却是没有打骂过的。走前狠了心,留下了囡囡,现在却又舍不得了。
      茉莉道“凤儿姐,你先在着藏几天,我每天给你送点吃的喝的,千万别干傻事,等他们走了再说。”
      凤儿哭累了,加上昨夜一宿未眠,在哭声中睡着了。茉莉用乱石头掩好了山洞,她心里也惊讶于自己的冷静。从昨夜到现在,各种事情冲击着她,她本应该嚎啕大哭或者手足无措,却本能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像处理老牛下崽,屋檐漏水一样,既然事情来了,就一件一件处理吧。
      这几日村里闹翻了天。后洼村老李家寻媳妇,来了十几号人,天天堵在凤儿家嚷着要人。说是媳妇不守妇道,跟人私通,卷了家财跑了。凤儿爹妈不见了闺女又羞愧又伤心,捶胸顿足,弟妹年纪也小,也不能主事儿。凤儿家掌柜的倒是不言不语,劝了自己爹妈又劝岳父岳母。说是只要凤儿能改能回头,自己和囡囡都等着她回家。
      茉莉偷摸着给凤儿姐送干粮和水,只说李家还没有走,拿好言好语劝着凤儿想开些。凤儿双眼又红又肿,青白色着脸咽着干粮。
      “凤,可找着你了。”
      凤儿的脸瞬间变成土色,背使劲儿往洞壁上贴。
      泥瓦匠挤进洞里,对着凤儿说道“凤儿,跟我回家吧。囡囡天天喊着要娘,你别闹了。”
      “你走开,我永远不会再相信你。你就是个彻头彻尾骗子,恶魔。”
      泥瓦匠讪讪地对茉莉说道“小丫头,你先出去,我们两夫妻有话说。”
      凤紧紧地拉住茉莉的胳膊,像抓一根救命的稻草。
      泥瓦匠瞬间换了衣服面孔,恶狠狠地推开茉莉,扑向凤儿,满口污言秽语,抓住凤儿的头发往外拉,凤儿双手双脚徒劳地在半空着划拉着。
      茉莉从没见过一个人能变得这么狰狞,巨大的恐惧笼罩着她,她只想赶快逃离这个地狱,双腿如同长了根一样,无法挪动分毫。
      凤儿的声声哀嚎充满了绝望,在洞中回荡,孤注一掷地扑向泥瓦匠,狠狠地咬住他的手腕。泥瓦匠正值壮年的男人,短暂地错愕之后,把凤摔在地上,骑上去拳脚更疯狂地落在凤儿身上。茉莉偷眼看去,泥瓦匠双手掐住凤儿的脖子,把她的脑袋往地上撞。凤的嚎叫低了下去,手脚慢慢停止了摆动。
      茉莉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鼓足力气向泥瓦匠砸过去,只是机械地一下两下,三下四下,茉莉也不知道自己砸了多少下。直到他扑在凤儿身上不再动弹。茉莉扔掉石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去拉凤儿姐。两个人叠在一起,纹丝不动。再摸摸凤儿的口鼻,已经没有丝毫气息。
      茉莉手上身上血渍、泥土糊了一脸一身。出了山洞,连滚带爬地往小河边跑去,一头沉到水里,边哭边搓。
      “二丫,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娘叨叨着。
      “娘,我不饿,我想自己待会儿。”
      “二丫,你今儿咋呀,跟掉了魂一样”
      茉莉不再管娘的唠叨,进来屋,栓上门,窝到被子里缩成一团。她不敢闭眼,也不敢去回想下午山洞里发生的一幕。之后一连几天发起了高烧。
      娘问了几次茉莉的状况,看问不出什么,也就作罢了。这丫头从来就独立懂事,料也没有什么大事,等二丫自己缓几天就好了吧。
      村里这几天跟热油锅里进了冷水,后山洞里发现了凤儿和泥瓦匠的尸体,死状恐怖。凤儿娘已经断了气一样,儿啊,心肝地喊。老李头一家儿媳妇没有找到,还把儿子折了进去。哭着闹着要揪出杀人的奸夫。
      茉莉恍恍惚惚地过着,听着远远传来的呼号。
      “二丫以前跟凤儿感情深,看着这肯定难受,伤心。这些天你也别让她干这个干那个的了。”娘对凤儿爹说道。
      爹重重地叹了口气,点点头。凤儿是全村看着长大的闺女,长得好,针线活儿好,嫁人也好,谁想到落下这么个结局,也是让人难过。
      收敛完自己的儿女,原本的亲家已经成了不共戴天的仇家。凶杀与奸夫□□的故事也被演绎出各种版本,在十里八乡地传着。
      秋渐渐深了,裹着被子也透出寒意来。茉莉推开被子,敲了敲爹娘的门。
      “娘,你把门开一下”
      娘很快地开了门,毕竟是自己养了十五年的女儿,最近的女儿的反常让她不安。
      爹也披着衣服坐着。
      茉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爹,娘,女儿不孝,女儿闯了大祸了。”
      娘慌了神,赶紧栓上门。一把搂住闺女,着急地问“你这丫头,到底是咋啦?”
      “爹,娘,凤儿姐家的掌柜是我打死的。”
      娘赶紧捂住闺女的嘴,“你这是糊涂了,乱说话。他那么大的人,你一个闺女家的怎么能打死他。你这是受刺激,失心疯了。”
      “娘,是真的,是他死死地掐住凤儿姐,我就用石头砸他脑袋,也不知怎么的就把他砸死了。”
      娘捂着嘴呜呜地哭了起来。茉莉反而有了点力气,不想哭了,把凤儿姐怎么来找她,他们怎么藏到山洞,怎么告诉自己被虐待,泥瓦匠怎么找来,怎么杀了人一一地说了出来。
      “我也不想告诉你们的,怕最后会连累到你们。但早晚纸包不住火,这个事情早晚会被人知道。一人做事一人担,我明天就去告诉婶他们,再去见官。爹娘就当那年发大水没有捡到我吧。”
      娘早已瘫软成一团,爹抓住凳子。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这一家人彻底懵了。多么希望那个雨夜去开门的是自己,或者跟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家人默默地相对着。爹重重地叹了口气,“二丫,你是为了救人,不是杀人。但是官府只想着早点结案,巴不得拉你定罪,给李家人一个交代。儿啊,我们不能自己往死路上走。”种了半辈子庄稼杨老爹用自己朴素的逻辑思考着问题。“没有人见过凤来咋们家,也没有人见过你去山洞哪儿。而且老李家一口咬定有奸夫,估计一时半会还查不到我们这儿来。等过了冬天,明年春天,我送你去平洲吧。那里有一个远房的舅爷。到时候就打听到你亲生爹娘的消息,送你寻亲去了。”
      平洲与家相隔千里万里,茉莉簌簌地流着眼泪,重重地给爹娘磕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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