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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驭夫 ...
棠槿借着掌罚戒尺一事顺利进入了文渊堂,甚至还得到了沈依依的格外青眼。
这日又逢世家子弟入宫问学,沈依依到的极早,竟都赶在了一向勤快的楚文苌前头。
“牧堇,过来过来!”
棠槿刚刚跟随楚雩走进课室,就见沈依依向她热情招手。她和楚雩对视一眼,楚雩用眼神告诉她:“这位大小姐难缠得很。”
棠槿挑眉回应他:“可我也没招惹她。”
楚雩耸肩:“所以她来主动招惹你了。”
棠槿负气地叉腰站定,转过头对沈依依微笑道:“沈姑娘有何事找我呀?”
沈依依眨巴着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说:“哎,你说今天楚思茗还会不会迟到?”
棠槿摸摸耳垂答:“那我可说不准,谁知道他这次长记性没有。”
沈依依拍着胸脯担保:“就他平日里那德行,依我看,哼,肯定还得挨罚。这叫什么来着,我想想,哎,这就叫江山易改,破罐子破摔!”
“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棠槿嘴角略感抽搐。沈大小姐入学文渊堂的时间也不短了,这成语倒是学得得天独厚,别具一格。
沈依依说了声嗐,两手托住脸,目光闪闪地望着棠槿:“牧堇啊,一会呢要是楚思茗还迟到,你就用这个打他,好不好?”
说着,沈依依拿出一支竹条做成的戒尺。虽说是戒尺,通身却细长,倒不如说是根竹条鞭子。
这东西打在人身上,那不得疼得吱哇乱叫?棠槿迷惑地看了眼沈依依,问她:“你和三皇子有私仇吗,想用这个报复他一顿?”
“哎呀,牧堇你怎么管这么多。”沈依依把竹条戒尺往桌上一搁,气鼓鼓地说,“楚思茗那家伙总是迟到,是因为他整天往烟花之地跑。你说他喜欢谁不好,非要喜欢那个满春楼的花魁。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连学堂都不上了,他还不该打?”
棠槿听她说这话的语气,像极了哪位争风吃醋的正牌夫人:“沈姑娘不想让三皇子去见花魁,是因为看不上狎妓的纨绔公子,还是因为你不想让他爱上其他女子?”
一向不知羞愧为何事的沈依依竟脸红起来,赌气偏过头去:“不打就不打嘛,还出言戏弄我,我以后再不同你说话了!”
棠槿扶额而立,心想:姑娘家的心思是不猜也不行,猜到也不行,苦恼啊苦恼。
她坐回楚雩后面的位子上,楚思茗的座位果然还空着。
楚雩转过身来,扬眉问道:“沈依依又在想什么鬼点子啊?”
“她想让我替她更狠点揍楚思茗。”棠槿捏着下巴说道,“准确地说,她想让我帮她驭夫。”
“驭夫?驭谁丈夫?”一只脑袋大大剌剌地凑过来。棠槿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抬眼一看,原来正是迟到惯犯楚思茗。
楚思茗右手拎着书,嘴里叼着笔杆,没头没脑地对两人左看右看,最后得出结论:“哦!驭夫……牧堇,你莫非真和二哥有一腿?”
楚雩抬手把他嘴里的毛笔扯下来,踹他一脚:“胡说什么,戒尺没挨够?”
楚思茗吊儿郎当坐到位子上,把书往桌上一扔:“快别提了,我要不是怕被掌戒尺,哪能这么早来。”
“不早啦,三皇子。”棠槿瞧着高太傅走进课室,调侃他说,“你这是迟到惯了,和太傅同到一回就以为自己勤奋地不得了。”
楚思茗歪过头,煞有介事地说:“为了听老头的课,小爷我连卿卿都抛下了,这简直就是感天动地,人神共泣。”
他一脸自我陶醉地杵在桌子上,边说边摇头晃脑。
楚雩被他这满面春光的样子逗得暗笑,不禁问道:“你这张口卿卿,闭口卿卿的,卿卿到底是谁阿?”
一提到卿卿,楚思茗顿时来了兴致,晃着指头道:“这卿卿就是京城第一青楼——满春楼的头牌花魁,芳名叶绯卿,长得如花似玉,如仙女一般。要我说你们两个是没见过卿卿真容,我们卿卿那真是我见犹怜……”
棠槿和楚雩一齐扯了扯嘴角,对他那副垂涎美人的痴汉样子深感不齿。
高啟站在堂前看着诸生,见所有人都已到齐,开口道:“看来诸位还是怕戒尺胜过怕老夫,自从上次之后,再无人敢有迟到逃课之举。”
沈依依在堂下撇嘴道:“有的人也就能坚持一日两日,做做样子而已。”
“你说什么呢,沈依依!”楚思茗隔着屏风叫嚣,揉了张纸团直冲沈依依的座位丢过去。
屏风很矮,坐着也能看到对面人的头顶。那张纸团从空中划过,不偏不倚正落到了沈依依脑袋上。
“楚思茗!”沈依依气急败坏,扭头就向太傅揭发他,“太傅,你看他这样,一点也不像来问学的。”
高啟轻笑一声,捋了捋长须,打开《文贤》一书,“都莫要捣蛋了,今日继续诵读文集。”
堂下学生安静地打开书本,朗读着几日前学过的章节:“贤者善思,明理为一……虚极静笃则静水流深,与时舒卷则和光同尘。致虚极而守静笃,敛慧芒而宁心智……”
棠槿一字一句地读着这些文字,觉得这书比儒生最爱读的那些经书要言简意赅许多。
她读得认真,一旁楚思茗却还惦念着卿卿的故事,没讲完心中痒得很,便悄悄凑过头来对她耳语:“我和你说,卿卿不仅长得美,身上还天生有股牡丹花的香味,这靠近了一闻,都能迷死人。”
“楚思茗,起身。”
忽闻高啟高声一喝,楚思茗吓得立即站起身来:“太傅,我什么也没干。”
高啟远远凝视着他:“你来说说,这文中的虚极静笃是什么意思?”
楚思茗额前直冒冷汗。虚极静笃?他倒是总在文渊堂正殿看到这四个字,可这其中而含义是什么,他却属实一概不知。
“虚,就是……空虚。”楚思茗一咬牙,开始胡诌,“人若是空虚,就会觉得孤身一人实在太安静了,不如找个人来作陪。”
棠槿扑哧笑出了声。
高啟见状,说:“牧堇,你来回答。”
棠槿闻言赶忙站起来,思考片刻后答道:“学生认为,虚极静笃是说人的内心若达到极致宁静和平淡的境界,便能够对自我的心志更加笃定,不论外物如何纷扰,都能守住本心。”
她略感担忧地朝太傅看去,发觉太傅脸上尚有几分肯定之意,这才放下心。
“说得不错,坐下吧。”高啟满意地点头,目光又落到前座的楚雩身上,“子宏,你再说说这整句话是什么意思。”
楚雩放下手中的毛笔,站起身答:“虚极静笃则静水流深,便是说人若达到超然物外的笃定境界,方可做到胸中万里丘壑,而外表平静如水。智慧与意志藏于心中,虽不外露,却比张扬狂妄者更加坚定。”
棠槿抬头看着身前挺拔的背影。楚雩的声音十分清澈,有种淡然洒脱的意味。他的眉目在和煦的日光里变得浅浅的,只看得见微扬的眼尾让这张脸不失神采。
胸中有丘壑,外在静如水。
有时棠槿会想,人和人的相遇真是神奇,两人萍水相逢,甚至是因误会结缘,怎么如今却成了朝夕相处的人。
她的思绪飘得有些远,好像又回到了鹿台山的那些时日。
那时楚雩一路陪在她身边,常常是凡事不放于心的模样,有时她甚至会忘了面前的人是当朝东宫之主,来日偃朝的帝王。
他明明身怀武艺,却不喜显露。亲躬政事已有些时日,却不曾对朝中之事大放厥词,总是置身事外的样子。
棠槿想,或许楚雩的心里也藏着自己的山河,只是“虚极静笃”,因而无需多言。
“想什么呢你?”楚思茗戳了戳她的胳膊,“二哥都坐下了,再仰着脑袋老头还得叫你。”
棠槿回过神,把头埋进书里:“走神了。”
楚思茗颠着腿,笃定地得出结论:“你们两个果然有一腿!”
说着,他倍感惋惜地长叹一声:“唉,这偃朝美女多娇,二哥你真是没福气,以后只能和小侍卫过咯。”
***
太阳西斜,学堂早早散了。棠槿把打闹在一起的楚思茗和沈依依劝开又送走,好不容易才松了口气。
“这俩人怎么像炮仗似的一点就着?”棠槿揩去额前累出的汗,颇为无奈,“刚才还好好说着话,转头就因为那卿卿又吵起来了。我还真想见一见这位花魁卿卿的尊容,看看究竟是怎样的美若天仙。”
楚雩收了书,看着两个臭脾气离去的背影,“在三弟心里,美人第一,‘吵架不输’第二。沈依依这两样都想和他对着来,怎么能不吵架?”
棠槿看他一眼,拿楚思茗的话揶揄道:“三皇子美人在侧,殿下却被人误以为有龙阳之癖,怎么样,心里气不气?”
楚雩含笑道:“你和他待在一块,也学会胡说了。走,去校场转一趟,省得你只顾读书,忘了骑射的功夫。”
校场在皇城正北,地域宽广,有赛马场、射箭场、练兵场多处场地。微黄的云天悬在校场上空,仿佛也变得更加辽阔。
“我先去练练马。”自从来到皇城,棠槿已经快两个月没有骑过马了。她从马厩牵出一匹枣红骏马,翻身骑上马背,喊了声:“驾!”
枣红马在校场上飞驰奔骋,身姿宛如红鱼如水般欢脱轻快。
“驾!”棠槿手握缰绳,双眸中神采飞扬,朝楚雩喊道:“殿下,给我一把弓。”
楚雩会意,从兵器台上拿下一把大弓,另一手拿过箭筒,道:“来取!”
棠槿策马奔来接过,搭箭上弓,闭上一只眼睛,瞄准远处的箭靶,倏然射出一箭。
箭身“嗖”的一声迅速窜出,迅捷如风。
楚雩盯着那支箭飞向靶心,忽然竟见箭靶前走过一只瘦小的毛驴,驴背上还有一个半大的孩子,还不知自己身处险境,幽幽然拿果子逗着毛驴前进。
“小心!”楚雩眼疾手快,接下一张新弓飞快射出一箭,只听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起,棠槿的箭在距离孩子一尺远的地方被飞来的利箭拦下。两箭相撞后齐齐坠落在地,惊得毛驴嗷嗷叫唤数声。
棠槿大吃一惊,立刻下马到小孩身旁,把他抱下驴背:“怎么样?有没有伤到?是姐姐太不小心,快过来让我看看。”
小孩穿着灰布衣衫,眼睛很圆。虽然年纪比棠槿小很多,但似乎也有十一二岁的样子,只是身材瘦小,脸上也有些脏兮兮的。
听到棠槿问自己,他好奇地打量了她一会,问:“你不是哥哥吗?”
棠槿一事心急忘了这事,迟疑道:“哥哥姐姐都可以……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的,姐姐。”小孩仰头看着她说,“我看到你骑马很厉害,也想出来溜溜我的小驴。它叫山山,你看!”
棠槿看一眼那头瘦弱不堪的驴子,说:“姐姐在射箭,刚才你骑驴正好经过箭靶,差点就受伤了知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啊?爹娘在哪里?”
小孩答道:“我叫林染,我和娘就住在马厩里边。我们每天都要给这些马儿喂吃的。”
楚雩走了过来,确定了林染没有受伤,他才说:“小染,以后看到骑马射箭的人,你就躲得远远的,一定不要被伤到。”
林染乖乖点头:“我知道了,楚雩哥哥。”
棠槿有些惊讶:“你以前就认识这个孩子吗?”
楚雩拍拍林染的后背,转过头告诉她:“小染从小在马场长大,很早就没了爹爹,娘亲在校场做马奴,他也一直在身边帮忙,负责给校场的将士捡箭或者牵牵马。”
棠槿心中五味杂陈,歉疚地摸着林染的头:“是姐姐吓到你了。来,吃颗糖。”
棠槿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块芝麻糖,放进林染手心:“以后姐姐每次来都给你带吃的好不好?”
林染没有丝毫责怪她的意思,开心地接过糖块:“好,那姐姐你答应我要常来。”
“嗯!”棠槿重重点头,“一定的。”
霞光渐渐铺满了校场上方的天空。楚雩看着他们亲密地说着话,目光柔和地扫过两人的脸。
真是爱恍神啊,看谁都觉得相像。楚雩想。
***
暗阁里没有窗子,也没有光亮。
聂寒筝在暗门的打开声中醒来。她强撑着睁开眼睛,不顾身上伤口的剧痛爬起来,拼命敲打牢笼的铁栏,声音已经完全嘶哑:“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暗门外走来一袭白衣,在黑暗中仿佛无常的鬼影。
“你想去哪,嗯?”棠槐的声音里透着玩味,手指划过铁栏,“如今所有人都以为忠勇侯之女在狱中暴毙而死,你即便出了去,别人也以为你是借尸还魂。”
“卑鄙无耻!”聂寒筝咬牙切齿,愤怒地捶在牢笼上,“若是让陛下知道你私自囚禁朝臣之女,一定会让你不得好死!”
棠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朝臣之女?我看是罪臣之女还差不多!”
他伸手捏住聂寒筝的下巴,将她的脸死死按在铁栏上,厉声道:“聂平遥到底是怎么杀死镇国公的,你说不说?”
聂寒筝艰难地喘着气,“你们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吗……咳咳……你不去自己问他,来逼问我做什么?”
“是啊,你说的不错,我们本就是一类人。”棠槐的眸中覆上一层阴翳,“可我这好同伴为了自己谋权,害死了我父亲,你说,我该怎么回报他?”
他俯下身子,端详着聂寒筝扭曲的脸,“把他的女儿卖作官妓,怎么样?”
聂寒筝的眼里闪过惧色,惨白的脸庞上冷汗淋漓:“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呢?”棠槐沉沉地笑着,“只是你那青梅竹马的哥哥还坚信你活在这世上,每日都在城外东郊等你等到天黑,如今心爱的女子却要成了别人的玩物,当真是可叹。”
聂寒筝的精神在这句话下溃不成军,她跪在地上,仰面哀求道:“求求你,放我出去!我绝不把你的事告诉旁人!镇国公,镇国公他是被聂淑用雪蚕蛊害死的,是我叔父逼她制的蛊,可是他们都已经死了!放过我,放过我!”
棠槐看着这个数日前还叫嚣不断的人,她现在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地像只落水狗一样跪地求饶,当真让他好不痛快。
“可我又改主意了。”
棠槐托起她的脸,漆黑的暗阁中,他腰间的长剑闪过唯一的光亮。
“我要你和整个聂家,血债血偿。”
“致虚极,守静笃”出自老子《道德经》。《文贤》是虚构的书籍,为高啟所著。
楚雩:辟一下谣,我和牧堇是真的,但是我没有龙阳之癖。哥有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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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驭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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