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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太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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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庭兰微怔。明明是黑子稳胜的一盘棋,却被楚雩杀出重围。
“娘娘,牧公子回来了。”侍女翠玉碎步走到殿前道。
“带她进来吧。”季庭兰回过神,温声吩咐着。
棠槿步伐轻捷地走进永宁宫殿中,行过礼后便被楚雩拉到身旁坐下。
楚雩:“怎么样,父皇说了些什么?”
棠槿:“陛下加封我做太子左司戈,但是职务不变,仍旧贴身保护你。”
楚雩刚放下心来,突然又想起什么,问:“你有没有同他说,你要恢复女子身份的事?”
棠槿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季皇后,见季庭兰正对她微笑,便放心告知:“我略有提起,但陛下的意思是绝不准女子为武官的事情暴露。我想一味强求不一定有好结果,不如以怀柔之策应对。来日方长,只要我尽心为偃朝效力,总有让陛下同意此事的一天。”
季庭兰张了张嘴,终是欲言又止,只说:“如今你在宫中好好生活才是最要紧的,若以男子身份在东宫居住不便,本宫可以把你调来这里做尚宫。”
棠槿自是谢绝了她的好意:“娘娘,我虽想尽早恢复女子身份,可之前建功报国的话并不是虚言。有您照拂,我心里感激,可是只有在东宫我才能实现自己立下的志。”
季庭兰不再多言。
楚雩让翠玉收了棋盘,对棠槿说:“今年年冬你就搬去东宫暖阁住,那里少人,又靠近宫内的训练场,你可以多去练练骑射。”
“说到骑射……”棠槿低头暗忖,“方才陛下说允许我参加秋季的京城武试。那我的确要提前练练手,准备一下了。”
“武试?那当然好。”楚雩颇为高兴,“不过偃朝的武试不止考骑射、打斗,还要考文书兵法。这样,你明日随我一同去文渊堂,我请高太傅纳你入学。”
***
次日是个艳阳天。
棠槿跟随楚雩一道来到文渊堂。她在门口踌躇不前,隐隐有些担忧:“太傅毕竟是你的老师,我现在的身份是你的侍卫,贸然进去恐怕要被他赶出来。”
楚雩眨了眨眼,说:“高太傅不同于那些迂腐儒生,整日讲些存天理、灭人欲的话。他喜欢广纳门生,做太傅之前就一直著书讲学。后来当了太傅,依然建议我与同龄的学子在一块读书,所以父皇才准许朝臣子弟入宫问学的。多你一个学生,他说不定更高兴呢。走吧!”
棠槿揉揉自己的脑袋,跨步走进文渊堂。
文渊堂翠顶朱窗,正殿中央高悬一块金色牌匾,匾额上“虚极静笃”四个大字笔走龙蛇,遒劲有力。
棠槿走向西面的课室。隔着帘幕,她悄悄向里面瞧去。除了装饰气派了些,学堂内的布置与一般私塾相差无几,梨木桌案分置南北两侧,中间有两道屏风相隔,那便是用来划分男女学徒位置的依凭。
已有几位学生早早坐在位子上温书,都穿着月白色的袍子,似乎是文渊堂独有的衣着规矩。
她小心翼翼地掀起帘幕的一角,这才看到了坐在堂前的太傅高啟。高太傅年过六十,须发皆白,下巴上的白须有过膝那么长,让棠槿不禁无声地摇头惊叹。
长须飘飘本就有些道家气象,太傅又穿着一席姜黄鹤纹补服,手中握着拂尘,双目微阖,整个人愈发显得仙风道骨。
楚雩正要带她进去,便听高啟的声音从课室里传来:“今日缘何如此慢慢吞吞?”短短几个字,却听得出气沉丹田,声如洪钟。
楚雩赶忙拉棠槿走进室内,俯身拜见道:“太傅莫怪,今日学生为您寻了个天资卓越的新生来,所以来迟了。”
棠槿的双手背在身后揪来捏去。
天资卓越?楚雩怎么什么都敢胡说。一会让太傅发现自己是个没什么文墨的学生,还不得气得吐血。
高啟沉吟一声,缓缓张开双眼。太子身边站着的这位的确是个新面孔,身形笔直修长,眉宇间有些英气,但他似乎自认才学并不如太子所言那般出彩,脸上略露出忧虑之色。
“出自谁家?”高啟轻甩手中的拂尘,起身问道。
棠槿恭敬地弯下腰回答道:“学生名叫牧堇,并不是世家子弟,只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侍卫。承蒙陛下厚爱,今年入秋时可以前去参加京城武试。但学生自知才疏学浅,空会武艺,要考的兵法谋略一概不知,因而特来向太傅问学,想在文渊堂多读些书,不做腹内草莽之徒。”
高啟半眯着眼,踱步打量她一番,捋着胡须说:“为应试而来,不学也罢,既知是草莽,那便早些退下吧。”
楚雩对高啟这一答复有些惊诧,忙解释道:“太傅,请您信我,牧堇虽是因武举而来,可本意也是踏实求学,您不如让他在此听上几堂课,于他于您都没有坏处啊。”
高啟默不作声,棠槿倒是懂得进退,说:“如果太傅不愿让我入座,那我便站在门外听您讲课。只要您愿意让我旁听就好,我保证绝不打扰其他同窗。”
“也好。”高啟坐回案前,“今日你便站在帘外听学。”
棠槿谢过太傅,朝楚雩点点头,转身走到了课室的门外。
“太傅,既如此那我便也去陪他站着。”楚雩心下着急,可他刚迈出一步就被高啟的拂尘甩在脑门上。
“他要站到外边那是他的骨气,你再出去,他的骨气怕是要喂狗了。我不管他到底是谁,你既说了他是侍卫,那在外人面前便要像待侍卫那样待他。”
听到这话,楚雩才想起文渊堂可不止他一人听学。宫内的皇子公主,宫外的朝臣亲眷,都是既有尊贵身份又自认颇有才学的人。太傅年事已高,能看管过来的不过十人,使得这文渊堂的学生身份甚是难求。如今一个从天而降的侍卫就想轻易顶上这里的一个位子,肯定是要被诋毁和排挤的。
楚雩回头看了眼坐在位子上的几个学生。皇兄楚文苌,宁远侯之子谢千秋,礼部尚书之女沈依依,忠勤伯孙女许清辞……棠槿若还是镇国公之女,坐到这或许尚无闲言,可她现今是侍卫身份,难免要被这些自诩尊贵的人诟病一番。
“学生明白了。”楚雩回身谢过高啟,退回屏风南侧的位子上去。
楚文苌坐在第一排的位子上,看他坐下,转过头好奇地问道:“那个随你一起来的是谁?怎么被太傅赶出去了?”
楚雩拿出书本,“我的侍卫。”
楚文苌哑然失笑:“啊?我还以为是谁家的公子。你带他一个奴才来干什么?”
“他与我亲如手足,我想与他寸步不离。”楚雩抬起头,一板一眼道,“大哥,你该温书了吧?”
楚雩和楚文苌都是在王府中出生的,不同的是,楚文苌一出生便是侧妃之子,享着锦衣玉食长大,而楚雩却直到牧青萍入王府才脱离苦海。后来牧青萍将楚文苌之母范氏赶出了府,楚文苌便一直养在太后那里,直到现在仍是如此。
楚雩知道楚文苌没有面上那样待他亲近。但毕竟同是皇子,即便母亲当年被范氏欺侮的很惨,他也不至于将这仇恨报在一个比自己年长不了几岁的兄长身上。十几年来,两人不过是点头之交,偶尔坐在一起听学,也只是说些有关课业的话罢了。
“哎,当然要温书了。”楚文苌见他不愿多说,自知没趣,便转回头去,“不过啊子宏,跟一个贴身侍卫寸步不离,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龙阳之兴呢。”
屏风另一侧传来女子的哄笑声。原来是几位世家姑娘也对棠槿的来路好奇,一直在偷听着两人的谈话。
楚雩没工夫和他解释,挑了挑手上的书,起身拿去给棠槿,顺便提醒棠槿有事就进来叫他。
学生陆陆续续到齐了。高啟环顾堂上诸生,道:“还有谁未到吗?”
“报告太傅!楚思茗又没来!”沈依依是个活泼嘴快的姑娘,探头瞅见屏风南面人未到齐,立刻举起胳膊揭发逃课之人。
高啟轻轻点头,“等他到了,罚他受戒尺十下。”
沈依依捂嘴偷笑。她平日惯爱以捉弄别人为乐,在府中也顽皮至极,这才被父亲提来听学,美名其曰“让她学些礼数、懂点规矩”。但入了学堂,这爱戏弄人的毛病仍是分毫未改,最爱向太傅打小报告。
高啟打开《文贤》一书,吩咐学生齐声朗读新章。堂下的学生规规矩矩地诵读起来。书声传至帘外的棠槿处,她兀自耸肩,摊开手中的书跟着默读。
“贤者善思,明理为一,知止为二,虚极静笃则静水流深,与时舒卷则和光同尘……”
棠槿边读边思考着这几句文章的意思。“虚极静笃,不就是牌匾上写着的吗……啊呀!”
她被面前忽然冲上来的人吓了一跳,来者酒气熏天,原本白净清秀的脸上浮着红云,一双凤眼似是睁不开的样子,笑眯眯的有些轻佻。
“楚思茗?”棠槿认出这便是往日里经常逃课迟到的三皇子,讶然道,“你怎么才来听学?高太傅已经开始讲课了。”
楚思茗压根没听她讲话,踉跄几步,好不容易才捋直舌头:“卿卿,你怎么在这啊?走,小爷带你共度良宵去!”
棠槿一拳把他挡在三尺外:“三皇子,这是文渊堂,不是你的秦楼楚馆。”
“原来是,文,文渊堂!”楚思茗仰头发笑半晌,猛地把脸凑上前,“卿卿,站在外面做什么?走,跟小爷进去。”
他不由分说就抓住棠槿的胳膊,用力把她拽进课室内。
正齐声读书的学生瞟见醉酒的三皇子与太子殿下“亲如手足”的小侍卫拉拉扯扯进了堂内,都忍不住屏息噤声看起戏来,书声越来越低,堂下渐渐只剩楚文苌还在逐字逐句地认真朗读。
“都别读了!”楚思茗像个横行街头的市井纨绔,伸出一根指头点着座位上的诸生,“谁把小爷的卿卿赶到门外边去了,站出来!站出来小爷我踹不死你!”
诸生迷惑。
棠槿被楚思茗扯得暴躁了,甩开他道:“这儿没你的卿卿,你快坐到自个位子上去吧,别丢人了!”说着向高啟抱歉地点点头。
高啟居高临下地盯着楚思茗,却发现这三皇子还在梦游太虚。
“楚思茗,整日迟到还屡教不改,罚戒尺。”
他拿起案上的戒尺,走到楚思茗面前,“抬起他的胳膊。”
棠槿一愣,意识到高太傅这是在和她说话,忙道:“是。”抬手点了楚思茗的穴,抓住他的袖子,把他的胳膊扳平。
沈依依在堂下津津有味地看热闹,探头对屏风对面的楚雩说道:“子宏哥哥,你这小侍卫还挺厉害的嘛,会玩!”
楚雩扶额,不知太傅想要搞什么名堂。
高啟抬手挥下一戒尺。
楚思茗当即被打得清醒大半,回过神却发觉自己动也不能动,不禁呼道:“太傅不要,我错了!我错了!”
高啟又是一戒尺。须臾三戒尺赐下,他有些筋骨酸痛,额上也逐渐泛起热汗,这才停手。
“你来。”高啟突然把戒尺伸到棠槿眼皮底下,“替我打剩余的七下。”
“我?”棠槿与楚思茗均是愕然。
楚思茗往日在楚雩身旁见到过她,以为她是个跟班的小太监,下手总比太傅要轻些,忙说:“好好好,太傅您快些去歇着啊,就让他打吧!”
棠槿看到高啟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在开玩笑,眨巴两下眼睛,甚为亲切地转身对楚思茗微笑:“三皇子,失礼了。”
楚思茗报以极为肯定的目光,“来吧!”
棠槿朝他的手心抡出戒尺。
“啊!!!!”
课室内的学生都在震耳欲聋的惨叫声中捂紧耳朵。
七下戒尺打完,楚思茗的手已经肿成了猪蹄。他欲哭无泪,愤愤地对棠槿说:“你给我等着,小太监!我非得把你剥了皮不可。”
“三皇子啊,你误会了,我不是太监。”棠槿收回戒尺,表情温和无害,“我是殿下的随身侍卫,拿刀的。”
楚思茗:“那你怎么不早说!”
棠槿一副“您可没问”的表情,扭头将劫持还给高啟:“太傅,现在可否放人回座位了?”
高啟满意地点头。棠槿两下给楚思茗解了穴,悄悄看了眼楚雩,确认他无事,转身便向堂外走去。
“等一下。”高啟叫住她,暗暗一笑,扫视着文渊堂诸生,道,“我年事已高,你们中有些人欺我年老拿不动戒尺,便屡次不遵学堂规矩。今日我便纳一位新生入我文渊堂,专门替我责罚不守规矩的学生。”
高啟看着棠槿道:“牧堇,你入座吧,就坐在楚思茗旁边。”
满堂皆惊。沈依依倒是第一个反应过来,鼓掌道:“欢迎,欢迎!以后每天都能看楚思茗被收拾了,岂不妙哉!”
其余诸生也被鼓动着拍起手来,只有楚思茗脸拉得老长:
什么?坐我旁边!